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年一般,景云元年(七一零)秋八月,洛陽進(jìn)入霖雨季;不下雨的日子,秋高氣爽,涼風(fēng)習(xí)習(xí)。庚寅日,大槐樹下繼續(xù)聽京都長安傳來的宮戰(zhàn)消息,有挖掘出的官方舊聞,也有修改后的最新解釋,還有最新的、剛發(fā)生的新聞。朝堂變化莫測,而每次宮變,都會改變某些陳年舊事的看法、說法。
宮戰(zhàn)實(shí)在頻繁,不知道隱藏了多少驚心動魄的故事,需要民間、官方持續(xù)不斷去挖掘;過程中,因時因地,一些說法會隨朝局而改變。很可惜,這類話題只能聽官方的最新消息,不能隨意加入自己的見解;大槐樹下因此而苦悶,憋得難受,不知如何是好。
正覺氣悶,突然看到好多人從宣仁門跑出,沿大街跑過來。傳聞,天津橋上見一權(quán)貴公子,帶數(shù)百人前往皇城。有人說,權(quán)貴公子是譙王重福,中宗的嫡長子。
跑出來的人驚魂未定,說譙王重福到左右屯營談判;肯定是未能談妥,營中箭如雨下。譙王被迫離開,跑去左掖門;左掖門關(guān)閉,里面的人說什么都不肯打開大門。譙王大怒,令人放火。
有人問,現(xiàn)在怎么辦,洛陽留守官呢,怎么不出來擺平麻煩?很多聲音回答到:那些官員似乎覺察到譙王要來,全跑了。這時候,不斷有人跑過宣仁門外大街,帶來的消息越來越嚇人。老頭子們躲進(jìn)北市,站在里坊門口觀看;不僅如此,還找來里長,隨時準(zhǔn)備關(guān)閉大門。萬一洛陽暴亂,想要躲避災(zāi)禍,關(guān)門、堵路是最好的方法。
最新消息,左右屯營整隊(duì)出擊,圍攻譙王。譙王勢弱,難以抵擋,馬上就要逃來宣仁門外大街。北市人惶恐,關(guān)閉四門。不甘心的老頭子,爬上房頂,繼續(xù)觀戰(zhàn)。該跑的市民均已逃走,宣仁門內(nèi)外及大街,變得寂靜。
時間不長,百來號人簇?fù)碇晃毁F公子,從宣仁門急速跑出;后面殺聲震天,卻不見人影走出。譙王一行跑過北市,神色極其恐慌,出上東門遠(yuǎn)去。老頭子們望眼欲穿,希望看到打斗場面;等得不耐煩的時候,震天的喊殺聲終于走出宣仁門,步履穩(wěn)健地走過大街,走出上東門。期間,還有將士前來詢問消息。
稀稀拉拉的屯軍、官吏從各處走出,洛陽城全城戒嚴(yán),大搜捕。北市商賈與外來行商心里亂罵,起碼幾天時間做不誠生意,還要耗費(fèi)一筆必要的開支,以應(yīng)付亂局與搜捕之人。將士、官吏辛苦,洛陽士庶皆知,怎么都要意思意思,慰勞慰勞。
大搜捕過程中,隨著官吏、將士與民接觸,無數(shù)消息傳來。洛陽士庶最關(guān)心的問題,譙王去了哪里?相傳,譙王重福出上東門,躲入邙山。駐軍滿山遍野,四處搜尋,重福失去逃脫的機(jī)會,赴漕渠,跳水自溺。
觀整個過程,譙王重福如小孩過家家,以為振臂一呼,洛陽父老即會影從。譙王看起來不傻,怎會如此魯莽?
有人解釋其中道理。原來,前宰相鄭愔、譙王重福、洛陽人張靈均等,謀劃舉兵反叛韋氏;沒等謀劃落地,韋黨便誅殺殆盡。于是,一伙人一不做二不休,舉兵洛陽,反叛新皇。據(jù)說,張靈均曾告訴譙王:
“大王地居嫡長,當(dāng)為天子。東都士庶,皆愿王來。”
大槐樹下忍不住哈哈大笑,問題不在于又一次被代表,而在于,重福為什么會輕信?經(jīng)歷過生死磨難的商賈,感觸頗深;當(dāng)生意行將崩潰,處于絕望之際,哪怕看到一根稻草,都會緊抓不放。事實(shí)上,以過往經(jīng)驗(yàn)來看,所謂的救命稻草,通常不是好草,而是更加險惡的深淵,草斷人墜,萬劫不復(fù)。所以,危難之時,最好的方略,莫過于放棄一切,等形勢明朗之后,哪怕重頭再來,也不為過。
大槐樹下知道鄭愔,十七歲及進(jìn)士第,難得一見的人中俊才。市井傳聞,鄭愔入仕后,依附來俊臣得進(jìn);俊臣誅,附張易之;易之誅,附韋氏;韋氏敗,又附譙王重福,落得個族誅的下場。與之相比,宋璟又是另一幅做派、另一種人設(shè),同樣少年舉進(jìn)士中第,恃才高而居官鯁正,從不屈服、不依靠權(quán)臣。商賈的理解從來與世不同,宋璟確實(shí)是塊做官的好料子;正因?yàn)槿绱耍挪豢锨佑跈?quán)臣之下而為之所用;那樣做,只會減損自己的價值。
顯然,鄭愔的才具稍遜,需要依附于權(quán)臣,走另外的路子;說才具不足,也是與宋璟等頂尖人物比較。以鄭愔的見識,不會糊涂到自以為,洛陽父老會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吧!不知道為什么,竟然隨譙王重福,走上絕路;難道,朝堂的起起落落,就那么難以承受?老頭子們真的不理解朝堂諸公的想法、做法,難道,他們肚子里裝的全是春秋大義?
洛陽商賈確信,廬陵王入洛陽為皇太子,洛陽的一切均已注定,北市的繁華,無懼朝堂風(fēng)云。任憑諸王公大臣,如行云、如流水,走過、飄過朝堂,再也無力打擊北市。誰都清楚,大江、大河南北,山東、關(guān)隴,中、外四夷,不知多少身家性命,與北市緊密相連。搜捕過后,北市率先恢復(fù)秩序;人可以繼續(xù)斗,生意先要恢復(fù)。
因?yàn)殛愒獾拇嬖?,漳州的興衰,直接與武榮州南安縣緊密相連,又因此與北市不能割舍。武榮州幾任刺史及南安令,秉承無為而治、藏富于民的方略,南安縣不但元?dú)饣謴?fù),且有興旺之勢。盡管如此,南安港的地位,還是不能與其它通夷商道相提并論。近些年,新開拓的安南通天竺道,集聚的商賈與交易量,遠(yuǎn)超南安港。
南安商賈不服,有意縱容私貨,而州府、縣衙給予方便。這些富本地民之策,引起朝堂諸公及其它商城不滿。武榮州的政策,本與漳州無關(guān);關(guān)鍵在于走私地,從泉、潮之間,北遷至漳、武之間,漳州才被拉上戰(zhàn)車。漳州不愿激起民憤,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由于地方官府的庇護(hù),商賈對朝堂的態(tài)度并不明了,而陳元光等人,明顯感受到種種惡意。這里有為朝廷著想的聚斂之官,有商業(yè)對手地區(qū),以及官吏、商賈的對手、政敵。
漳州不同于南安、武榮州以及泉州都督府,大部分時間,刺史、縣令不能定期更換而相對固定,陳元光長期出任刺史。這是朝堂大忌,而又無可奈何。于是,陳元光被朝堂諸公描述成嶺南蠻獠酋長,野蠻未開化,不知中原禮儀。最難以接受的傳言曰:
“嶺南首領(lǐng)陳元光設(shè)客,令一袍袴行酒。光怒,令拽出,遂殺之,須臾爛煮,以食客。后呈其二手,客懼,攫喉而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