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也是狗啊
男人只有喝醉時才會這么激動。
幾個小時后，等到酒意消退，他頭疼欲裂的掐了掐太陽穴，再睜開眼時，看向沈緣的目光里頓時多出幾分畏畏縮縮。
這個世界并不安全，妖魔們愿意與仙宗井水不犯河水，不代表它們會以同樣的態(tài)度對待凡人。
繁衍極快的群居性兩腳生物，永遠(yuǎn)是最容易獲取的口糧。
故此，“靠山”就成為了這方地界最珍貴的東西，別看這保安宿舍簡陋樸素，但有著仙師庇佑，勝在安全。
姜家愿意救助沈緣，提供一份保安的工作，卻不會對害死了自家閨女的男人抱有絲毫同情，所以他清醒時是萬萬不敢得罪這個兒子的。
“……”
沈緣將食物殘余收拾好，起身取過一床毯子扔過去：“早點(diǎn)睡吧?！?p> 對方在夢中被債主敲斷了雙腿，從此便再也不愿意沾床，永遠(yuǎn)像只可憐的耗子縮在墻角，滑稽且可笑。
做完這一切，沈緣筆直的躺在床上，伸手略微裹緊了外套。
他沒心情去和男人爭辯對錯，對方敢朝著南陽郡各大氏族伸手要錢，又何嘗不是當(dāng)初囂張自負(fù)的少年給了他底氣，兒子目中無人，當(dāng)?shù)谋阌袠訉W(xué)樣，對人間全無敬畏。
只可憐那個叫姜蓮的女人，死了這么久，卻連姜家都查不出兇手是誰。
畢竟連男人自己都記不清，曾經(jīng)向多少人打過欠條……他輸出去的錢財，足夠在南陽新建一座武院。
當(dāng)自己失去修為回到俗世的瞬間，這筆賬便會毫不猶豫的碾碎這對中年夫妻的骨頭。
沈緣閉上眼，陷入深眠。
睡到第二天清晨，他準(zhǔn)時睜開眼，起床開始洗漱。
男人縮在墻角，捂著饑腸轆轆的肚子，盡管已經(jīng)一天兩夜沒進(jìn)食，仍舊不敢催促對方，只能小心翼翼的盯著。
“等下讓同事給你帶幾個包子。”
沈緣整理著衣領(lǐng)，順手撿起地上被扔過來的空酒瓶，輕輕放在了桌上。
玻璃瓶底與桌面發(fā)出細(xì)微的碰撞聲，竟是嚇得男人渾身一顫，臉色慘白。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青年平靜面容下藏著的那抹暴戾有多駭人，回想起自己昨日喝醉時的破口大罵，他下意識用雙手抱在了頭上。
然而許久沒有動靜，再抬頭一看，對方早已離開了宿舍。
男人被自己本能般的膽怯羞惱的滿面赤紅，想要罵上兩句又不敢，最后只能崩潰的捂住臉，又似泣訴又似低嚎：“是你說的……待你踏破登仙路，便允我人間極奢富貴……是你說的一人升仙，雞犬登天……你還我的蓮兒……你還給我啊……”
失去渾身力氣，他趴在冰涼地面上，呼吸愈發(fā)粗重，渾濁眼眸中說不出是慶幸還是絕望。
慶幸在于，對方?jīng)]有砸碎酒瓶，將其毫不猶豫的刺入自己這個親爹的脖頸。
按照沈緣以前的性格，在得知自己害了他母親以后，這事兒他完全做得出來，并且不會有絲毫心理負(fù)擔(dān)。
絕望在于，從對方淡然轉(zhuǎn)身的時候開始，沈家就已經(jīng)徹底完了……
……
離開宿舍。
沈緣緩步走至武院門口。
原本打算直接進(jìn)去，像是想起什么，他略帶躊躇的停住腳步。
那個小子，該不會又來了吧？
如果說昨天的時候，沈緣還對莫名多出的系統(tǒng)有些猶豫不定，經(jīng)過一整天的考慮，他算是徹底斷絕了念想。
只要安心留在武院，生活可能再無希望，但也不會變的更壞。
安穩(wěn)，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知足常樂，方得善終。
“算了，再等一會兒?！?p> 入職三個月，這是沈緣第一次嘗試遲到。
直到慢了三分鐘的鈴聲響起，他才走進(jìn)門衛(wèi)室，脫掉外套往墻上一掛。
門衛(wèi)缺人，昨夜值守的是從保安隊借調(diào)來的劉哥，此刻打著哈欠：“嘿，我就知道又是你先到，老李那玩意兒真靠不住，跟他一個班算你倒霉?！?p> 沈緣正準(zhǔn)備應(yīng)付幾句，忽然神色微滯。
【今日有一人簽到成功，獎勵：神識屬性點(diǎn)+1】
劉哥指了指桌子：“對了，有個小東西給你帶了早飯，嘖，還幫你泡了茶，就打鈴前幾分鐘剛跑的，讓他等等也不肯，怪得很?！?p> 沈緣盯著桌上的蒸餃和熱茶，臉色逐漸難看起來。
自己都不在門衛(wèi)室，居然也能算簽到成功？
感受著枯涸識海中忽然多出一絲濕潤氣息，沈緣心中逐漸生出了辭職的想法。
可……失去了武院仙師的庇護(hù)，這偌大的南陽郡，哪里還有第二個安身之處。
他唇角掀起自嘲。
還真不愧是父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對方再不敢于床上入眠，自己又何嘗不是只能縮在盈尺之地，茍且偷生。
“誒，發(fā)什么楞呢，我先走了啊……喲，這天氣也怪，青天白日的，怎么還打雷了?！?p> 劉哥揮揮手，推門而出，頗為錯愕的看向天空，搖搖頭走遠(yuǎn)了。
死寂的門衛(wèi)室內(nèi)，青年怔怔盯著窗外。
他的右掌越捏越緊，直至骨節(jié)發(fā)青，白皙手背上青筋虬起，宛如惡龍游走！
“我知道你們在看著我……”
“我很乖的……”
“我已經(jīng)沒有尾巴了……”
體內(nèi)道基上密密麻麻的黑色鎖鏈倏然騰空，嘩啦啦作響間，讓青年本就蒼白的臉色愈發(fā)病態(tài)。
他咬緊牙，擠出一抹勉強(qiáng)的笑，又努力讓這笑容更誠懇，太過刻意，卻莫名顯出幾分猙獰：“你們?yōu)槭裁床恍盼遥俊?p> “你在嘟囔什么呢？”
老李笑瞇瞇的走進(jìn)門衛(wèi)室，挑了個最舒服躺下：“誒，還有蒸餃，給我拿一個！”
“……”
青年纖長背影筆直，手掌緩緩松開，轉(zhuǎn)過身來時，滿臉平靜，伸手將桌上的蒸餃遞了過去。
……
院長辦公室。
身姿婀娜的女人坐于寬大方桌后面，聽見聲響，她略微抬頭，看向門口走進(jìn)來的青衫中年。
中年人沒有解下青衫，直接將俗世衣服披在外面，嘆道：“一來一回又是百日，可累死我了?！?p> 姜婉秋微笑著起身：“瞧您說的，楊仙師，別人想上去看看還沒機(jī)會呢，登仙路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擁有的?！?p> “我就搞不明白了，我一個小小的筑基境，呆在一個破武院，每年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回去述職?！睏钕蓭煙o奈搖頭，又道：“對了，你找我有事？”
“我這不是對仙宗好奇嘛?！?p> 姜婉秋嗓音中略帶幾分緊張，故作鎮(zhèn)定，用手掌遮住了桌上那張寫滿資料的紙。
“有什么可好奇的，反正你也上不去?！睏钕蓭煼籽郏瑖@道：“你生于俗世，能拿到仙師饋贈的法門已經(jīng)上輩子修來的機(jī)緣，雖然名面上有登仙路，但那就不是給凡人走的，明白嗎？”
兩人同為筑基期，唯一不同的點(diǎn)在于出身，楊仙師生來便在仙宗，才有資格通過那座山。
“誰說的……”姜婉秋手心已有汗?jié)n，悄悄瞥了眼紙上那個好不容易找來的名字：“我聽說有個青陽仙師……”
話音未落，楊仙師臉色驟變：“放肆，誰給你的膽子，敢打聽宗門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