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到那個陌生電話時，吳文麗正與張志揚K歌。
在張志揚那副普通甚至有些滑稽的相貌下，藏著一副好嗓子。
他唱歌很好聽，也很講究技巧，很多時下流行的歌曲他都會唱，那些歌曲從他嘴里出來，就像是播放的原唱。他邊唱邊看著吳文麗，嘴角帶著輕笑，炫耀著他精致的嗓音。
吳文麗喜歡聽他唱歌，只有那一刻她才對這個男人產(chǎn)生一點愛慕的幻覺。
但她厭惡他的矮小，他的黝黑，和他的油膩。記憶中的劉曉偉從不油膩，待人真誠，做事認(rèn)真，甚至認(rèn)真的過了頭，顯得有些死板。
在嘈雜的歌房里接到那個無聲的電話后，她心里閃過一個念頭，“肯定是劉曉偉打過來的?！?p> 這個想法讓她有點開心，但隨即又否定了自己。
“不會是他，怎么可能？他要是想我為什么不直接來見我？她要是想復(fù)合早就來找我了。”
她變得沮喪和懊惱，“他已經(jīng)鐵了心了，我也鐵了心了。我們已經(jīng)完了。他不適合我，我對她早就沒有愛了。我討厭他，恨他！如果是他打的電話，那他更是個混蛋！都分開這么久了，憑什么再來騷擾我？我已經(jīng)對他沒有感覺了，都快忘掉他了，為什么還要再出現(xiàn)在我心里！”
“混蛋！”她脫口小聲罵了一句。
張志揚邊唱歌邊疑惑地看著她。她沒有看他，只是悶頭喝啤酒。
一陣熟悉的旋律飄入她耳中，隨之而來的是張志揚蹩腳的粵語發(fā)音。
“突然地沉默了的空氣，停在途上令人又再回望你，沾濕雙眼漸紅，難藏?zé)崤巴幢嗄昵椴恢跽f起……”
她聽著歌，茫然出神。
這是葉倩文演唱的《珍重》，是她很拿手的一首歌。
她是北方人，但有親戚住在廣東，有時候放假她會去親戚家玩，因此學(xué)會了唱粵語歌。
《珍重》是上世紀(jì)九十年代的粵語老歌，九十年代她剛出生，對這首歌并沒有什么印象，直到前幾年看了賈樟柯導(dǎo)演的電影《山河故人》，《珍重》是里面的插曲，她一聽立刻就被這首老歌迷住了，并且很快就學(xué)會了。
那會兒剛認(rèn)識劉曉偉，在公園里約會的時候，劉曉偉問她會不會唱歌。她說偶爾會唱，唱得不好聽。劉曉偉央求她唱一首，她就唱了《珍重》。
她還記得那個仲夏之夜，他們并肩坐在公園的石凳上，她把頭倚在他肩上，輕輕地唱起了這首歌。
在夜幕下的公園里，在蟋蟀的鳴叫聲中，她優(yōu)美的歌聲四處飄蕩。
劉曉偉安靜地聽著，一只手牽著她的手，另一只手撫摸著她的頭發(fā)。
唱著唱著，她的眼淚流了下來，歌聲變得哽咽。
“怎么了？”劉曉偉關(guān)切地問。
“沒事，有點感動?！彼亮瞬裂蹨I。
“你感動什么？”劉曉偉用兩只大手捧起她掛滿淚痕的臉，笑著問她。
“沒有，我只是覺得太幸福了。”她略帶羞澀地笑著說。
劉曉偉滿含深情地望著她，她的心砰砰直跳。他徑直向她吻來，她沒有躲閃，熱情地回應(yīng)著。
他們纏綿地吻在一起，那個夏夜成為了她記憶中最美的夜晚。
想到這里，吳文麗的心針扎似的痛，心理“自我防御機制”隨之開啟，心里瞬間被怨恨和憤怒填滿。
她感覺喘不過氣，一顆心快要爆炸。
“唱的什么破歌！”她發(fā)泄了出來，“霍”地一下站起身，跑到點歌臺前，粗暴地按了一下“切歌”鍵，拿起衣服就往外走。
張志揚正唱得投入，突然被切了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到吳文麗生氣地往外走，趕緊扔下麥克風(fēng)，穿上衣服去追她。
出去之后，吳文麗站在路邊打車。張志揚臉上堆著笑，“怎么了麗麗？我唱的歌惡心到你了？打車干什么，我送你回去?！?p> 他上前拉吳文麗，吳文麗“啪”地一下打開他的手，“不用你送，我自己走！”
“這是怎么了嘛，怪我招待不周??？我錯了行吧，再也不唱那么難聽的歌了，你得給我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啊。這么著，請你擼串去，我擼串請罪。怎么樣？”張志揚陪著笑問。
吳文麗不理他，一輛出租車停在面前，她匆匆上了車，關(guān)上門就走了。留下笑容僵在臉上的張志揚在寒風(fēng)中五味雜陳。
吳文麗坐在出租車的后座，借著黑暗的遮掩，眼淚肆無忌憚地流下來了。
她不得不承認(rèn)，她還是很想念劉曉偉，想念那段甜蜜的時光。
她想念他們初見時的情景，想念那個發(fā)著光的劉曉偉，想念那個滿眼愛意的劉曉偉；她想念他們開心地做同事、做朋友，又從朋友成為了甜蜜的戀人；她想念劉曉偉如何疼愛她，在她生病時如何細(xì)心地照顧她；她也想起自己如何牽掛他，為他變著法的做飯，為他挑選衣服打扮他；她想起他們一起看過的電影，一起讀過的書，一起吃過的美食，一起壓過的馬路。
最后，她又想起他們分手的那個晚上，想起他們之間的爭吵，想起劉曉偉冷漠的表情和冰冷的話語。
“為什么不能對我寬容一點？為什么不能再退讓一步？不是說愛我嗎？為什么不再堅持一下陪我走到最后？混蛋！”她哭著在心里咒罵他。
她一直想徹底忘了劉曉偉，每天都在心里咒罵幾遍。
無意間想到他的時候，就有意識地往他的缺點上面去想，想到他和自己吵架的樣子，想到他說過的那些過分的話，想到他對自己的傷害，然后對自己說：“他就是個很爛的人，離開他是我做過最正確的選擇?！?p> 可是，有時候，她又想到他們共同度過的甜蜜時光，想到他的好，這讓她心痛。
她不喜歡心痛的感覺，所以她有意避開一切能見到他、想到他的情況，有意與他完全隔絕，試圖快速地把他從心里完全剔除。
“我們終究還是有緣無分。”
劉曉偉看到她和張志揚在一起那次，她沒有看到劉曉偉。
那天她很開心，張志揚給她送了一束鮮花，有百合，有桔梗，有滿天星，有郁金香，還有玫瑰，香氣撲鼻。
她喜歡花，更喜歡別人給她送花。她知道張志揚喜歡她，她不愛張志揚，但不反對張志揚追她。
下了班他們一起去吃飯。張志揚下了血本，請她吃了一頓豪華西餐。
精致的食物，美味的紅酒，高雅的環(huán)境，悠揚的音樂，還有張志揚抹了蜜的嘴，都讓吳文麗沉醉。
如果開始一段新的戀情能讓自己忘掉他，不再痛苦，那為何不現(xiàn)在就開始呢？
當(dāng)晚，張志揚送她回家，把車在樓下停好后，張志揚摟過她的脖子吻了她。她沒有拒絕，她從一開始就預(yù)料到會發(fā)生什么，對此早有心理準(zhǔn)備。
張志揚貪婪地吻著她，手也開始在她身上摸索，她本能地想推開她的手，想了一下又把手松開了，任由張志揚在她身上探索。
當(dāng)晚，張志揚在她家沒有走。
當(dāng)張志揚像一條餓狗一樣趴在她身上活動的時候，她腦子里想的都是劉曉偉。
“我要開始新的生活了，再見?！?p> 她轉(zhuǎn)過頭去，悄悄拭去眼角滑落的淚珠。
幾個月后，春暖花開。吳文麗和張志揚攜手漫步在步行街上。
街邊的法桐樹已經(jīng)抽芽，迎春花和玉蘭花正競相開放，和煦的春風(fēng)夾雜著植物的芬芳，讓吳文麗心情大好。
張志揚對她很不錯，凡事都讓著她，有時候她發(fā)脾氣，他就變著法哄她，讓她轉(zhuǎn)怒為喜。
雖然她仍然不確定自己是否愛他，但是她確定他愛她，這就夠了。
和劉曉偉的分手，讓吳文麗改變了不少，她很少再無緣無故大發(fā)脾氣，雖然有時候說話仍然刻薄，但好在張志揚臉皮厚，再刻薄的話對他也沒什么損傷。他們兩個相處得挺和諧。
“如果劉曉偉能像張志揚這樣，我們怎么會分開？”她有時也會這樣想，然后甩甩頭回到現(xiàn)實。
他們正邊走邊聊，吳文麗遠(yuǎn)遠(yuǎn)看到前面走來一個人，雖然隔著幾十米遠(yuǎn)，但那熟悉的身影和臉龐，還是讓吳文麗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
那人是劉曉偉，這是她半年多來第一次見他。
他看起來沒有什么變化，還是一樣消瘦的面龐，挺拔的身姿，頭發(fā)梳得很整齊，步履從容地在街上走著。
但他又和記憶中的劉曉偉有點不同，具體哪里不一樣，她說不上來。
和劉曉偉的距離越來越近了，她的心止不住地狂跳，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該怎么面對他？他會不會仍然恨我？看到我找男朋友了肯定會傷心，然后更恨我?！?p> 吳文麗的大腦飛速地轉(zhuǎn)動，“恨就恨吧，他愛怎樣就怎樣，我們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了！我之前那么痛苦，都是拜他所賜！”
想到這里，她又昂起了她那高傲的頭顱，用手緊緊地挽住張志揚，故意轉(zhuǎn)過頭去和張志揚說些有的沒的。
在還有幾米遠(yuǎn)的時候，劉曉偉也看到了他們。
她能清楚地看到他。
他微笑著，向她們揮手，表情既沒有怨恨，也沒有愁悶，那是一種完全開朗自得的表情，就像那天溫暖的陽光。
他向她看來，眼神仍然溫柔，充滿愛意，就好像陽光照耀在她身上，讓她感到說不出的愜意舒暢。
她好像突然卸下了一直以來壓在心頭的大石頭，渾身變得松弛，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局促不安。
他走到她跟前停住，用如水的眼睛看著她。
“嗨，好久不見。”他的嗓音就像是用最好聽的樂器彈奏出來的，輕柔地?fù)嵊|著她的心，讓她的心尖一顫。
他的表情柔和嫻靜，讓她有種如沐春風(fēng)的感覺。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回了一聲，“嗨?！?p> 接著劉曉偉微笑著向著張志揚伸出手來，“你好。”張志揚也微笑著和他握了握手。
“再見?！?p> 他沖著吳文麗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從他們身邊離開，像一陣清風(fēng)飄過。
劉曉偉走后，吳文麗有些悵然若失。
在以前的設(shè)想里，再見到劉曉偉，她要裝作不認(rèn)識，或者高傲又滿不在乎地跟他打招呼，要讓他心里不舒服，這樣她才暢快。
所以和他分手后，她花了更大心思，投入更多錢妝扮自己，就是希望再次見面的時候，她要成為劉曉偉想要卻得不到的人。
她要讓他后悔不迭，讓他感覺到疼。
在她的想象中，失去她之后的劉曉偉，一定十分落魄，要么對她充滿了怨恨，要么自怨自艾。
但這次的相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劉曉偉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樣子。
他既沒有失魂落魄，也沒看出來對她的怨恨，他更像是一位沉浸在幸福中的老朋友，從未遠(yuǎn)離，從未生疏。
再次的相遇沒有爭吵，沒有尷尬，讓她心里得到莫大的安慰。
“或許他已經(jīng)完全放下了?！毕氲竭@里她又有些不甘。
她想起劉曉偉看她的眼神，那眼神里分明充滿了愛意。
“她仍然是愛著我嗎？”
她又仔細(xì)回想了一下，那眼神似乎并不是單純的愛，和以前看她時愛戀的眼神不同。他看著張志揚時，看向周圍的路人時，似乎也是那種眼神。
那是一種什么眼神呢？吳文麗邊走邊思索著。
初春的陽光溫暖而柔和，像一只溫柔的大手，人在陽光的撫摸下，舒爽得快要睡著。
“是慈悲。”她恍然大悟，也突然明白了劉曉偉和以前到底有什么不同。
吳文麗挽緊了張志揚，行走在春意盎然的街道上，臉上洋溢著幸福，心里充滿了安慰。
“他身上發(fā)著光?！眳俏柠愒谛睦镎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