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河面的冰塊早已融化,水流不息,岸邊的西柳也已萌發(fā)了新芽,嫩綠的顏色恰如生命的開端,就連吹來的風(fēng)也變得柔和溫順。
艷麗的日光照在大地,路邊的青草恣意生長,不時隨風(fēng)搖曳,似乎也在為和煦的春日欣喜。
東來山莊,全莊上下慌亂不已,一片哀嚎慟哭。
一個男子行至莊門外,卻不見一個人影,大門也已緊閉。他感到萬分詫異,心中不免焦急起來。于是,他沖到門口,用力推開莊門,飛奔入內(nèi)。
當(dāng)他推開門后,只見莊內(nèi)四下寂靜無人,連一個弟子一個奴仆也瞧不見。此時,微風(fēng)掠過,片片淺紅的梅花隨之零落,幾乎可以聽見花瓣落地的聲音。
他立時戒備起來,謹(jǐn)慎地緩步踱入內(nèi)院。穿過長廊,來到前廳,四下仍是空無一人。
正在這時,只見一個黑影掠過,閃進(jìn)后院。他余光一掃,立刻循著黑影追上前去。當(dāng)他追至鳳九霄居室外,眨眼之間,那黑影卻飄然不見蹤影。他環(huán)顧四周,什么也沒瞧見,一瞥之下,卻發(fā)現(xiàn)鳳九霄的屋子門口虛掩,剛好留有一條小縫。他心中起疑,拔出手中的劍,慢慢走近房門。
恰在此時,忽地聽聞外面?zhèn)鱽砺曧?,他聞聲拔足便往外面疾奔而去。他剛奔到前院,正好碰見一個男人沖進(jìn)莊內(nèi)。他立足道:“閣下何人?到東來山莊意欲何為?”
對面那人也未曾見過他,陡然見到一個陌生人出現(xiàn)在東來山莊內(nèi),亦感怪異。那人見他手持長劍,說道:“你又是什么人?持劍在莊內(nèi)作甚么?莫非你是刺客?殺手?但瞧你這身裝束,也不曾蒙面,倒也不像!”
他驀地聽到“刺客”、“殺手”,心中一驚,臉上詫異的神情一瞬即過。他說道:“你一派胡言,我正是東來山莊的人,方外出而歸,驚見莊內(nèi)變故,正在莊內(nèi)查探,恰巧聽聞前院有動靜,這才出來查看。你到底是何人?來此作甚?”
那人道:“你說你是東來山莊的人,我便要相信?我瞧你可不怎么像好人!你快快從實招來!不然,我可要替鳳莊主招待招待你了!”
他臉色一沉,長劍一橫,道:“何處狂徒?竟敢來我東來山莊撒野!看劍!”跟著一劍刺向那人。
那人也不多言,當(dāng)即拔劍上前??伤坪躏@得有些羸弱,出手沒有多少內(nèi)力,但他劍走輕靈,招招避開對方攻勢,不與之硬拼,對方一時也并不占多少上風(fēng)。
“沈青冥,果然是你!你竟還敢回來!我要殺了你!”
“鳳大小姐,你這是作甚么?沈某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你要這般對我?”
“眾位師兄弟,休與他多言!大家一齊上,殺了這惡賊!”
只聽眾人齊聲應(yīng)和,殺聲怒吼地沖向沈青冥而來。
沈青冥此時此刻,實在想不出緣由,但必定事出有因,他只好先制服眾人,再一問究竟。
東來山莊一眾弟子呼啦啦一片,全都涌向沈青冥,可他卻不想傷了他們性命。只見沈青冥左足往外踏出一步,兩手捏著劍訣,交替畫了個圈,跟著右手劍訣朝天,陡然間一股強(qiáng)大的劍氣沖天而起,奔涌四周。那一眾東來山莊的弟子盡都仰頭跌足,倒在地下一片狼狽。
沈青冥不屑道:“就憑你們,也想殺我!”
鳳棲梧掙扎著站起身來,怒聲道:“枉我爹對你一片赤誠,如此信任你!你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無恥至極!他以上賓之禮相待,你反倒加害于他!我定要你為我爹償命!拿命來!”
鳳棲梧此刻如發(fā)了瘋似的朝沈青冥沖去,一雙杏眼布滿血絲,殺氣騰騰。沈青冥本以為一招之后,便再無人敢上前,卻不想,鳳棲梧如同身負(fù)血海深仇一般,非要以死相拼,全然不顧所以。沈青冥心道事有蹊蹺,勢必要一探究竟。倏忽之間,沈青冥一指封住了鳳棲梧的穴道,隨即進(jìn)到屋內(nèi)。
沈青冥猛地推開門,只見鳳九霄躺在床上,動也不動,如同睡著了一樣。他走進(jìn)一看,發(fā)覺鳳九霄胸廓沒有了起伏,接著手指在鼻前一觸,竟連呼吸也沒有了。沈青冥心中大驚,連忙指按寸口,一番循按,他長舒一口氣,心道:“還好還好!尺脈微弱,尚有一絲希望?!?p> 于是,沈青冥立馬扶起鳳九霄坐起身來,然后為他輸送真氣。片刻后,鳳九霄微微呻吟一聲,但仍未醒轉(zhuǎn)過來,好在已將他從閻羅殿拉了回來,沈青冥心中總算松了一口氣。忽然,沈青冥警覺楚天野還在前院,他心下不放心,遂又奔向前院尋楚天野。
“我勸你還是束手就擒罷!你先前已受了重傷,內(nèi)力不濟(jì),絕非我敵手!”
“誰說我受了傷便勝不了你!我倒教你看看,我是如何讓你成為手下敗將的!”
那兩人兀自斗在一起,只不過,那自稱東來山莊的人,已自穩(wěn)占上風(fēng),另一人卻大有招架不住之勢。
電光火石之間,東來山莊那人一劍震開了對方手中之劍,劍鋒直抵對方咽喉。忽然間,一股劍氣涌至,那人不得不抽劍護(hù)住周身,卻仍被劍氣向后推倒幾步。
來人背對東來山莊那人,對另一人道:“楚大哥,你重傷未愈,可還好么?”
楚天野道:“沈兄弟,我好得很!你來的正是時候!這人欺我重傷未愈內(nèi)力未復(fù),我正打算好好教訓(xùn)他一頓!”
沈青冥道:“楚大哥,不與他糾纏,鳳莊主出了變故,咱們快進(jìn)內(nèi)院再說!”說罷,攙扶起楚天野,便展開輕身功夫向內(nèi)院而去。
那人聽聞鳳九霄發(fā)生變故,大驚之下,欲攔下沈青冥一問究竟。他剛剛出劍,沈青冥卻左手一揮,劍氣陡至,那人只好奮力抵御。一眨眼,沈青冥二人已然不見。那人立即向內(nèi)院追去。
鳳棲梧被點了穴道,呆立在原地,忽見沈青冥攜楚天野而來,心中微感疑惑,隨即怒火上沖,恨從中來,早把疑慮拋之腦后了。只聽她怒聲道:“沈青冥,你害了我爹,又去而復(fù)歸,實在可恨至極!我一定要將你挫骨扒皮、千刀萬剮!”她一頓怒吼之后,卻不禁失聲痛哭起來。
楚天野聞言,大驚失色,對沈青冥道:“沈兄弟,她說什么?鳳莊主被害了?這是怎么回事?”
沈青冥回答道:“鳳莊主身受重傷,幾乎性命不保。不過,楚大哥你放心,我方才已為鳳莊主渡了真氣,他一時已無性命之憂?!?p> 楚天野這才松了口氣,對鳳棲梧柔聲安慰道:“鳳姑娘,你聽見了,鳳莊主沒有死。你莫再哭了好不好?”
鳳棲梧卻是不信,收了收眼淚,哽咽道:“我不信!沈青冥,我問你,我爹是受的什么傷?是何種武功所致?”
沈青冥心中微頓,依然面不改色道:“不錯。鳳莊主的傷乃是中了‘逍遙六合掌’所致,而這門掌法卻是我沈青冥獨門武功,鳳大小姐,你是不是正想這么說?”
鳳棲梧應(yīng)聲道:“沈青冥,你自己已招認(rèn)了,那還有何話可說!殺人償命!有本事你便解開我的穴道,我要為父報仇,與你一決生死!”
楚天野道:“鳳姑娘,我看其中必有誤會。沈兄弟一直與我相伴,從未離身,他又怎么能回到東來山莊殺害鳳莊主?再說,沈兄弟也說了,他已救了鳳莊主性命,咱們不妨等鳳莊主醒來,一問究竟再做決定如何?”
鳳棲梧大吼道:“不!我爹明明已經(jīng)被他殺死了!你竟還來騙我,我爹死前大吼了一聲‘逍遙六合掌’,所以我才認(rèn)定是你,是你沈青冥,你就是殺人兇手!你以為換了一身黑袍,蒙了面目,就沒人認(rèn)出你來了嗎?你千算萬算,卻還是遺漏了最重要的,那就是你的獨門武功!”
沈青冥聽完,卻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這更令鳳棲梧心惱,只是被點了穴道,無法動彈,否則,真想沖上去一劍殺了他。她正欲破口大罵沈青冥,此時,與楚天野交手那人開口說道:“小妹,依我看,真兇不一定就是這位沈兄弟。”
鳳棲梧這才看見,原來是義兄回來了。她又忍不住落淚道:“大師哥,你總算回來了!”
那人對沈青冥拱手道:“這位兄臺,還請為舍妹解開穴道。”
沈青冥與楚天野同時向那人看了一眼,沈青冥即道:“在下未曾聽聞鳳莊主還有愛子,不知閣下何人?可否相告?”
那人續(xù)道:“在下過客安,乃是東來山莊的大弟子,幸得義父眷顧收為義子,故而與棲梧兄妹相稱。還請兄臺放了舍妹?!?p> 沈青冥即拱手道:“鳳莊主果然慧眼識人,竟收得閣下這般了得的義子?!彪S即上前解開了鳳棲梧的穴道。
鳳棲梧立時心中不快,當(dāng)即說道:“大師哥,你怎的竟與仇人稱兄道弟?咱們兄妹聯(lián)手,為我爹報仇!”說罷就要拔劍沖上去。
過客安連忙阻止,說道:“棲梧,我看兇手或許另有其人。那黑袍人,我方才曾與他照過面,雖未與之交手,但我瞧身形卻不全似這位兄臺?!?p> 鳳棲梧一心認(rèn)定是沈青冥殺了父親,但這位義兄從來處事謹(jǐn)慎,絕不會無憑無據(jù)偏袒外人,但自己又有證據(jù),卻還是不肯相信兇手并非沈青冥。她便說道:“可我爹的確是身中‘逍遙六合掌’而亡,他又如何抵賴?”
這時,楚天野忍不住說道:“鳳姑娘,你早已先入為主,認(rèn)定了沈兄弟就是兇手。可你不曾想過,為什么江湖中人人皆知,這‘逍遙六合掌’乃是沈兄弟獨門武功,他卻還要以此功夫殺害鳳莊主?這不是告訴世人,兇手是誰嗎?你認(rèn)為沈兄弟是這般癡傻之人嗎?”
鳳棲梧一聽之后,細(xì)細(xì)一想,覺得楚天野所說不錯,這天底下可沒有人會招旗吶喊說自己是殺人兇手,這的確不合情理??伤D(zhuǎn)念又想,沈青冥自恃武功高強(qiáng),罕有敵手,他便是殺了人,可一樣沒人奈何得了他。就連她爹的武功也非他的對手,只怕江湖中更是難有如他武功這么高的人。所以,他便無所顧忌,就算天下人知道是他所為,但他依然可以逍遙法外。
心念由此,鳳棲梧對沈青冥道:“日前我爹與你比劍,卻是輸給你了,是也不是?方才,我與一眾師兄弟也敗在你一招之下,對也不對?”
沈青冥漠然道:“不錯。”
接著鳳棲梧又對過客安說道:“大師哥,你方才與他交過手嗎?”
過客安回答道:“沈兄弟的確武功深不可測,我遠(yuǎn)非他的對手?!?p> 鳳棲梧又道:“那便不錯了。咱們東來山莊不論單打獨斗,還是群起而上,都敗在這位‘沈大俠’的手下。而我爹武功亦不及他,所以,即便他殺了我爹,我們誰又奈何得了他?我堂堂東來山莊,卻無一人能為我爹報仇雪恨!可恨!可恨!”鳳棲梧身負(fù)殺父血仇,仇人就近在眼前,她心中的恨意已快要如火山一般爆發(fā)出來。
沈青冥突然說道:“你為什么不肯相信我沒有殺害鳳莊主?你又為什么不肯相信鳳莊主并未死?你為什么不肯進(jìn)屋去看一看?”
驚逢突變,人的確會先入為主,寧愿相信眼前所見,甚至固執(zhí)的認(rèn)為自己臆想的就是事實??赏嫦嗖⒎侨绱耍娝胫皇且粠樵?,還是偏執(zhí)的認(rèn)為。
過客安聞言,迅疾推開門,快步走了進(jìn)去,鳳棲梧一愣之后也立刻跟了進(jìn)去。
過客安走近床旁,仔細(xì)察看,果然鳳九霄尚還活著,雖然呼吸較弱、脈象細(xì)弱,但總算還是活著。
過客安面露喜色,轉(zhuǎn)過頭對一旁的鳳棲梧說道:“棲梧,義父果真還活著!你快來看!”
鳳棲梧聞言,心中立時由悲轉(zhuǎn)喜,欣喜若狂,卻又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她緩緩?fù)现_步,挪到鳳九霄身旁。她伸出顫巍巍的細(xì)手,慢慢靠近鳳九霄的鼻前,她驚喜過望,大呼一聲:“我爹沒死!我爹還活著!”說完,她便一頭扎進(jìn)鳳九霄的懷里,放聲大哭。
過客安心下疼惜不已,對鳳棲梧柔聲道:“棲梧,義父還活著,你不要傷心了好不好?我也還在你身邊?!?p> 鳳棲梧聞言,立刻撲向過客安的懷里,反而哭的更加厲害。過客安輕輕拍著她的頭,安慰道:“沒事了,大師哥在這里,我會護(hù)你周全的!我也會保護(hù)義父周全!不會有人可以再傷害你們!”
鳳棲梧本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陡然經(jīng)歷父親被殺,山莊幾欲傾倒,這實在不該是她所應(yīng)當(dāng)承受的,也遠(yuǎn)非她能承受。
哭,是釋放內(nèi)心最好的方法,沒有之一??薜迷酱舐?,哭得越放肆,流的眼淚越多,能釋放出來的就越多??墒郎线€有一些人,他們是欲哭無淚的,哭不出來的。這種感覺,實在不是“痛苦”兩個字就足以形容的,那是一種生不如死的感覺。他們在某些無人的深夜,常常會故意想起一些悲傷難過的事情,那不是內(nèi)心扭曲,而是太過渴望流淚,想要在心里找個突破口發(fā)泄。因為他們幾乎沒有眼淚可流,哪怕已經(jīng)傷心欲絕。那不過是刺激自己,以便可以擠出幾滴可憐的淚珠來。
這時沈青冥開口道:“過兄,楚大哥,勞煩你們二人為我護(hù)法,我要為鳳莊主運功療傷。”
二人聞言立時齊聲應(yīng)允。只是鳳棲梧忽地張開雙臂,擋在鳳九霄床前,卻說道:“慢著!即便我爹還活著,可你仍然嫌疑最大,我不能讓你給我爹療傷!萬一你是真兇,此刻殺我爹豈非是易如反掌!”
楚天野微微慍色,沒好氣地道:“鳳姑娘,事到如此,你卻還是不肯相信沈兄弟!鳳莊主此刻雖性命尚在,但倘若不與施治,只怕性命堪憂!”
鳳棲梧心下仍猶疑不定,她望了望過客安。過客安也一直瞧著她,隨即道:“棲梧,你快讓開!現(xiàn)下只有沈兄弟有此內(nèi)力能夠救義父!義父此刻仍是命懸一線,咱們先救了義父,再說其他的事好嗎?”
鳳棲梧雖極不情愿,但一想到父親仍有性命之虞,卻也不敢耽擱,只好讓至一旁。沈青冥來到鳳九霄身旁,過客安也與楚天野一同走近,并幫忙將鳳九霄扶起身來,盤腿而坐,安置妥當(dāng),兩人便一同出去了,守在門口。
沈青冥見鳳棲梧還立在屋內(nèi),厲聲道:“你還在這里作甚么?出去!不要打擾我運功!”
鳳棲梧正要發(fā)作,話已到了嘴邊,卻還是吞回去了,悻悻道:“出去就出去!吼什么!哼!”說完便無趣的出了房門。
待鳳棲梧關(guān)上門后,沈青冥便開始運功,為鳳九霄灌注真氣療傷。
過得大半個時辰,沈青冥這才從屋內(nèi)出來。
鳳棲梧與過客安搶上前來,急切不已,同聲齊問,一個道:“我爹怎么樣了?”另一個道:“沈兄,義父如何了?”
沈青冥身子微微踉蹌,楚天野急忙伸出手一把扶住他,小聲道:“怎樣?還撐得住嗎?”
沈青冥輕輕一笑,挺直了身子說道:“只不過耗費了些許真氣,不礙事。鳳莊主已無大礙,只需靜養(yǎng)半月,便可復(fù)原?!?p> 雖然沈青冥嘴上輕描淡寫的一句帶過,但楚天野心中清楚,前日里為了救他,沈青冥便已消耗了不少真氣,今日鳳莊主傷勢更重,不然也不必花費這許久時辰,沈青冥已是耗費了六七成功力,已然元氣大損。可沈青冥既未表現(xiàn)出來,他也不便多說。
鳳棲梧雖心中對沈青冥成見較深,但今日總算是他救了父親,于是,她上前道:“無論如何,今日都要多謝你了!”說罷,她便立即進(jìn)入屋內(nèi)探望鳳九霄了。
這時,過客安走上前來,拱手道:“沈兄,救命之恩,絕不敢忘!多謝!”說著,他便俯身屈膝,欲叩拜謝恩。
沈青冥見狀,急忙雙手一托,暗吐內(nèi)勁,過客安這才沒有跪拜下去。沈青冥方才救人耗費了許多內(nèi)力,這時一運真氣,頓覺足下微感發(fā)軟,他一經(jīng)發(fā)覺,立時收攝真氣,氣沉丹田,暗暗調(diào)息。一瞬之后,只聽沈青冥道:“過兄,你這是作什么!在下如何受得起?”
過客安說道:“義父待我猶如生父!你救他一命,即是救我一命!此番大恩,過某無以為報,日后但憑驅(qū)策!”
沈青冥正色道:“過兄言重了!在下早已對鳳莊主欽佩不已!如今又與鳳莊主互引為知己,不管怎樣,我是非救他不可的!只可惜,我來晚一步,不然,鳳莊主也不至遭此毒手!”
過客安心中不解,問道:“沈兄此言何意?莫非你早已知曉義父會遭逢此劫?可你又是如何得知?”
這時楚天野開口道:“不錯!我們正是提前知曉,有人欲對鳳莊主不利,這才匆忙趕回來!”
過客安疑惑道:“不知楚兄與沈兄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楚天野答道:“有人射來一支箭,箭上附有一紙書信。信中所言,鳳莊主有難,速速救援!是以如此,我二人立即掉轉(zhuǎn)馬頭,奔赴東來山莊?!?p> 過客安點頭應(yīng)諾,心下仍舊疑惑重重,道:“原來如此?!焙龅?,他拔劍便朝沈青冥而去。
沈青冥一時也不知過客安此舉何意,事發(fā)突然,只好順勢接下他的招式。二十余招后,沈青冥微感體力不足,亦發(fā)覺過客安未下殺手,于是展開輕身功夫,避其攻勢以節(jié)省體力??蛇^客安雖不下殺手,卻也并不罷手,仍是劍劍刺向沈青冥胸前。
忽然,過客安按劍停足不前,說道:“沈兄,得罪了!”
沈青冥不明所以,問道:“過兄,此舉何意?”
過客安說道:“方才楚兄說道,乃是有人給你們報信,你們這才回山莊而來。于是,在下便以小人之心度之,你雖未曾親手傷我義父,可偏偏送信之人卻湊巧只將書信交給了你們,而又恰巧只沈兄一人會使‘逍遙六合掌’,可你偏有不在場的證據(jù),卻又在義父重傷之后返回。這一切,未免太過巧合,所以,在下懷疑你便是那黑袍人!”
沈青冥仍舊道:“既然過兄如此懷疑,為何又收劍了?”
過客安笑道:“只因我剛剛明白,你并不是黑袍人。我曾見識過黑袍人的輕功,他的武功實在深不可測,我也只僅僅瞧見了他的背影。是以我才一試沈兄的武功,想要印證一番。但仔細(xì)瞧來,你二人身法雖有相似,卻還是略有不同。那黑袍人身法鬼魅,無影無蹤;沈兄卻是身法飄逸,瀟灑自如。想來,你二人輕身功夫只在伯仲之間,俱是來如疾風(fēng)、去如閃電。在下深感佩服!”
正在此時,忽然從屋內(nèi)傳來一聲驚呼,接著便聽到鳳棲梧高聲喊道:“爹!你醒了!你總算醒過來了!大師哥,你快來,爹醒了!”
眾人聞言,立刻一同擁入屋內(nèi)。過客安當(dāng)先閃進(jìn),奔到鳳九霄床旁,撲通一聲跪下,說道:“義父,孩兒不孝!還是來晚一步!此番若非沈兄弟救了義父,只怕咱們山莊也危在旦夕!”
鳳九霄欲要坐起身來,掙扎了幾下,卻是力氣全無。他緩了緩道:“沈兄弟,老夫有傷在身不能起身,還請見諒,老夫拜謝了!”說著,費力的抬起雙手,拱了拱手行禮。
沈青冥見狀,立時上前握住鳳九霄雙手,輕聲道:“鳳莊主太過言重了!鳳前輩能毫無緣由地信任我,把我當(dāng)作朋友知己,我沈青冥便是舍了這身性命,又算得什么!你只管好生休養(yǎng),山莊之事,還有過兄周旋。若有什么事情,我亦會相助。”
鳳九霄欣慰不已,道:“客安,即日起,你暫代莊中一切事物。若有不能決意之事,當(dāng)可請沈兄弟相助?!?p> 過客安立刻應(yīng)聲道:“是!孩兒明白了!”
這時,鳳棲梧心中十分不快,說道:“爹,憑什么我莊中事務(wù)要他這外人干涉?再者,我懷疑他就是那個黑袍人,即便他不是,他也可能與那黑袍人是同伙,咱們山莊,更不可讓他來指手畫腳!”
沈青冥面色一沉,道:“若非我與鳳莊主一見如故,引為知交,且你又是個女子,否則,若是旁人這般與我說話,我便不殺了他,也要教他生不如死!”
一邊,鳳九霄也開口說道:“偷襲我那人絕不是沈兄弟!雖然他出招皆是沈兄弟獨門絕技‘逍遙六合掌’,可他身形、身法卻與沈兄弟略微不同。那人出手凌厲狠毒,招招攻向要害,一心想要取我性命??伤坪豕αΣ患吧蛐值芫?,是以只是重傷與我。否則,即便沈兄弟及時趕到,卻也無力回天,救不得我了?!彼D了頓,又道:“看來,似是有人故意陷害沈兄弟,專門用‘逍遙六合掌’這門武功到處行兇,然后世人自然而然地認(rèn)為,必定是沈兄弟所為。此人此計好不歹毒哇!”
這個時候,沈青冥聽到鳳九霄此番話后,內(nèi)心無比感激,亦無比欣慰。天地間,總還有幾人,可以沒有緣由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信任他。這種被信任,被相信的感受,是世間一切都無法替代無法比擬的。就好像一個人身處汪洋大海,腳下卻只有一葉小舟,這時候突然來了一搜大船,將他從洶涌的驚濤駭浪中救離。那身處獨舟的人,內(nèi)心該是多么孤寂多么無奈啊!
你我在世上行走的人,誰又不是那獨踩一葉扁舟的人呢?誰又沒有過孤寂而無可奈何的時候?
人一生中,總是會經(jīng)歷這些誰也不愿經(jīng)歷的事情,可偏偏越是不想?yún)s越是要來。這本身不就是一種無奈嗎?無奈,無可奈何,真是多么好的詞語。
鳳九霄為沈青冥辯解后,誰也沒再開口說話。
短暫的寂靜后,還是鳳九霄先說道:“沈兄弟,如此看來,定是此人連番殺人,盡數(shù)陷害與你。他殺我兄長摯友,又如此栽贓嫁禍于你,實在可惡至極!此次,若非他先施以偷襲,又怎會輕易重傷我!他日我必定擒住此人,以其鮮血祭奠趙大哥英靈!也為你沈兄弟洗刷冤屈!”
沈青冥道:“鳳莊主,這黑袍人來去無蹤,誰也不曾見過他的真面目,想要拿他,著實不易!但莊主既然欲要擒他以祭趙掌門,況且還想著為我鳴冤申屈,晚輩必定天涯海角也要擒住此人,為我自己,為趙掌門、陸前輩報仇鳴冤!”
鳳九霄不解道:“陸前輩?你說的是何人?”
沈青冥答道:“實不相瞞,晚輩所言,乃是華山派的陸商陽陸前輩。此前,華山派也來尋上門,說我殺了華山派陸商陽前輩,我還因此與華山派結(jié)下了梁子。后來得以脫身,這才下山追尋真兇,卻不想又碰上崆峒派的崔信前來尋仇,說我殺害了崆峒派趙掌門。再然后,就來到東來山莊了?!?p> 鳳九霄聞言后,說道:“看來,此人實是為你設(shè)計密謀而來,但不知他到底所求為何?竟花費如此大的周章!設(shè)下這般天大的計謀!”
這么一說,沈青冥也想不透,實在想不到此人到底所為何求?為何如此費事設(shè)下這般計謀如此栽贓嫁禍?
江湖中的事,又豈會那么容易便能猜透?偌大個江湖,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往往,誰是正派,誰是邪派,誰善誰惡,誰是誰非,又怎生分辨得出?
此時,沈青冥實不知對方是敵是友?是正是邪?又是善是惡?
沈青冥微一沉吟,道:“鳳莊主,我雖不知此人為何如此陷害我。但我,卻不能任由他如此嫁禍于我!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揪出幕后黑手!還我清白!”
楚天野突然道:“沈兄弟,你可別忘了,還有我這個兄弟和你一起,不論你做什么,我會一直陪著你,風(fēng)雨同行!”
沈青冥按耐住心中的亢奮之情,慨然道:“楚大哥,人生如斯,夫復(fù)何求!”
楚天野縱聲一笑后,厲聲道:“我楚某人,為人灑脫不羈,什么世俗成見毫不放在心上,但卻十分痛恨暗中陷害的行徑,更加不能忍受無故蒙受冤屈!這等陷害沈兄弟,又肆意殺人的惡徒,我誓要除了他!”
鳳九霄說道:“沈兄弟、楚兄弟,不若等我傷勢恢復(fù)些,老夫便與你們一同前去。一來,是為兄長報仇,二來,有我與你們同行,在江湖中行事也要方便許多?!?p> 楚天野未等沈青冥答話,先道:“我看如此甚好。鳳莊主乃是武林中威望極高的前輩,現(xiàn)下已有數(shù)派將沈兄弟當(dāng)作殺人兇手,視為全派仇敵,若與鳳莊主一路同行,可以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再者,有鳳莊主在,我們還可以從中請教,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況且,鳳莊主原本就智謀過人,再加上咱們兩個還強(qiáng)過‘臭皮匠’的,合眾人之力,總能找到真兇,揭開真相!”
這楚天野當(dāng)真是個灑脫豪放的人,竟在鳳九霄面前,說出“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這種話來,絲毫不顧忌鳳九霄武林宗師的身份,和長幼世俗之別,心中想到什么,口中便說出什么來。
沈青冥道:“鳳莊主,晚輩此前承蒙前輩多番照拂,如今又怎能讓你牽扯其中,攪這趟渾水?我沈青冥,從來獨行獨往,豈可讓你們將視我為知己的人,一再陷入這深淵中!而且,不論天下間何人,想要輕易陷害我沈青冥,也絕非易事!”
沈青冥實在是個孤傲的人,卻也是個情深義重的好男兒。試問,一個無親無故的人,忽然間多出了幾個生死相知的知己摯友,又怎會令他們身陷未知的漩渦中?朋友,不需太多,真正的朋友,也不會有太多。所以,切莫輕易將人當(dāng)作朋友看待。因為你一旦將他當(dāng)作朋友,你便要做好為朋友兩肋插刀的準(zhǔn)備。而你一旦被別人當(dāng)做朋友,也就能體會到有人為你赴湯蹈火的情義。
這時,楚天野說道:“沈兄弟,你實不該說這樣的話!你我乃是兄弟,你與鳳莊主亦是相交莫逆,你既已說出咱們同為知己的話來,又豈能讓我們置身事外、袖手旁觀?”
鳳九霄跟著道:“不錯!我鳳九霄雖近十年未涉足江湖,卻并未忘了江湖道義!莫非,沈兄弟你見我年老體衰,已是風(fēng)燭殘年黃土沒頸之人,瞧不上我這點綿薄之力?”
鳳九霄說這番話的時候,雖然他的神情沒有過多的變化,但是他的內(nèi)心一定是豪情萬丈的,甚至是帶有些憤怒的。他的豪情自然是來源于他這個人,一個慷慨激昂、正義凜然的江湖人。而他的憤怒,也是因于他的人,像他這樣赤誠仗義的人,被人拒絕相助,豈不正是對他最大的輕視,他又豈能不憤怒?
而此時此刻,沈青冥心中也倏然閃過許多念頭,腦海中浮現(xiàn)出很多畫面。
那是許多年前,大雪紛紛的一個傍晚。小鎮(zhèn)外的破廟里,一個孤苦伶仃的孩童,蜷縮在一角,努力地把整個身子縮緊,往角落里靠攏,以盡量取得一點溫暖。可無論他怎樣縮緊身軀,卻還是抵不過刺骨的寒風(fēng)呼呼刮過。當(dāng)時大雪覆地,四下無人,無情的風(fēng)雪好似全沒瞧見這個奄奄一息的小生命。
時間一點點過去,那小小身軀的溫度也漸漸流失,他那本就單薄的衣衫也開始結(jié)了一層冰霜。剛開始他還不住的牙齒噔噔作響、全身顫抖,后來卻慢慢動也不動了。
正在這時,忽然走進(jìn)一個須發(fā)斑白的老道,剛好瞧見了快要凍成冰塊的孩童。那老道士急忙喂了幾口酒給那孩童,又連忙生起一團(tuán)柴火,并將那孩子裹在懷中為他取暖。
后來,那孩子果然被老道士救活了,而且,老道士還收他為徒,傳授他畢生所學(xué)。
若是沒有遇到那老道士,那孩子只怕早已凍死破廟了。那是他頭一回感受到什么是溫暖,什么是情,第一次感受到有了親人的感覺。
沈青冥回過神來,不覺眼中已噙著淚珠??伤莻€頂天立地的漢子,他不能讓淚水落下。但他內(nèi)心的感觸,此刻只怕旁人是無法體會的。幼小時便孤身一人顛沛流離,其中艱辛悲苦,又怎能得知?他這一生,二十多年來,除了師父,的確孤獨得很,再無一人相交。
此時此刻,他的身旁就站著兩個人,兩個傾心相待、生死相交的男人。一個人,尤其一個江湖人,其一生必然是短暫的一生。在這短暫的人生中,能夠遇見生死之交,竟還是兩個,這絕非是幸運便可形容的。試問,此情此景,又怎能不令人潸然?
沈青冥俯身長長一躬,開口道:“鳳莊主、楚大哥,沈青冥何德何能?得以令你們?nèi)绱讼啻?!也罷,既然好朋友以生死相交,那我也不必瞻前顧后,想那么多了!任他前方有何種險難,我等自也不懼!”沈青冥忽然間便已想通,既然有幸得了這般的好朋友、好兄弟,那還有何話可說?朋友尚且不懼危險,我又如何拒絕朋友為我赴湯蹈火,豈不冷落一片熱血赤忱,辜負(fù)好友一片苦心。此時,縱然便這般死去,我已然足矣!
于是,沈青冥與楚天野留滯東來山莊,等鳳九霄傷勢好轉(zhuǎn),再一同上路。
半月后,鳳九霄傷勢稍復(fù),便連忙催促沈青冥上路,沈青冥與楚天野極力勸說,等他傷勢大好,再走不遲??渗P九霄深感多待一天,便多延誤一天。他亦深知,沈青冥自然心中十分焦急,只是不愿顯露出來,他更加堅定要立刻出發(fā),誰人也勸他不來。
鳳九霄將莊中事務(wù)交代給過客安,囑咐他務(wù)必守好山莊,照顧好女兒鳳棲梧,若遇不可決之事,當(dāng)飛鴿傳信相告。然后,三人一行便離莊而去。
東來山莊西去三里外松樹林中。
一群身著黑衣的人。只見一個黑袍人面朝陽光,背立眾人,他迎面瞧著太陽,竟也不懼光芒刺眼,直直的瞧著。
須臾,那人淡淡道:“他們離開山莊,往北去了?”
當(dāng)中一黑衣人回道:“稟閣主,沈青冥、鳳九霄、楚天野三人同行,正往北奔崆峒派而去。只是,相距一里開外,還有一人緊隨其后?!?p> 那人微感疑惑,瞬即釋然,道:“是個女子?”
黑衣人答道:“看裝束,是個男子,據(jù)刺探的人回報,那人多半是女扮男裝。只是怕打草驚蛇,未敢近前細(xì)細(xì)究查。”
那人說道:“不必了!依我看,定是鳳九霄的女兒,鳳棲梧。如此更好,便于我的計劃順利施展。你們繼續(xù)暗中跟蹤刺探,鳳九霄、沈青冥等,非泛泛之輩,務(wù)必隱秘行蹤,不可暴露,壞了我的計劃!”
眾人齊聲道:“是!謹(jǐn)遵閣主敕令!”
黑袍人袖袍一揮,道一聲:“退下罷!”
此時已是巳時,太陽高懸蒼穹,雖不及午未之時陽光耀眼,卻也遠(yuǎn)勝過溫和之朝陽。黑袍人待眾人散去,仍舊直愣愣的看著太陽,似乎想要將那光芒萬丈的太陽,裝進(jìn)眼里。亦或者,他是在與燦爛奪目的日光一較高低,不知是太陽的光芒耀眼,還是他的目光更勝光彩。只怕在他的心中,他更覺自己的目光更勝一籌,只因他的目光深邃,這雙眼里暗藏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