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等不起
這次換劉武發(fā)愣了,雖然他自己就只是個親兵,但他很少從士卒本身的角度去考慮問題,在他的思維模式里,士卒就該決定服從上官的命令。若是趙鐸要讓他率兵直取長安,他也一樣會做。
不過他很快找到了問題。
“咱們不可能一個個挨著去問他們想不想回家吧。且不說您現(xiàn)在不是以平盧節(jié)度使的身份來此,就算能說服他們,那燕軍中也該是有軍法的,若是有一人告密,那些有去意的士卒都會被殺掉啊?!?p> 是啊,這是個問題。
但也是目前看來最好的突破口。
趙鐸敲著胡床沿兒,心里開始瘋狂的計算起來。
卻說尹子奇回到營帳中,聽說劫營的人雖然身手不凡,但其實只有一隊人,心里大呼上當。趙鐸這一陣只是想要試探,其實他們根本沒有實力解睢陽之圍。
知道這一點,他就不著急了,還叫了一隊人越過壕溝,到睢陽城下來回逡巡,高聲謾罵,不停的勸降。
趙鐸與燕軍交手的地方在北門大營的后方,距離睢陽城還有些距離,張巡沒有看清楚究竟打成了什么樣子,直到燕軍營中有火光起,他才心領(lǐng)神會的讓弟兄們喊殺呼應(yīng),但終究唐軍沒能打到城下來。
“燕軍以逸待勞,又有騎兵。若他們不顧生死的沖殺入城,尚有成功的機會,想要打穿燕軍大陣,前來增援,恐怕沒那個實力?!鳖亸倪w淡淡的說道。
張巡扶著墻垛,面沉似水:“叛軍在東西兩門的部署更弱,若是能夠告知他們就好了……”
兩人忽然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的嚷道:“煙!”
“對啊!我們也可以放煙回應(yīng)!”張巡一把拍在城墻上,轉(zhuǎn)身便走,“某去見令威!”
令威是許遠的字。
自從將兵權(quán)交給張巡之后,他就整日帶著一群婦人在睢陽官衙里分配糧食和護理輜重,之前她們還能做些箭矢,木槌之類的器械,后來只能為守城的士卒縫制衣物,到現(xiàn)在她們已經(jīng)沒有力氣做那些事了。守在官衙里,只慢慢的將那些白色的土塊磨成粉狀,好攙進水里分給大家吃。
這東西吃一碗,能兩三天不餓。但卻只是不餓,不長力氣,還會腹脹,吃得多了,肚子硬梆梆的跟石頭一樣,又漲又墜,感覺呼吸越來越費力,終于在某一刻,那口吐出去的氣收不回來,人便真的變成了石頭。
噗通——
許遠抬起頭來,看見門口一個婦人倒在地上,雙手捂著肚子,兩腿來回蹬了幾下,連聲音都沒發(fā)出,便失去了生機。
坐在她旁邊的幾個婦人露出了悲傷之色,但沒人哭,更沒人起身去扶她。在這種時候,每一分力氣都必須用在刀刃上。
許遠心里涌起一陣悲涼,目光落在那婦人裸露的手臂上,就這那一瞬間,一種瘋狂的沖動涌上心頭——她已經(jīng)死了,不知道痛苦,也沒有了意識,可她身上的肉還沒有腐爛。
許遠喉頭咕嘟一聲,他連忙將臉別到一旁,伸手蓋住自己的眼睛。
門外傳來腳步聲,張巡和顏從遷一起走了進來,他們也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躺在地上的婦人,兩人的腳步微微一滯。
顏從遷走過去,輕輕合上了她的眼睛。
張巡強令自己扭頭不去看她們:“令威,某有事要與你商量。”
許遠撐著案幾站起來:“正好,某也有事要與你商量?!?p> ……
賀蘭霖安撫完士卒回到大帳,看見趙鐸站在山坡上望著睢陽城出神,他連忙跑過去:“君聲,您不會還想硬打吧!咱們真不是人家的對手,人數(shù)不夠,作戰(zhàn)經(jīng)驗也不夠,還沒有騎兵,硬打就是送死!你知道就今天這一場,咱們就死了多少人嗎?”
趙鐸收回目光,吐出一口濁氣:“多少?”
“傷了三百多,沒能回來的足有七百?;荼沁吷晕⒑眯?,也有五百多人的傷亡。這一陣就損失兩成兵力,我看咱們應(yīng)該再往后撤一段,等尚衡和顏家在其他州招募的團練兵到了再做打算。”
是啊,按照兵法,他不該冒進,但睢陽還等得起嗎?
他看了兩個時辰,那座城上一縷炊煙都沒有升起,和喧鬧的燕軍大營相比,那就像是一座死城。
趙鐸覺得眼眶發(fā)酸,胸中有股莫名的憤怒和委屈,他費勁了千辛萬苦,不惜多方挑撥,步步籌算,好不容易從亳州,泗州摳出了兵和糧,步履蹣跚的走到這睢陽城下,結(jié)果還是只能眼睜睜看著它變成一座地獄嗎?
這一次他真的是用盡了全身解數(shù),可歷史的大手可真特么重!
忽然,賀蘭霖的聲音戛然而止,趙鐸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越過了自己,望向天空。
“煙,睢陽城里燒起來了!”賀蘭霖大叫道,“怎么回事?難道燕軍又扭頭去打睢陽,把睢陽城打下來在里面放火?”
“閉嘴!”趙鐸皺起眉頭,迅速往視野更加開闊的地方跑去。只見睢陽城東西兩邊濃煙滾滾,各有一道煙柱沖向天際。賀蘭霖跑到他身邊,聽見他喃喃自語:“是想告訴我們東西二門更容易進攻嗎?”
趙鐸扭頭向大營跑去。
沒有遠程通訊工具和望遠鏡就很鬧心了,但他覺得哪怕只是個猜測,也應(yīng)該要重視起來。
尹子奇也看到了這兩股濃煙,他看不上趙鐸他們的援兵,但卻是是被張巡打怕了的,連忙將城下罵陣的人叫了回來,令全軍保持警戒。自己親自前往東西兩門前的大營進行巡視。
“千萬要小心趁著夜色里應(yīng)外合。騎卒將士們便辛苦些,今夜便莫要休息了。待到天明,本帥便親自率軍將那些不知死活的小蒼蠅全部碾碎!”
天邊弦月如鉤,燕軍大營徹夜無眠。
張巡等人也沒有離開城墻,他因為擔心自己睡得太沉,甚至連眼睛都沒有合。
可是遠處的山川曠野皆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