第十八章 離間計(中)
第一場秋雨落入亳州城。許叔冀在臨淮軍的軍營里喝了些酒,坐在中軍大帳的胡床上休息,七八個武夫侍立在下首,他們的神情夾雜恐懼和雀躍。
帳外的土地上泛著暗紅色。
就在一個時辰之前,都知兵馬使說賀蘭少將軍生了重病,他要代替少將軍前來閱兵,那幾個平日里素有威望的隊頭就是問了幾句臨淮軍校尉,旅率何在,就被許叔冀以犯上之罪砍了腦袋。
他是都知兵馬使,隨便再任命幾個隊頭還不行?
“賀蘭小將軍病得很重,你們臨淮軍那些校尉,旅率沒了主心骨,誰都想要做主將,那肯定不行,軍中最忌諱的就是誰都能張嘴。你們沒了軍糧,現(xiàn)在連主將也沒了,去睢陽還不是送死??!”許叔冀剔著牙,說得挺勉強,“本使本來也不想管你們,但誰讓本使擔(dān)著河南道都知兵馬使的職呢?從今日起,本使派兩個校尉替你們打理軍務(wù),有什么事情皆報到本使這里來。至于去睢陽之事,等你們長史祭拜尉遲大將軍回來,再說也不遲。”
武夫們面面相覷,最后是點了點頭:“一切全憑兵馬使做主?!?p> 許叔冀讓身邊兩個副將留下來,自己打著酒嗝下了床,翻身上馬準(zhǔn)備回城。他心里頗有點后悔,早知道賀蘭家的人如此軟弱無能,就該早早對賀蘭進(jìn)明動手。有房相在朝中,只要自己手腳利索,事后再打點到位,誰還能說他不是?
可惜啊,錯過了時機。年關(guān)時,房相在陳濤斜大敗,雖然有那個布衣之相替他說話,圣人沒有責(zé)罰他,但寵幸卻是日漸減弱。前一陣兒朝中有風(fēng)聲說圣人準(zhǔn)備罷相,自己是靠著房相當(dāng)上的都知兵馬使,多少還是得小心一點。
隊伍忽然停了下來,許叔冀勒住馬:“前面什么事?”
他的親兵跑上前去,片刻之后小跑著回來,背后還帶了兩個人。
“卑職孫二虎,參見兵馬使!”
“卑職陳耀,參見兵馬使!”
許叔冀皺起眉頭:“你們不是護(hù)送仲容和顏家郎去蒙城祭拜尉遲將軍了嗎?”
“是,是……啊,不,不是……將軍,出了點岔子?!睂O二虎結(jié)結(jié)巴巴的回答,他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fā)軟,兩只手抖得跟篩糠似的。
許叔冀臉色猛地沉下去,聲音也變得冷硬起來:“事情沒辦妥?”
孫二虎嚇得啪一聲,整個人都趴在了泥水之中,他覺得自己辦不成事,許叔冀一眼就能看透他,若是此事失敗,他全家人都得為他陪葬,還不如招了:“將軍,卑下……卑下有罪,該……該死……二郎,他……他……”
陳耀一聽這開頭跟之前說好的不同,魂得飛了起來,也跟著啪一聲撲在泥水里,哽咽起來:“將軍,不怪孫隊頭,怪我,是我只顧著追殺……山賊,才叫二郎受傷的!”
“那顏家小郎和其余諸公呢?”
“其余諸公沒事,但顏家小郎中了一箭,恐怕……”
許叔冀松了口氣,賀蘭霖是個廢物,只要顏家那硬骨頭的小郎死了,別的都沒什么要緊。這塊石頭落了地,才想到自家兒子受傷的事情,掄起馬鞭連連幾鞭抽在孫隊頭背上:“廢物!做護(hù)衛(wèi)都做不了,本使留你有何用處?”
孫隊頭被抽得嗷嗷直叫喚,許叔冀一腳將他踹翻在路旁,又補了好幾鞭子才被那些親兵拉?。骸皩④?,現(xiàn)在不是發(fā)火的時候。咱們得快些回城,看看二郎的傷勢,也要想想如何給賀蘭小將軍交代?!?p> 許叔冀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了,孫二虎和陳耀殺顏照是私底下安排的事情,按理說也該私底下來向他稟報,即便是出了意外讓二郎受傷,也不至于跑到城外來堵他。
“陳耀,你是不是還有別的事情沒跟本使說?”
陳耀連連叩頭,卻不說話,只是回頭指著停在遠(yuǎn)處的一架馬車:“是二郎想要見您。他受了傷,沒法下車向您拜見,但他已經(jīng)在城外等了好幾個時辰了。”
許叔冀眼睛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忽然笑起來:“這么大年紀(jì)了,還要向父親撒嬌?許高,許洪,許澤,許林,隨本使去看二郎。其余人在此等候!”
他轉(zhuǎn)手將馬鞭交給身旁的親兵,大步流星的向那架馬車走去。
陳耀連忙跟在后面。
走了百丈遠(yuǎn),卻還沒到那輛馬車,許叔冀便停住了腳,十分警惕的看著陳耀:“說吧,有什么不能讓旁人聽的?”
陳耀啪一下又跪了下去:“將軍,有人想殺二郎!我們剛一動手,就有幾個人趁亂也殺進(jìn)去,旁人都不問,只向二郎攻擊。若不是孫隊頭奮力保護(hù)二郎,怕,怕……要出大事!”
許叔冀瞇起眼睛:“你是說賀蘭家的人想要趁機殺本使的兒子?”
陳耀膽怯的縮了縮脖子:“陳耀不知,但二郎無論如何也不肯先進(jìn)城去,打聽到您去了臨淮軍軍營,便讓我們來此等候,說必須要先見到您!”
“哈,真是有勇有謀許仲容,本使到還不知道自己生了個這么聰明的兒子。陳耀——”許叔冀仰頭大笑,忽然一腳將陳耀踹了個跟頭,“本使看你有些功夫,才將你帶在身邊重用。你若好好辦事也就罷了,竟然還敢挑撥本使兒子間的兄弟情誼,你不怕死嗎?”
陳耀“啊”的叫了一聲,連滾帶爬的滾進(jìn)了草溝之中。
許叔冀冷笑著走向馬車:“許仲容,若是沒死,便出來見我!”
沒人說話,馬車中沒有半點動靜。
許叔冀只覺得怒火高漲:“許高,將那小子揪出來!”
許高大步走過去,隔著好幾步,便用長槍撩開馬車簾子,車廂里點著一碗小小的油燈,微弱慘淡的燈光灑在一張毫無生氣的慘白臉上。許高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握長槍的手猛然一抖:“義……義父……二郎他……”
許叔冀隔得遠(yuǎn)些,但他也看見了。
就那一瞬間,他感到自己的心被狠狠的戳了兩刀,天旋地轉(zhuǎn)之間,差點摔倒下去,幸好站在身旁的許林扶了他一把。
“義父,現(xiàn)在不是傷心的時候,那陳耀必不安好……噗——”
一口鮮血噴在了許叔冀臉上,他猛然回頭,發(fā)現(xiàn)一把黝黑的刀刃從許林胸前冒了出來,他嘴巴還在開合,用盡自己最后的力氣推了許叔冀一把,然后轟然倒了下去。
許叔冀毫不猶豫的拔出佩刀,轉(zhuǎn)身就向自己的親兵隊伍跑去。
許高、許澤、許洪三人奮力擋住了從草叢里冒出來的十幾個黑衣人,他們不但是許叔冀的親兵,還是他的義子,自然對他有絕對的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