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大生意,小作坊
這里頭其實沒徐掌柜什么事。
上次錢貨兩訖之后,他就把楊家這事拋在了腦后。倒是身邊跟著的這個伙計,向來就是個機(jī)靈心細(xì)的。想著東西放哪兒都是賣,就在送貨給云來酒樓的時候,稱了五斤酸辣蘿卜加進(jìn)去。因是伙計自作主張,便也沒先收錢,只和運來酒樓的伙計說定,賣多少現(xiàn)結(jié)多少錢,權(quán)當(dāng)試賣個新鮮貨。
沒想到一蒙就蒙對了,過了三五天,黃大掌柜就親自來店里談這筆生意,張口就要兩百斤。
每個月兩百斤!
這可是筆不小的收入,他哪里還坐得住,和黃大掌柜談妥當(dāng)之后,就忙找來了楊家。
徐掌柜想到這里,瞥了眼話說的極漂亮的伙計,心中滿意,微微頷首笑道,“云來酒樓既然要這酸辣蘿卜,那可就不是一缸兩缸,五斤十斤的小數(shù)目。黃大掌柜說了,每個月要兩百斤。從這個月底開始交貨,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能力接得了這筆生意?”
白蘿卜好存放,官里村家家戶戶都種。別說每個月兩百斤,再多都能賣得到。佐料就更不必?fù)?dān)心了。原材料這塊沒問題。
腌制的步驟又簡單,除了自家人,再請兩三個人幫工盡夠了。人工這塊也沒問題。
只是……
楊彩芽沖吳氏點點頭,又對翠花使了個眼色。
“徐掌柜,云來酒樓要這么多呀?能賣得完嗎?”翠花眨著眼好奇道。
吳氏反應(yīng)過來,忙點頭,“兩百斤做是做得出來。只是云來酒樓要這么多,若是賣不完退回來,這天氣馬上就要轉(zhuǎn)涼,茶攤上恐怕不好賣。要叫咱們自家留著,每天照三頓吃也吃不了那么多,這,這事……”
三人的小動作盡數(shù)落在徐掌柜眼里,心中的驚訝化作匪夷所思——這楊家,竟是那個看著最小的孩子當(dāng)家拿主意?
“這點你們放心,送出去的貨沒有退回來的道理?!毙煺乒癜聪滦闹幸苫?,不動聲色的笑道,“每個月月底,我會派人來拿貨。再從徐記賣給云來酒樓。這筆生意不會讓你們吃虧,我自己自然也不能吃虧。徐記會和云來酒樓簽訂買賣協(xié)議。只要你們交的酸辣蘿卜質(zhì)量沒問題,這之后就算有什么事,也是徐記和云來酒樓之間的事。你們只管放心?!?p> 果然如此!
這徐掌柜真是個精明的商人,只怕他和黃大掌柜那份協(xié)議上,不僅不會提到自家,就連定的價格,恐怕都和自家定的不一樣。
不過這樣正中她的下懷——有徐記出面,她們只需要做個默默無聞的供應(yīng)商,可省了不少麻煩。
楊彩芽了然一笑,低頭提筆,在寫好大半內(nèi)容的白紙上,填上了最后幾筆。
吳氏見狀松了口氣,笑著點頭,“徐掌柜考慮周詳,我先謝過了。這筆生意,我們接下來。月底最后一天,您派伙計直接上門就行?!?p> 徐掌柜也暗暗松了口氣——這楊家倒是個好說話的,點點頭正要開口,翠花已經(jīng)拿起楊彩芽寫好的紙,吹了吹墨跡,遞到徐掌柜手上。
這一看,徐掌柜臉上的驚訝再無遮掩。
楊彩芽寫的也是份買賣協(xié)議,不過只涉及楊家和徐記。
上頭清楚寫著雙方的名諱地址,于何年何月定下買賣,又寫清楚交易品目,每個月的數(shù)量,貨物由哪方負(fù)責(zé)運送。
價錢仍是十斤兩百文錢,質(zhì)量問題由楊家承擔(dān),若是楊家延誤貨期,則由徐記計算賠償。若因不可抗原因需解除協(xié)議,需雙方友好協(xié)商,商量各不吃虧的方法為佳。
字體娟秀工整,內(nèi)容詳盡周全,徐掌柜目露贊賞不停點頭,待看到最后一行不由一愣,抬頭看向楊彩芽的眼中,帶著三分贊賞三分驚疑,剩下的盡是看同行的審視精光。
楊彩芽只當(dāng)看不懂徐掌柜的眼色,笑容無害。
協(xié)議的最后一行是關(guān)于如何分成的。
按照之前報給徐記的,應(yīng)該是三七分。她卻留了空白沒填。
這徐掌柜如此精明,她也不能太吃虧不是?
楊彩芽端起杯子悠閑啜飲,耳邊突然響起一陣爽快的大笑。
“好,好!這協(xié)議寫得好?!毙煺乒駬嵴拼笮?,斷然道,“這分成就按二八分,徐記拿兩成。”見吳氏面露疑惑,猶豫著要開口,徐掌柜大手一揮,“吳姐不用多說。就這么定下?!?p> 楊彩芽抿嘴笑,伸出手掌做了個翻面的動作。
徐掌柜又是一愣,忙翻過協(xié)議一看,笑得更是暢快,“先付一半的定金,以及出菜缸這些都沒問題。明天我就讓伙計把錢和菜缸都送過來?!?p> 翠花遞上毛筆,徐掌柜填好分成,和吳氏各自按了手印,楊家徐記各執(zhí)一份,這筆生意就算塵埃落定。
“小姑娘不聲不響,不僅寫了筆好字,談生意也是好手!”徐掌柜滿臉感嘆,笑意不減,“今天這生意,談得痛快!”
楊彩芽只是笑,抱著手作揖:彼此彼此,承讓承認(rèn)。
徐掌柜又是一陣大笑,和吳氏寒暄幾句,便說不耽擱楊家人用午飯,告辭離去。
出了楊家門拐上小道,伙計忍不住好奇道,“掌柜,楊家上回定的是三七分成,那吳嬸子都沒說什么,您怎么自己提出少拿一成?這……”
“你呀,機(jī)靈是機(jī)靈,卻少了分商人的老練心思!”徐掌柜搖搖頭,語氣感慨,“那小姑娘是個聰敏的。大概在我說和云來酒樓另訂協(xié)議的時候,就猜到我們另提高了價錢。她把分成的地方空了出來,自然是要我來填。都說商人奸詐,你倒說說看,楊家是李叔介紹來的,又都是婦孺,我還真能就把奸詐用到她們頭上?三七分還是二八分,我們都是白賺!少拿一成,買份痛快,值!”
伙計一想和云來酒樓定的高價,頓時住嘴,想著徐掌柜的話,連連點頭。
徐掌柜想的卻是楊家那不同與一般農(nóng)戶的墻瓦布置,待遠(yuǎn)遠(yuǎn)看見官道上的茶攤時,心頭一動,低聲笑道,“走,我們?nèi)ダ钍迥抢镉懕韬取!?p> 順便打聽打聽,這楊家是什么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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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家的飯桌上,不同與以往的清粥咸蘿卜,擺的是包了野菜和酸辣蘿卜的素餡包子,還有三碗紅糖干棗糖水。
干棗是之前王大夫給的。
想到家里偶爾改善伙食,不是白叔送來的雜糧白面,就是曹卓大郎拿來的野味。
她這算不算吃百家飯?
楊彩芽啊嗚咬了口包子,眉眼彎彎。
吳氏和翠花也是一臉壓抑不住的喜色。
“一個月兩百斤,就是四兩銀子?!贝浠ê戎鹛鸬奶撬闭ι?,“扣掉買蘿卜和佐料的錢,還有給徐記的兩成,我們家能凈賺差不多三兩銀子吶!一年是多少?三十多兩銀子?我的乖乖,都夠村里漢子體體面面的娶兩個漂亮媳婦了!”
楊彩芽無語的看了翠花一眼,慶幸自己還沒有喝糖水,否則能一口噴得翠花滿頭滿臉。
“姑娘家的胡說什么!”吳氏想罵,卻是繃不住大笑,“你這是從哪里聽來的胡話!可不準(zhǔn)再亂說了!讓人聽去不像話!”
翠花吐了吐舌頭,眼珠子一轉(zhuǎn),突然正色道,“娘,我們給姨娘上柱香吧?!?p> 吳氏微怔,隨即眼眶泛紅,默然點了點頭,看著楊彩芽滿心感慨欣慰,從自己碗里各分了一個包子給兩個孩子。
用過午飯,吳氏便找出香燭,帶著楊彩芽和翠花,沖著墻角神龕下供奉的牌位,恭恭敬敬拜了下去,口中念念有詞。
楊彩芽直起身來,望著四姨娘的牌位,眼神堅定: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姨娘您看著,我不會白占您女兒的身體。吳氏和翠花,往后我也不會讓她們再受以前的苦。
眾人起身坐上炕,平復(fù)了一下心緒,楊彩芽便拿出炭筆,唰唰唰寫的歡快。
“每個月兩百斤,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您白天都要上工,翠花每個月有十天在權(quán)嬸子那兒做活,咱們也別再起早貪黑的辛苦。如今有了穩(wěn)定的收入,我想著,就按之前和柳嬸子說好的工錢,把東廂房騰出來,改成酸辣蘿卜的小作坊,把活分給村里人做。腌制十斤給一文錢,我看柳嬸子都能高興應(yīng)下,其他人想來也愿意做這個活?!?p> “柳嬸子算一個,這動刀的活兒就讓她領(lǐng)頭看著。另外只找手腳干凈,干活利落的小姑娘。暫時找兩三個也盡夠了。翠花問問在權(quán)嬸子那兒做活的小姐妹,有合適的最好?!?p> 莊稼人骨子里認(rèn)的是田是糧食,再加上士農(nóng)工商的貴賤分別,行商做生意在他們看來,幾乎不列入他們的慣??剂?。
比起找每天都有事要忙的嬸娘媳婦子,找小姑娘確實更合適,讓孩子賺幾個零花錢是好事,也少些不必要的牽扯。
吳氏贊同點頭,和翠花商量要找哪家的閨女好。
楊彩芽轉(zhuǎn)著手中炭筆,歪頭看向東廂房。
徐記的事峰回路轉(zhuǎn)是好事,只是沒想到這么巧竟搭上了云來酒樓。
云來酒樓雖是鎮(zhèn)上的第一酒樓,但一個月要兩百斤的酸辣蘿卜,按著鎮(zhèn)上的客流估算,數(shù)量還是太多了些。
但看徐掌柜那樣,竟是一點都不擔(dān)心銷路。
和那人的兩月之約到來之前,她是不是先打聽打聽這云來酒樓的來歷?
楊彩芽轉(zhuǎn)炭筆的手慢慢停下,眼睛微微瞇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