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嫁女還是賣女

　　王媒婆說的天花亂墜，將男方家里說的如何如何好，翠花嫁過去只有享福的份，沒有受苦的理。

　　吳氏心里卻清楚，男方家雖是富戶，卻和官里村隔了兩個(gè)山頭，翠花這一嫁，別說往后幫襯家里，只怕是要再見一面都難。

　　小姐和翠花自小一塊長大，說是主仆，實(shí)則情同姐妹。

　　小姐因此舍不得翠花，她又怎么會(huì)不明白，翠花一走，家里就只剩她和小姐相依為命，她難道就舍得自己閨女？

　　只是家中負(fù)債不說，自四姨娘兩年前病逝，家中生計(jì)越加困難，錢物只出不進(jìn)，如今小姐一場重病險(xiǎn)些丟了命，無論是吃食還是藥材，都等著用錢，除了嫁女這條路，實(shí)在是到了窮途末路。

　　大不了自己辛苦些，在官里村厚著臉皮多討些活計(jì)，等小姐身體大好了，再難再遠(yuǎn)，她也想辦法多去看看翠花就是。

　　家里少一口人吃飯，就能更多的顧著些小姐，也許翠花時(shí)來運(yùn)轉(zhuǎn)，嫁過去真能過上吃飽穿暖的好日子呢？

　　吳氏打定主意，狠下心來就要再開口勸楊彩芽，“小姐……”

　　楊彩芽卻擺了擺手，將寫好的話交給翠花，直直看著吳氏。

　　“媽媽可想過，那劉家既然是富戶，要找個(gè)合心意的女兒家為何不在自家村里找？要巴巴的找到這么遠(yuǎn)的地方來。村里適齡的閨女難道還少？王婆子怎么就找上了我們？那王婆子也說了，那劉家少爺是家中小兒子，受盡寵愛，伺候的人難道還少了？今年不過九歲，就要尋個(gè)童養(yǎng)媳養(yǎng)在身邊，王婆子許的聘禮又那樣高，這里頭若是沒有蹊蹺，我是不信的?！?p>　　翠花因?yàn)橘N身伺候楊七娘，自小跟著楊七娘一起隨著四姨娘讀書識(shí)字，性子雖純真憨厚，卻不是不會(huì)想事的人，念完楊彩芽寫的話，看著自己娘親的眼中不乏猶疑。

　　吳氏先是一愣，神色漸漸恍惚，耳邊回響起王媒婆曾說過的話。

　　“吳姐姐，這事我可只跟你一家說，村里雖也有合適的人家，可我看著吳姐姐家里困難，就想著幫扶一把，這事你可得保密，否則被村里其他人知道了找上門來，我也不能把生意往外推不是?！?p>　　“翠花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才五六歲就幫著吳姐姐干活，這家?guī)椭鴿{洗衣物，那家?guī)椭悍N秋收，這幾年下來哪家不夸翠花能干的，就是咱官里村土生土長的農(nóng)家閨女也不如翠花。我看著翠花伶俐肯干，又認(rèn)字，哪是一般農(nóng)家閨女比得上的，心里是認(rèn)定了要給翠花找戶好人家。”

　　“如今這事也是趕上趟了，不然翠花少說還要等上三四年才到說親的年紀(jì)。這三四年下來，就算翠花和吳姐姐再能干，你家姑娘到底體弱多病，哪里等得了？”

　　“你家姑娘不肯松口，劉家可是等不得，我看著都替翠花著急。就想找白叔媳婦跟著勸勸你家姑娘，這才知道白叔媳婦就是從劉家鄰村嫁過來的。這可真是趕巧，白叔媳婦原來過的是什么日子，如今嫁過來，在官里村落戶，不也過的極好?！?p>　　“往后翠花嫁過去，可不正和白叔媳婦娘家離得近，吳姐姐還怕沒個(gè)幫襯的人？別說有白叔媳婦幫著說項(xiàng)，不是我夸口，我在村里做成了多少件親事，哪件是不好的？吳姐姐若是不信，只管去打聽打聽?！?p>　　“一百兩銀子的聘禮！村長里正家就不說了，就是方舉人家里娶媳婦，聘禮也沒這么多！劉家也知道童養(yǎng)媳不比尋常聘媳婦，這才肯出這么一大筆錢！有了這筆錢，吳姐姐家里還愁什么！別說你家姑娘從此就能吃好穿好，就是翠花，你家姑娘那樣看重她，分點(diǎn)銀兩給翠花置辦一套體面的嫁妝，翠花有了私房，劉家又不能虧待了小兒媳婦，這日子還能往差里過了？”

　　吳氏心疼懂事的閨女，心里記著王媒婆的話，借著給村里人干活的時(shí)候，暗地里打聽過，王媒婆所言非虛。

　　此時(shí)聽楊彩芽質(zhì)問，心里隱隱有股不安，卻仍是將王媒婆的話擺了出來，無力辯解著。

　　楊彩芽看著吳氏臉色變化，想著楊七娘是如何受傷的，心中冷笑，低頭奮筆疾書，丟給了翠花。

　　“那天王婆子上門，后來白叔媳婦柳氏也來了，我見她們趁著你們忙著燒水倒茶，鬼鬼祟祟躲到了后院菜地說話，我就跟了過去。媽媽可知我聽到了什么？柳氏之所以愿意幫著說項(xiàng)，不是惦記著娘家能幫襯遠(yuǎn)嫁的翠花，而是惦記著王婆子許給她的一百兩銀子分紅！”

　　“這分紅都趕上許給翠花的聘禮錢了，王婆子私下扣下多少錢可想而知！無利不起早，王婆子和柳氏對(duì)這么親事能有幾分真心？這樣算起來劉家那頭只怕至少許了三百兩銀子！”

　　“一個(gè)童養(yǎng)媳值三百兩銀子，這是娶媳婦還是買命？！她二人這樣鬼祟，聲音越說越小，我想要上前聽清楚到底是何緣由，那王婆子和柳氏轉(zhuǎn)頭看到我，如見了鬼一般，慌亂間我被推了個(gè)趔趄，這才磕到菜地旁的井口上?！?p>　　“我若不是命大醒了過來，任由媽媽應(yīng)了這門親事，還不知道翠花過去要面對(duì)怎樣的境況！如此這般，媽媽還要存著僥幸心理，將翠花送去那不知根底的劉家不成！”

　　“娘！”翠花抓著破舊的小冊(cè)子，未語先落淚，“怎么會(huì)這樣，怎么會(huì)這樣，小姐的傷竟是王婆子和柳嬸子害的！”

　　這不是重點(diǎn)好不好？

　　楊彩芽暗嘆口氣，抬手拉著翠花坐到自己身邊，仍舊直直看著吳氏。

　　吳氏跟著四姨娘在京城楊府呆過，勾心斗角見過不少，聽完楊彩芽一席話，早已是一身冷汗。

　　見楊彩芽和翠花齊齊坐在床上看著自己，心中是又后怕又悔恨，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王婆子這是黑了心肝啊，怪不得要我保密，若是這親事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地方，以后鬧出來，村里的人哪里會(huì)放過她！她這是看著我們楊家獨(dú)門獨(dú)戶，無依無靠，看著只有我們?nèi)齻€(gè)婦孺，即便是鬧出來她也能壓制，這是欺上門來了??！小姐，小姐……我老糊涂了??！”

　　四姨娘為何會(huì)帶著楊七娘主仆被趕出楊府，她無從得知。

　　從楊七娘有記憶以來，四姨娘和吳氏就對(duì)楊府的事閉口不提。

　　十年之間，楊府對(duì)她們不聞不問。四姨娘在楊七娘八歲時(shí)去世，楊府不過打發(fā)人過來收尸抬走，連句多的話都沒有。

　　相鄰的官里村更不知道她們是何來頭，四姨娘和吳氏對(duì)外也不曾提過楊府，官里村的人只當(dāng)四姨娘是守寡獨(dú)居，家道中落的小戶人家，剛開始還有人竄門八卦，見四姨娘一直淡淡的，又拘著楊七娘不和村里人走動(dòng)，漸漸的村里人也就和楊家疏遠(yuǎn)了。

　　直到家中負(fù)債，吳氏和翠花去村里討活計(jì)做，這才又有了走動(dòng)。

　　而四姨娘早免了大戶人家的規(guī)矩，對(duì)外并不讓吳氏和翠花稱楊七娘為小姐，這也是王婆子稱楊彩芽為“你家姑娘”，吳氏和翠花沒有對(duì)楊彩芽用尊稱和謙稱的原因。

　　可見吳氏哭的沒錯(cuò)，如今這別院“楊家”真是無依無靠，落魄可欺，有什么事連個(gè)能出頭的人都沒有！

　　楊彩芽見吳氏和翠花抱著哭成一團(tuán)，眼圈也是漲得通紅，心酸的同時(shí)更是下定了決心——楊府既然對(duì)楊七娘不聞不問，她也就沒必要念著四姨娘當(dāng)楊府是親戚。

　　從今以后，她楊彩芽定要帶著吳氏和翠花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讓楊府看看，沒了他們的庇佑，她照樣能過得風(fēng)生水起。

　　也要讓如王婆子這樣敢欺上門的人知道，她楊彩芽不是任人宰割的包子性格，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若是敢欺負(fù)我，我定要十倍奉還！

　　楊彩芽緊緊抿著嘴，腦中想著王婆子和柳氏的鬼祟身影，心中拿定了主意。

　　門外傳來一聲有些猶疑的招呼，“吳姐姐？你家姑娘可醒了？”

　　那王婆子居然還敢上門來！

　　吳氏騰地起身，氣勢洶洶的就要找王媒婆理論，楊彩芽眼疾手快的扯著吳氏，沖翠花使了個(gè)眼色。

　　翠花可謂是楊七娘肚子里的蟲，收到眼色略一思忖，忙對(duì)吳氏道，“娘，您先別急著和王婆子理論，陪她到廳堂里坐著，我問問小姐的意思再出去?！?p>　　吳氏見楊彩芽堅(jiān)定的沖她點(diǎn)點(diǎn)頭，只得壓下心中怒火，轉(zhuǎn)身出了內(nèi)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