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內心的恐懼就像太空里無盡的黑洞,它會不惜一切代價緊緊纏繞著、裹挾著你,將你的一切吞噬殆盡。
渡邊不想過多回憶三年前的往事,可是“川崎高中”就像揮之不去的夢魘時刻侵蝕著自己的內心世界。
這一切的開端是三年前的4月27日,一個普通的下午。
當日下午五點后,警方接到報案,聲稱川崎高中的一名男學生跳樓自殺。盡管該名男學生隨即被送往醫(yī)院急救,但依舊于事無補,經過一系列搶救還是不幸離世。
這名男生的名字,渡邊一輩子也無法忘記。
他叫伊藤勢。一位瘦弱的高中生,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甚至連一句遺言也沒有留下。
搜查中,渡邊在伊藤勢緊鎖的柜門里發(fā)現(xiàn)了一本日記。
在伊藤勢的日記中,他隱晦地寫下了其生前遭受的霸凌,以及他的恐懼和絕望。
他寫道:
“每一個人都戴上憎惡的假面,不斷撕扯著我······我不知道這樣的恐懼還要持續(xù)多久,我不知道這樣的折磨于他們而言有什么意義······”
“佐藤老師白眼看了看我,卻只是把他們叫到一旁,簡單訓斥兩句便就此作罷······”
“爸爸媽媽從不愿聆聽我的痛苦,他們只覺得我太過軟弱······我只能獨自離去,裝作無事發(fā)生?!?p> 他生命的終結,就像絕望后的吶喊,嘶啞卻無力。
渡邊很快以此展開調查,可惜的是,校方卻以各種理由處處阻攔。
渡邊當然清楚學校打的什么算盤。川崎高中是這附近不錯的公立高中,如果只是因為一個學生的跳樓而牽扯出學校存在校園霸凌的可能性,于學校的聲譽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所以,盡管一再施壓,但是校方卻遲遲不肯給出回應。
后來,本班的學生和老師集體寫信,這些同學和老師“自甘“成為證人,聲稱伊藤勢的死是由于不堪本班同學——松井拓介的欺辱。
渡邊相當清楚這只不過是推卸責任的做法。松井拓介無疑是霸凌的牽頭人,但這些班上的同學就是無辜的嗎?每一個人都是幫兇,只不過他們?yōu)榱颂颖茇熑?,將一切責任全部推在了這個名叫松井拓介的領頭羊身上。
渡邊同伊藤夫婦一樣并不想就此罷休,可是這件案子的詳情已經被記者傳上網絡并引發(fā)了極惡劣的輿論影響。無論是松井拓介還是伊藤的父母,都被以各種各樣污穢不堪的詞語辱罵。松井拓介成了“惡魔”,而伊藤夫婦更是被形容成了“愚蠢的混蛋父母”。
網絡的憤怒很快被引向更廣的范圍,他們肆意怒斥著相關人員的不作為,仿佛在宣泄沉寂已久的正義。
最終,這件案子在極惡劣的輿論氛圍下,僅以校方開除松井拓介,以及向伊藤家賠款草草了結。
當塵埃落定后,渡邊只覺得惡心。他從未覺得自己信仰被無情地踐踏,每一個“正義”的嘴臉背后,是多么的骯臟和惡毒。
諷刺嗎?渡邊無法回答自己的失望。自己所代表的正義這么輕易地放棄了堅守,在沒有達到真相前竟筆直跪了下去,跌向無盡的深淵。
第二天,渡邊再一次拜訪伊藤夫婦。他已經忘卻了當時的自己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前往的,只記得那天的天空很晴朗,似乎是那段陰雨連綿的日子里為數不多的好天氣。
但是晴朗的天氣依舊掃不去陰霾。
當渡邊推開伊藤家沒有緊鎖的大門時,面對他的不再是一對面色憔悴的可憐中年夫妻,而是一對冷冰冰的尸體。
他們靜靜地躺在伊藤勢的床上,尸體已經僵硬失去溫度,一旁的地板上還散落著安眠藥的塑料瓶。
“我們是一對無能的父母。愚蠢的我們竟然沒能照顧好唯一的兒子······他原本是多么善良活潑的孩子,可我們卻連他情緒上的低落都不能察覺······當他向我們傾訴的時候,我們竟然認為他作為男子漢沒有具備堅韌不拔的性格,居然還因此生他的氣······當他背著一身的傷和嘲諷回家的時候,我們卻視而不見······現(xiàn)在他已經離我們而去了,沒人能幫助我們,他回不來了······他永遠回不來了······”
渡邊不忍將這封遺書讀完,他無言地癱倒在地上,悔恨和自責在胸膛翻滾、掙扎。
那天之后,渡邊辭去了警察的職務。
也是從那天開始,渡邊特別喜歡一個人在雨天漫步在街頭。漫無目的地行走在街上,不知道將通向哪里。城市在這一刻仿佛陷入沉睡,只有與自己為伍躊躇獨行。
只有當空虛的的心跳聲和脈博聲穿過雨滴落回耳中,渡邊才會覺得自己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