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救睢陽
江淮人愛吃米，河南人愛吃面。許叔冀私庫中的面粉是青滑二州帶來犒賞滑州軍將士了，吃了一部分，剩下的還有三千多石。另外還趙鐸驚訝又不解的，是地庫中那一缸缸白花花的豬油。
“許大夫吃得了這么多油？”
“據(jù)說是用來擦拭武器的。許大夫說用豬油擦過的武器能更鋒利，亳州人殺豬都必須把油上繳，否則便要被罰?！崩顚卮鸬馈?p> 哈，許叔冀真是個小天才！
即便是家境殷實的農(nóng)戶家，養(yǎng)一頭豬也是要吃一年的，他強征了豬油，便意味著人家一年沒有葷油可吃，此人不受亳州人歡迎也有他的道理。
等等！
趙鐸腦海里閃過一道靈光，他馬上要去救睢陽，而睢陽最缺的是糧食，這些豬油和白面可都是高熱量的好東西，要是能混在一起弄得方便攜帶一些，不就正是睢陽最為需要的東西嗎？
“李公可愿把這些豬油和白面全部勻給我們？”
“哈，那自然是可以！”
趙鐸等人又在亳州呆了幾天。
除了回泗州報信的傳令兵之外，另外還有兩撥人也被派了出去。一波是去徐州尋顏頗，讓他拿著印有節(jié)度使和兵馬使兩枚大印的出兵公文再去找尚衡，責(zé)令徐州立刻出兵前往睢陽，另一波是去睢陽城下將探查情報的石榴他們喊回來。
石榴風(fēng)塵仆仆的趕回亳州，帶來的消息卻并不令人愉快。
“叛軍的營帳連綿數(shù)里，將整個城都圍住了。叛軍數(shù)次攻城都被打退，用土袋和柴木堆積成階道，也被張將軍用計燒毀。他們現(xiàn)在不敢攻城，就在城外挖了三道壕溝，又樹立了木柵欄，每隔一段，安放數(shù)架投石車。每日只是騷擾，卻不進攻，擺明了是要將張將軍他們困死在城中?！?p> “能聯(lián)系到城里的人嗎？”
“周圍的樹木全部都被砍掉了，日日還有胡騎在周圍巡視，想要偷偷潛進去會非常的困難?！?p> 趙鐸那顆心又懸了起來，形勢堪憂啊。如今都已經(jīng)是八月底了，也不知睢陽城里有沒有變成地獄。他現(xiàn)在一閉眼，就能看見一群吃人的野獸。
而張巡覺得自己真的要變成野獸了！
從南霽云回到睢陽，又過去了一個月。
他們殺光了城中所有的馬匹，徹底絕了逃跑的后路，靠著馬肉馬皮撐了幾日。全城的百姓捉到老鼠，麻雀全都先送給士卒，城隍廟前的黏土都被摳下去三尺，每天都有人因為饑餓或是無法排泄而死去，坊市之間捧著大肚子哀哀呻吟之人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可援兵并沒有出現(xiàn)，一個都沒有。
張巡慢慢的走進自己在睢陽的小院當(dāng)中，推開門，看見愛妾馮氏躺在床上昏睡，她原本纖細的腰肢比往常粗了一大圈，平坦的小腹微微隆起，似乎讓她很不舒服，在睡夢中也將手撫在胸前。
她把口糧都節(jié)約下來給了自己，肚子里全是黏土和水。
“活著……也是受罪?！睆堁侧哉Z，右手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摸到了腰間的刀柄，“再堅持一下，明日……明日就會有援軍。殺一人，可救全城……等睢陽解圍，為夫……為夫便來陪你。”
雪亮的刀刃被慢慢抽出了刀鞘。
張巡征戰(zhàn)沙場，不知道砍下過多少宵小的頭顱，但這個時候，他的手卻抖得如同篩糠。
沒辦法了，他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人得要吃東西才能活！
睢陽城中只有一萬士卒，卻有數(shù)萬百姓，他們已經(jīng)把睢陽城整個翻了一遍，連那些高門大戶澆過糯米汁的墻都敲下來煮成了大鍋大鍋的糯米泥湯。
除了人，再沒有別的可以入口。
而這些人，若是不被吃，亦難逃餓死的命運。
何至于此??！
馮氏被拔刀的聲音驚醒，睜開了眼睛看見張巡，一瞬間的疑惑之后，她反倒笑了起來，用如蚊蠅般的聲音道：“夫君……若再早幾日，妾身也不至于消瘦至此，還能多出幾分肉來?！?p> 張巡手里的刀子哐當(dāng)一聲落回地上，他使勁捂住了眼睛，撿起刀子，扭頭就走。
他怎么會有這么可怕的想法！
他竟然想要殺人而食，那一刀下去，他還能做人嗎？
張巡坐在自家小院門前，胸膛劇烈的起伏。說實話，這個念頭一旦起來，想要再摁下去，便不那么容易了。他知道自己今日忍住了，卻不知道明日還能不能忍住。然而，沒等他徹底穩(wěn)定情緒，便看見許遠急匆匆的跑了過來：“巡兄，快去北門，城外敵軍有異動！”
張巡霍然起身，也無暇多問，拔腿便跑。
睢陽城里的每一個人都很虛弱，能讓許遠跑來叫他的事情，定然是大事。
難道那尹子奇又要全力攻城？
那可是天大的不妙，睢陽城中的士卒們都大都病弱，戰(zhàn)力可是大打折扣。
張巡跑到城墻下，心中如擂鼓，眼前一陣一陣發(fā)黑。他咬著牙，扶著墻壁繼續(xù)向上跑，好不容易爬上去，看見士卒們都仰頭再看遠處的天空。
“四姑娘，怎么了？”
顏從遷倒是沒站起來，但卻也在扭頭，只見數(shù)里之外有十幾道煙柱沖天而起，不像是燕軍做飯的炊煙，而像是象征烽火的狼煙。
張巡瞇起眼睛，試圖從中看出點什么。但令他失望的是，煙就是煙，沒有什么別的信息。
顏從遷扶著城墻，使勁撐起了身體：“巡公，或許有援兵了?！?p> “如何看得出？”張巡說話之時，也在觀察其他地方。
燕軍的陣營里也走了出不少人，在扭頭去看那些濃煙。另有幾隊騎兵，整裝沖出了軍營，向著濃煙冒起的方向飛馳而去。
“想要燒出這么多的煙，定然要有足夠多的人。若是燕軍的援兵，他們直接去見尹子奇便是，若是故意燒出煙來，多半是想給城里人看的。所以，我猜是我們的援兵?！鳖亸倪w慢慢說道。經(jīng)歷了一次又一次的期盼和絕望，看見了一個又一個的死亡和掙扎，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激動不起來。
現(xiàn)在才來的援兵，已經(jīng)太晚了！
尹子奇還剩下好幾萬人，只要能拖住那支援兵，再對睢陽猛攻，他們連一天也堅持不住。那些援兵不是直接沖陣，而是用這種方式告訴睢陽他們來了，便說明人數(shù)不多，戰(zhàn)力或許也并不強。
都臨死了，用不著再空歡喜一場。
張巡卻很激動，連聲道：“我就知道他們會來，他們會來！都是大唐將士，他們沒道理不來！傳令，傳令全城——就說援兵來了，讓大家……讓大家無論如何都要再堅持幾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