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噼啪，檐上的積雪啪嗒一聲落下。
聽了她的遭遇，姜離早已啞口無言。
要說什么呢？
讓她放下過去？
這不現(xiàn)實，且不說他有沒有資格勸她，就算有，當(dāng)年事只有當(dāng)事人知，誰又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他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也就聽她吐一吐憋在心里的話了。
“我發(fā)現(xiàn)，你跟別人真的不一樣?！币菗Q做其他人，要么在得知她身份的時候開打，要么勸她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久，放過別人，也放過自己。
只有他，聽了自己的話無動于衷。
“不，你錯了，我跟其他人沒什么兩樣?！睆那霸谏缴系臅r候，也曾碰到過諸如她這樣的事。
那時的他跟所有人一樣天真，仗著所謂的正義感想去勸說那些怨念纏身的孤魂放下過去，但無一例外，最后都惹得他們發(fā)狂發(fā)怒。
事后，老頭子教訓(xùn)的對。
他和其他人一樣，都只是站在人類的立場上，以為自己正義，卻唯獨沒有考慮過那些孤魂的感受，沒有設(shè)身處地。
如果不是因為被迫獻(xiàn)祭，他們又怎會怨念纏身，誰都想活著啊，可是身為同族的其他人卻將他們推向了死亡。
這種事?lián)Q作誰都做不到坦然面對吧，所以他只能像現(xiàn)在這樣，選擇靜靜地聽著，想著也許他們只是孤單太久，想找個人陪他們說說話罷了。
柴火漸熄，冗長的夜再度侵襲。
女孩兒一如方才望向屋外，坐著一動不動，沉默良久，轉(zhuǎn)了話題，“最近南尋不太平靜，有道士常在這里四處獵妖，那段時間，連我都不敢隨意出去?！?p> “所以……你就將逃到北郊的這些妖通通收留了下來?！?p> 借著屋外的白光，姜離勉強能夠看清屋內(nèi)的輪廓，以及之前未能察覺到的諸多氣息。
這些氣息紛雜卻不會讓他感到害怕，應(yīng)該都只是一些小精怪。
聽完她的故事，姜離淡定地從懷里抽出顏回在他走時塞進手里的布袋，撐開布袋，起身朝擠在角落的精怪們走去。
只見一個個大小不一的眼睛在黑夜里忽閃忽閃，各有千秋。
“我?guī)銈兓乩锸澜纾院缶筒粫儆腥藗Φ侥銈兞??！彼M量放輕語調(diào)，哄著他們進入布袋。
不等精怪們害怕的后退，女孩兒再次開口：“在帶走他們之前，我想請你幫個忙?！?p> “幫你找你妹妹?！?p> “你怎么知道……”
“第一，在你說的故事中，并沒有提及你妹妹的生死，只是說她被玷污了，這第二嘛，北郊的怪事應(yīng)該不是你引起的，如果真是你，也就不會好心收留這些精怪了，”姜離蹲下身，伸手摸了摸瑟瑟發(fā)抖的小精怪，繼續(xù)補充：“最后一點，你身上沒有殺氣?！?p> 剛到北郊的時候，判官筆說他感受到了一絲惡寒，但他在這個女孩兒身上什么也沒感覺到，所以那股惡寒的源頭不是她。
“看來我是真的找對人了?！?p> 她被獻(xiàn)祭之后，沒過多久，妹妹就不見了，但她能感覺得到她就在附近。
妹妹在躲著她。
姜離回頭望向擠成一排排的小精怪們，雖然很感謝她能收留他們，免遭迫害，但這件事……
能將整個北郊禍害成這樣，想必她的那位妹妹一定相當(dāng)棘手，而他身邊就只帶了一支判官筆，連白符都沒帶，要如何幫她這個忙。
“你只需幫我把她引出來即可?！鄙陆x拒絕，女孩兒又趕緊添了一句。
她只是想救救她那個深陷泥沼的妹妹，但現(xiàn)在卻連見一面都難。
女孩兒都已經(jīng)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姜離是不答應(yīng)也不行，遲疑片刻，最終只得硬著頭皮應(yīng)下。
“那要怎么把她引出來。”
——
晚十點，姜離裹緊棉衣，行走在長街中，踩在腳下的積雪咔嚓作響。
出來之后，迎面一股冷風(fēng)吹來，他就有些后悔了，鬼知道她那個妹妹會從什么地方突然竄出來，短短百年時間就能讓整個北郊的人口銳減到只剩幾個人，可想而知她的威力。
“判官?！?p> ……
“判官筆？”
……
“你倒是給我吭個聲兒啊。”
“還有啥好說的，你自求多福吧?！?p> “什么意思?！苯x現(xiàn)在頭皮一陣陣發(fā)麻，聽他這口氣，對付不了？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個女孩兒……”
“姜離?！?p> 不等判官筆把話說完，原本等在屋內(nèi)的女孩兒徑直跑來，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
“我想了一下，還是不能讓你冒這個險，這件事就這么算了吧。”
“算了？”
女孩兒低著頭沒再開口，只一個勁地抱著他的手往回走，姜離卻在走了兩步之后捂著頭徹底停下。
“你……是妹妹吧。”
如果他猜得沒錯的話，這兩人應(yīng)該是雙胞胎。
女孩兒豁然抬頭，微愣片刻無奈笑道：“你在說什么呀，我是被獻(xiàn)祭的姐姐。”
“不，你不是?！?p> 姜離立刻從她手里抽出自己的胳膊，徑自后退，下意識地捂住左眼，“你姐姐跟我一起走，向來都保持了三步以上的距離，而你卻直接抱住了我的手，是覺得你姐姐也曾這樣做過吧。”
女孩兒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等她再抬頭時，完全變成了一副惡鬼相，額角甚至還在不停地流血。
“狗男人！本姑娘送到你面前你都不要？”她忽的靠近，那雙漂亮的眼睛只恨不得從眼眶中跳出來，“還是說，你們都喜歡那種冰清玉潔型的?！?p> 姜離倏然攥緊判官筆，看到她這副模樣，也只是稍微愣了一下。
畢竟從小到大見過的鬼怪多了去了，再被嚇著，老頭子知道了定會隔三差五地拿這件事來笑話自己。
他深吸一口氣，好讓自己趕緊鎮(zhèn)定下來，“你姐姐一直再找你?！?p> “呸！那種偽善的白蓮花，也就你們這些狗男人才會信！”她雙目泣血，似要震碎他的耳膜，在他耳邊叫囂，罵著罵著，又突然間笑了起來，“不過沒關(guān)系，反正也已經(jīng)被獻(xiàn)祭了?！?p> 姜離聽到最后一句話陡然瞪大雙眼，想想坐在柴火堆旁回憶往昔的女孩兒，再看向眼前這個容貌一模一樣的妹妹，一個大膽的想法從心中孕育而生，隨即連連搖頭。
“你該不會……”
“沒錯，當(dāng)初是我把她推到祭壇上的，是她，代替了我被獻(xiàn)祭給雨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