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千影隔著細紗蚊帳凝望熟睡的昊兒，滿心歡喜，也頗疑惑，只是礙于眾人在場，不好多問。
到了第二天，師徒倆坐于船頭閑聊，共敘別后之事。何千影告訴浩煙，她被趕出崔府時，穆姬雖然將私房錢都贈給她，但不幸回揚州途中遭到劫匪，錢物被洗劫一空，自己又重病在身。幸好遇到越國來經商的一伙人，他們救下自己，因為自己無處可去就隨他們去了越國。其中一個家里有女兒，聘請她做樂師。今年春天那女孩子出嫁了，她領了一筆酬謝，想著九娘也該出嫁了，因此跟隨商船一路北上去良國，希望能見上故人一面。
浩煙千言萬語不知如何說清這二年來發(fā)生的事，只說她在母親死后，本無意進昔日的嘉王府，逃出來一次，遇到了江萬流的小兒子江楓，他原本是自己的親哥哥，可惜又離散了。嘉王做了皇帝，她終究沒逃脫老天設定的命運，又遇見了他，隨他進宮一段時間……來揚州是為了尋找?guī)煾?，可惜又懷孕了，生下昊兒，現(xiàn)在必須回去。
何千影摟過浩煙，喃喃說道：“受罪了，孩子，師父了解你，你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管是王府還是皇宮，那里都不適合你?？墒?，孩子，江楓怎么是你親哥哥？”
“我娘沒告訴你嗎，我其實不是崔應有的孩子?！?p> “從沒聽她說過。我和你娘情同姐妹、無話不談，這么大的事兒，怎么沒聽她提過一句？”
“娘臨終前告訴我的，她來到崔府前就懷孕了，只是月份小自己也沒察覺。這么多年，她埋藏著這個秘密，怕崔應有不喜歡我，將來在終身大事上為難我，可是，娘一死，崔應有還是不顧我的意愿將我當禮物一樣送人……”
“可是，你娘曾說過，她來崔府絕食過一段時間，崔應有威脅她再不順從的話，他就揭發(fā)江萬流的私自放囚犯的事，到時讓他父子三人都沒命。她過了幾個月才懷上你，斷了尋死的念頭……”
“不！怎么可能！我娘不會騙我！這么重要的事，娘怎么會弄錯！我不是崔應有的孩子！我怎么會是他的孩子！他冷酷無情，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做得出來……他這么多年又怎么對待我們母女倆的！我們在崔府受盡冷落和白眼，一點親情都體會不到。江楓才像我的哥哥，我想我的親生父親也這么善良體貼，正因為這樣娘才會臨死不忘！”浩煙有些激動，何千影甚為迷惑，一時無從安慰浩煙。錦川聽到浩煙的聲音走出船艙，浩煙擦了擦眼淚，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何千影又仔細端詳浩煙一番，心里念叨：這孩子難道看不出來自己有多像崔應有嗎？在幾個女兒中，她最像，就連昊兒也有幾分像他外公。唉，穆姬為何臨終前撒這個謊言呢？病厲害了么？還是事實上九娘就是江萬流的孩子？
浩煙只覺得不能夠思考下去，越想心里越亂糟糟一片。走回船艙抱起昊兒，撫摸他脖子里掛的玉佩，心里刺痛難忍。
船行至泗洲，眾人棄船登岸，停宿客棧。錦川派人去尋找新的奶娘，尋了兩天，看中一年輕白凈的女子，她生下孩子才半歲，帶昊兒也仔細。錦川又買了個粗使的丫頭，重金打發(fā)原先的奶娘和丫頭回揚州去，兩個丫頭和奶娘千恩萬謝，坐船回故鄉(xiāng)去了。
這一行人坐馬車往洛陽出發(fā)。曾茂與錦川騎馬并轡前行，重回故地，錦川興致很好，與曾茂說說笑笑，曾茂見她情緒好轉，也挺寬慰。
何千影與浩煙同坐一車，浩煙親自抱著昊兒，孩子開始認生了，除了餓了吃奶，常要母親或者錦川抱著才安靜。
何千影見浩煙一路悶悶不樂，心里也猜到她的身不由己，因此勸她隨遇而安。
“我只求母子平安，只是我一進宮，我們母子勢單力薄，會發(fā)生什么，我很難預料?！?p> “放低自己，不爭不怨，就連昊兒也不要爭什么。將來也不要封王，隨便皇上給你們什么，安然接受。”
浩煙撫摸昊兒掛的玉佩，禁不住長嘆一聲。
“到底江楓是怎樣的人？”
“在我心里，他是完美的男人。”
“這……打哪說起？”何千影深嘆一聲，“命?。∧隳镥e過了，你也……她撒這個謊究竟為什么？如果沒這個謊言，又會怎樣呢？”
“我娘不會騙我的！江楓確實是我親哥哥，在我心里，除了娘和你，他最親！現(xiàn)在……還有昊兒！”
何千影充滿憐惜地望著浩煙，這個可憐的孩子，她或許連喜歡的感覺也不曾體會過，便為人妻為人母了。準確地說，她又是一個身不由己的妾……并且還沒名分。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昊兒哭了一聲，浩煙替孩子換尿布，何千影抱過孩子親了親肉肉的小手，滿眼喜悅。浩煙替孩子重新?lián)Q上尿布，她自己身上又濕了些。昊兒又哭起來。錦川勒停住馬，湊到車窗前，問孩子怎么哭了。
“應該餓了?！?p> “早該讓奶娘抱著。全部停下，去樹林底下納涼?！?p> 馬車停住，奶娘過來喂奶，剛才她都溢奶了，何千影下車讓奶娘坐里面，浩煙看著孩子用力吸吮，緊緊依偎著奶娘，兩只小手亂抓衣襟玩耍，她好奇那感覺，只是錦川不讓她親自哺乳，怕她壞了身材。
“路途勞累，帶孩子的事兒交給奶娘和丫頭做吧！她們忙不過來，還有這幫護衛(wèi)幫忙。你好好休養(yǎng)自己，莫要弄得憔悴，怎么見陛下！”私底下，錦川勸告浩煙，浩煙答應了，錦川又說：“你別老想著帶孩子或者別的事，我們這次回來還沒告訴陛下，我不想讓陛下第一眼見到的是你郁悶的樣子，你們先去我府里住幾天調養(yǎng)下，再進宮見陛下。昊兒的前途與你大有關系，你該明白怎么做最適宜。有件事還沒告訴你，皇后也生了兒子，昨日我在驛站看到大赦天下的告文，如果你不爭取點，陛下很快還有第三第四個兒子，到時別說爭太子之位，就連在陛下心里，昊兒也排不上位置?！?p> 浩煙不答應，錦川冷笑說：“你可知自古以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話，他們現(xiàn)在還是皇子，一旦定了名分，將來你母子倆性命都抓在別人手里！你可以與世無爭，昊兒未必喜歡見人下跪陪小心的滋味！”
“山再雄偉，水再清澈，也消融不了公主殿下的欲望，我一度以為公主變了，其實你只是逃避了一段時間。”
“你既然這么聰慧，也就明白，你們的處境，你不想爭，并不代表別人不爭，不代表他不會被人利用或陷害。我愛昊兒，不希望他受委屈，但憑我一人努力不夠的?！?p> “她若是女兒呢？”浩煙不覺懵了。
“她是女兒，也免不了被擺布的命運。就連陛下，又何曾隨心所欲，他比任何人都累，日夜操勞國事，生怕丟了先皇的基業(yè)?？梢姡@個世上，誰又是自由的?！?p> “還是二哥最灑脫。”
錦川不想提及江楓，徑直走去曾茂身邊吃西瓜。兩個護衛(wèi)去瓜地里買了一簍筐西瓜來，大伙分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