崆峒山門下,偌大一個牌坊立在道中。楚天野走近一看,只瞧見正中牌匾上寫著“天地不仁”四個篆書大字。
楚天野立時回過頭,左手指著牌匾,朝沈青冥說道:“好個崆峒派,好個天地不仁吶!不過口是心非,嘴上一套背后一套罷了!徒有虛名!”
沈青冥淡淡道:“老子言‘天地不仁’,此乃道家,道生萬物,萬物自然之意。不仁,乃視天地萬物如一也。但愿崆峒派各位前輩,亦能如斯,不偏不倚,莫冤枉錯怪!”
這時鳳九霄說道:“沈兄弟,想來崆峒派不至于無人明辨是非,盡是不明事理之人。我與崆峒派還算交情匪淺,到時我定會為你執(zhí)言辯理?!?p> 沈青冥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說道:“咱們走吧!”
沈青冥當(dāng)先朝山上走去,余下幾人不再多言,都跟在其身后往崆峒派而去。
山下,一團(tuán)白影,倏忽起伏,不住在山林間穿梭。時而在山坡小路,時而竄至樹稍,恍如幻影,飄無蹤跡。
一頓飯功夫,那白影已掠至山頂莊外。忽地一閃,白影已從側(cè)面院墻飛身而入,恰巧避開前面的值守弟子,跟著掠進(jìn)一間空著的偏殿。
正在此時,沈青冥等人也來到山門外。只見公孫望帶著數(shù)名弟子匆忙迎出,秦昭然搶上前去,說道:“公孫師伯,我們都已來了?!惫珜O望點頭示意,他一回頭,陡然見到鳳九霄,心中微微一愣,隨即上前迎道:“鳳莊主,掌門師兄慘遭橫禍,貧道卻未能將真兇捉拿歸案,實在愧對師兄,愧對崆峒?。 闭f著不住悲痛嘆息,幾欲落淚痛哭。
鳳九霄連忙握住他的雙手,不住寬慰道:“公孫兄,我也是驚聞噩耗,方才知曉趙大哥遇害,我心中更是痛心不已?。」珜O兄放心,我東來山莊必與崆峒派一道,勢必找出真兇,為趙大哥報仇!”
跟著,鳳九霄側(cè)過一旁,指著沈青冥幾人,一一對公孫道:“公孫兄,這位是沈青冥沈兄弟,這位是楚天野楚兄弟,這位是小女棲梧?!兵P九霄見秦昭然一見面便上前與公孫望稟告,心知必有蹊蹺,但卻默不作聲,自也不必向公孫望介紹秦昭然了。
沈青冥一下便見到了上次前來尋他復(fù)仇的崔信,便上前向公孫望行禮道:“晚輩沈青冥,見過崆峒派前輩。”
公孫望目光深鎖,平靜地說道:“閣下便是沈青冥,貧道早已耳聞,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沈青冥隨口說道:“前輩言重,晚輩不敢當(dāng)。”接著他上前兩步,對崔信道:“崔兄,沈青冥來了?!?p> 崔信道:“沈大俠武功蓋世,今日卻還帶了幾位高人一同前來,怎地,莫非是做賊心虛,害怕此行有去無回?”
楚天野哈哈一笑,高聲說道:“你們名門正派也是這般模樣?事情真相未明,卻先以污名相扣,沈兄弟堂堂正正,又豈會心虛!只不過,我卻不甚信得過你們這些牛鼻子道士,若是你們不分黑白,歪曲事實,不容辯解,那我沈兄弟豈非要背負(fù)殺人之名到底。所以,我必要來你崆峒派,一看究竟,看看你們是不是只會冤枉好人的臭道士!”
崔信正要出言辯駁,只見公孫望身后走出一個人來,站到崔信身前,一揮手道:“崔師弟,退下?!贝扌耪锪艘欢亲踊?,想要發(fā)作,卻見身前來的是大師兄季歸未,只好聽從大師兄所言,退了下去。
季歸未上前拱手道:“晚輩季歸未見過鳳莊主?!?p> 鳳九霄溫和道:“季師侄無需多禮。”
季歸未跟著側(cè)過身,又道:“在下季歸未,見過沈大俠,楚大俠?!?p> 沈青冥回道:“季兄言重了,‘大俠’二字,我等不敢當(dāng)?!?p> 只見鳳棲梧上前,指著沈青冥說道:“這位道兄,你若稱他為‘大俠’,只怕這世上所有人都是大俠了!”
沈青冥瞧也沒瞧鳳棲梧一眼,但楚天野聞言心中不快,卻道:“鳳姑娘,你這話什么意思?你是瞧不起我們兄弟二人?”
這時季歸未說道:“想來這位就是東來山莊的大小姐,鳳棲梧鳳大小姐了。不知鳳大小姐何出此言?”
鳳棲梧回道:“此人接連暗害武林各派門人,分明這些死者皆是死于‘逍遙六合掌’之下,而當(dāng)今武林只他一人會這門武功,他卻死不承認(rèn)。實在是既卑鄙且無恥的小人,這樣的人又豈能稱之為‘大俠’,江湖中又豈會有這樣的‘大俠’?”
鳳九霄聽了鳳棲梧一番話,心下動怒,卻又不便立時發(fā)作,只是面色凝重,沉色道:“棲梧,你若再胡言亂語,我必以家法莊規(guī)加身,好好教訓(xùn)你不可!”
沈青冥此時卻說道:“鳳莊主,不必計較。待會兒真相大白,自有分曉。再者,我沈青冥從未想過做什么大俠,配與不配,又如何?”
季歸未瞧了瞧幾人,瞬道:“沈兄寬宏大度。鳳莊主,鳳大小姐許也是小姑娘率性直言,并無惡意。”
楚天野開口道:“不錯!我楚天野行走江湖,也并非是要做什么大俠。別人愛怎么稱呼便怎么稱呼,又有什么打緊!”
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所有人都不說話。見此情形,公孫望開口說道:“諸位,既已來到崆峒派,不如先進(jìn)去再說,各位請!”
崆峒派玉泉真人公孫望,既然如此說了,鳳九霄便只好帶領(lǐng)眾人入內(nèi)。
公孫望領(lǐng)著眾人徐徐步入正殿玉虛宮,剛走進(jìn)大殿,沈青冥卻已瞧見了坐在大殿正中左側(cè)首席的華山派掌門夏長風(fēng),下首緊挨著姜離漫。而夏長風(fēng)身后正是李希夷,身后還立著一眾弟子,卻唯獨不見云霞,想來或是她并未前來。夏長風(fēng)對面右側(cè)首席坐著的,卻是一位身著杏黃道袍的白須道長。只見秦昭然徑直走向那白須道長,倒頭便拜,道聲“弟子參見師父”,跟著白須道長伸手示意他起身。沈青冥等人見狀,方才知曉,原來這白須道長,便是黃林派掌門諸葛洵,道號云中子。
可沈青冥心中卻覺得不對勁,崆峒、華山、黃林三派聚集于此,且三派皆道我殺害了門下之人??磥斫袢?,我是輕易走不掉的。只是如此一來,卻也牽連了楚大哥與鳳莊主父女。待會兒,我須得設(shè)法讓他三人脫身。
沈青冥此刻心中不住盤算,可楚天野與鳳九霄心中也是一樣的謀劃著,如何讓其他人脫身。至于自己,各自都未曾計較了。
想來這三派早已謀劃已久,先令秦昭然設(shè)法將他們引到崆峒山,再合三派一眾高手之力,合力擒拿兇手沈青冥。因為誰也沒有把握單憑一己之力,能擒得住沈青冥。莫說擒住,只怕誰也打敗不了沈青冥,除了集合眾人之力,卻也別無他法了。
可當(dāng)公孫望帶沈青冥、楚天野,見過華山、黃林兩派掌門之后,安排了座次,侍奉茶水,便只說讓眾人稍等片刻,稍時會有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輩前來主持公道,明辨黑白,公正處置。
于是,沈青冥、鳳九霄等人同時猜測,這前來主持公道的,應(yīng)是少林派高僧。只是他們感到奇怪,何以遲遲不見少林高僧。崆峒派邀請少林派主持公道,按理少林派應(yīng)當(dāng)早已到場,現(xiàn)下卻未見少林派蹤影,不知其中有何緣由。
崆峒后山,一個黃林派的弟子引著一路人徐徐走向后山伏羲洞。
這伏羲洞,傳說乃是上古時,人皇伏羲氏悟道,參演易經(jīng)八卦之地。崆峒山自古以來便是道教興盛之處,素來被冠以道家的福地洞天。崆峒自立派以來,更是將這伏羲洞視為本門圣地,歷代掌門皆在此處閉關(guān),練功悟道。是以平常無人來此,卻不知這名弟子將這些人帶到這里作甚。
只見那名弟子轉(zhuǎn)過身來,卻是個年輕女子,生得風(fēng)姿絕塵,神情中卻有種莫名的冷陌,令人不敢輕易靠近。只見她向其中一個老僧躬身行禮,說道:“弟子黃林派林晚煙,拜見少林如幻大師。崆峒派公孫師叔,命弟子將各位大師接引至此,家?guī)熍c公孫師叔,還有華山派夏掌門,稍后便會來此,與各位大師共同商討,如何處置沈青冥殺人之案?!?p> 原來這大和尚,竟是少林派前達(dá)摩院首座如幻大師,其不僅武功高深莫測,一人更是身具七門少林七十二絕技,而其佛法更是超塵脫俗,法海無邊。只是二十年前他便已卸任,潛心貫注鉆研佛法,不再過問俗事。卻不想,此番崆峒派竟能請得如幻大師前來。況且,如幻大師還帶來了少林派四大高手,戒律院首座無塵,藏經(jīng)閣首座無界,達(dá)摩院首座無厄,羅漢堂首座無色。如此一來,沈青冥更是深陷龍?zhí)痘⒀ǎy以脫身了。
少林如幻大師雙掌合十,說道:“阿彌陀佛!老衲此番前來,乃是為各派門人被害一案。崆峒派玉泉子公孫望道長,言道我佛慈悲,敬我少林和尚除魔衛(wèi)道,大道昭昭,公允無私。是以特來懇請方丈師兄出面,主持公道,辨明黑白,弄清真相!”
林晚煙道:“沈青冥暗中殺害我三派門人,可他狂傲不遜,拒不認(rèn)罪。因此特地邀請眾位高僧前來,為我三派亡者還之公道!黃林、崆峒、華山三派,對少林感激不盡!”
林晚煙說完又是深深一躬,如幻大師連忙上前將她扶起身來,并說道:“是非曲直,自有定數(shù)。只是老衲聽聞,這沈青冥乃是當(dāng)年靈木道人的傳人。若真是如此,只怕他的武功已是深不可測?!?p> 這時,站在如幻身后的達(dá)摩院首座無厄,不屑說道:“若此人果真是兇手,我必定擒住此賊,誅魔除邪,以慰各派冤魂!”
如幻聞言只是輕嘆了口氣,說道:“無厄,你入佛門多年,卻仍是這般爆戾。出家人慈悲為懷,見心明性,入我佛門,既渡世人,亦是渡己。佛門弟子,當(dāng)時常心懷善念,導(dǎo)人向善,普渡眾生脫離苦海,不該煞氣過重!”
無厄辯解道:“師叔明鑒,面對妖邪,我佛亦作獅子吼,鎮(zhèn)壓邪魔。更何況這番接連殺人的惡賊,降妖除魔,不也是佛門中人應(yīng)當(dāng)所為的!”
一旁的藏經(jīng)閣首座無界大師說道:“無厄師弟,如幻師叔所言甚是,我等參禪念佛,自當(dāng)以佛法渡人苦厄。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佛慈悲,渡人首在渡心,若是一味誅心滅身,豈不有違佛法本意?!?p> 無厄聞言后不再多言,雙掌合十,向如幻道:“弟子謹(jǐn)遵師叔教誨!”
林晚煙立在一旁,聽了如幻幾人所言,不假思索地說道:“啟稟如幻大師,這沈青冥正是自負(fù)乃是靈木道人的傳人,自恃武功蓋世。不僅殺害各派門人,更是毫不將我?guī)着煞旁谘劾?。他不僅罪孽深重,更是狂傲不已,目中無人!如若不能將之伏法,實在愧對各派亡魂!還請大師為我等各派主持公道!”
如幻一眾人,被林晚煙帶到伏羲洞,已有多時。羅漢堂首座無色大師,一開始便發(fā)覺不對勁,崆峒派既邀請少林派前來,為何卻不請至玉虛宮大殿,而是將他們帶至此處,此刻又見到這黃林派的弟子言行有異,心下更是懷疑。
他面上不動聲色,淡淡說道:“貧僧敢問姑娘,公孫道長、諸葛掌門、夏掌門,既然說前來商討,為何遲遲未見?”
林晚煙被問及此,便回道:“回大師,請稍等片刻,師父他們稍后就到。弟子先去為各位高僧準(zhǔn)備茶水,請稍后?!闭f完林晚煙便出去了。
待林晚煙離去,無色向如幻大師說道:“師叔,我瞧這黃林派弟子有些怪異,我們不如自行前往玉虛宮一探究竟?!?p> 無厄急沖沖地道:“不錯!崆峒派說著邀請我們來為他們主持公道,卻又把我們帶到這里來。我們已等了這許久,卻還不見他們,是何道理!”
一路上一言未發(fā)的戒律院首座無塵大師,此時開口道:“師叔,無色師兄所言不錯,我們立時前往玉虛宮,便知究竟。”
就在眾人起身,準(zhǔn)備離開伏羲洞,前往玉虛宮時,林晚煙此時卻端著茶盤回來了。
林晚煙見到如幻等人正要離去,緩緩放下手中茶盤,俯下身倒了幾杯茶后,雙手捧起一杯茶,徑直朝如幻大師走去。她來到如幻大師面前,畢恭畢敬地躬身將茶杯舉過頭頂,并說道:“如幻大師,弟子讓您久等了,請用過茶水,弟子立刻去催師父前來?!?p> 如幻大師見她恭敬如斯,不好拂了她情面,便接過茶杯,輕啜了一口。林晚煙見他喝了茶,心中暗喜,隨即又向余下幾人道:“各位大師,請用茶?!睙o色他們四人也未及多想,便隨手拿起茶杯,都只喝了一小口,以示尊敬。她見眾人都喝了茶,更是欣喜,可她并未形露于色,順手也端了杯茶喝起來。
可正當(dāng)無色想要開口,叫林晚煙帶他們前往玉虛宮時,所有人立時感到四肢無力,頭暈眼花,幾欲昏倒。轉(zhuǎn)瞬間,六人皆癱倒在地,使不出半分力氣。
如幻大師立刻便知茶水中有毒,連忙運(yùn)功驅(qū)毒。同時吩咐眾人道:“大家快坐下運(yùn)功,此毒應(yīng)是西域奇毒——天香散。此毒無色無味,中毒之后立時四肢癱軟,毫無力氣。若非用毒高手,任憑你是絕頂高手,也是難以察覺?!?p> 無厄怒沖沖地吼道:“何方歹人?竟敢下毒暗算!和尚定不會放過他!”他雖然怒氣填胸,仍是不緊不慢地運(yùn)功驅(qū)毒。
余下幾人默不作聲,無厄也閉口不語。此時大家都盤腿而坐,調(diào)息運(yùn)功,以內(nèi)力將毒排出體外。
片刻之后,只見如幻大師頭頂正中百會穴,縷縷白煙縈繞,正是真氣流轉(zhuǎn),運(yùn)功要緊之時。但見他兩掌皆有數(shù)條黑氣沿五指而來,慢慢凝于指端,墨黑之色越來越深。
忽地,“嗖”地一聲響過,但見一個黑袍人背對著眾人立在洞口。
只聽這人開口道:“各位大師,昔年人皇伏羲氏在此悟道,今日幾位圓寂于此,也不枉了!”
無字輩四位大師,此時也已將黑氣聚于掌中,而黃林派弟子林晚煙功力低微,仍不見黑氣凝聚。他們六人此時仍是絲毫動彈不得,可這黑袍人卻欲取他們性命。情勢危急非常,而他們卻并無辦法,只有坐以待斃。
如幻大師等六人,此刻運(yùn)功正在十分緊要處,雖然性命危在旦夕,是以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否則真氣一泄,勢必功虧一簣。
黑袍人似是心存顧忌,哪怕如幻大師已然中毒,仍舊忌憚他的武功,不敢輕易上前。只見他緩緩地一步一步挪向如幻大師,全身真氣聚于兩掌,欲待發(fā)難。
黑袍人緩緩走過林晚煙、無色大師身旁,漸漸來到如幻大師身前。只見他雙掌忽地?fù)]出,掌風(fēng)帶起衣袖鼓起,連如幻大師胸前的袈裟亦沙沙作響。眼見黑袍人這兩掌貫注了十成內(nèi)力,如幻大師若中此掌,必定當(dāng)場氣絕身亡。
正在這時,突然一個身影閃進(jìn)洞來。來人身法奇快無比,一手將如幻大師扯向一旁,跟著兩足踏地,雙掌齊出,正與黑袍人雙掌相接。但聽得“砰”地一聲巨響,四掌相對,兩人內(nèi)力源源不斷自丹田,有如波浪翻涌,由雙掌噴涌而出。
黑袍人驟遇強(qiáng)敵,不愿多做糾纏,再運(yùn)真氣,用力震開兩人手掌,跟著足尖點地,也未轉(zhuǎn)身,不住向后倒退,且順勢一把扯過林晚煙,掠出洞外。那人立刻追出,卻只見遠(yuǎn)處的黑影一閃而過,消失于密林中。
那人想起洞中幾人,當(dāng)下立即返回洞中。他輕輕走近如幻身邊,恭敬一揖,道:“晚輩曲停云,見過諸位大師!見來各位前輩應(yīng)是中了毒,晚輩于杏林之道略懂皮毛,不妨讓晚輩為各位前輩察看察看?!?p> 如幻大師雙手十指發(fā)烏,須臾,黑氣盡散,只見兩掌膚色如常,且面帶紅潤之色,乃是氣血調(diào)和之象。如幻大師竟在片刻之間,便以深厚內(nèi)力將奇毒逼出,足以可見其內(nèi)力至深,世間少有。而無厄四人仍在運(yùn)功驅(qū)毒,只是他們較之如幻大師功力便差得多了,是以還只是將毒氣聚于掌后,若要將毒排出,尚需大半個時辰。
忽聽如幻大師道:“老衲多謝施主好意!”只見他微微睜開雙眼,面露祥和之色,這才瞧見一個身約八尺,身形硬朗,約莫三十五六上下的男子。只見這人面若宋玉,英氣勃勃,腰背挺拔,氣宇軒昂,直是個絕世佳公子。如幻大師接道:“施主內(nèi)力深厚,原是個少年英雄,善哉善哉!老和尚此毒已解,還請施主相救老衲幾位師侄。阿彌陀佛!”
曲停云見如幻大師謙遜有禮,更是恭恭敬敬,道:“大師嚴(yán)重了!晚輩恰巧路過,卻遇見惡人欲加害各位前輩,出手阻攔,理所應(yīng)當(dāng)。晚輩先去瞧瞧各位大師中毒情勢如何!”
如幻大師感激道:“有勞施主!”
曲停云雙掌合十,朝如幻大師一拜,便上前去察看其余四人情況。
曲停云伸手在無色、無厄、無界、無塵四人兩手寸口一搭,微一尋按,忽然眉頭緊鎖,面色凝重。片刻之后,曲停云驚嘆道:“不想世間真有此藥!此藥無色無味,入口時并無異樣,一旦服下,不出半盞茶工夫,便立時發(fā)作,登時教人肢軟身乏,動彈不得。若非用毒高手,見識過此毒,卻是難以察覺分毫?!?p> 無厄大師不耐煩道:“這些師叔已經(jīng)說過了,施主能解此毒否?”
這時無塵大師言道:“無厄師弟,這位施主既一眼識得此毒,又對此毒知曉如此詳細(xì),想必或可解毒。”
曲停云微微一笑,說道:“這位大師所言極是,晚輩機(jī)緣下曾于西域得遇高人,賜得此毒解藥之方。”說著他便從懷中取出一個小青瓷瓶,倒出四粒梧桐子大小的藥丸,分別遞給他們四人服下。
無塵等四人服下解藥,稍稍運(yùn)功調(diào)息,不一會兒,便覺精神煥發(fā),體力充沛,身體亦能活動自如了。如幻大師見此情形,亦是深感欣慰。
無塵大師起身向曲停云雙掌合十行了一禮,感激道:“貧僧代各位師兄弟,多謝施主援手相救!”跟著他轉(zhuǎn)身向如幻大師道:“師叔,事不宜遲,既有人設(shè)計加害,我等應(yīng)立刻前往玉虛宮大殿,一看究竟!”
曲停云道:“想來各位大師,必是為崆峒派趙掌門被害一事而來。晚輩也正是為此事而來,不如我們一同前往大殿,再做計較。”
如幻大師微微點頭示意,眾人立時展開輕身功夫,奔向玉虛宮正殿。
崆峒后山,荒草覆蓋且蜿蜒崎嶇的林間小道上,有一個少年七倒八歪地正往山上走來。
那人身材嬌小,又不熟山路,一路蹣跚,跌跌撞撞走了大半個時辰方才行至山腰。忽然,一個黑影自山上飛掠而過。那人驚覺一團(tuán)黑影從頭頂掠過,猛地一抬頭,卻什么也沒瞧見。不禁晃了晃頭,自言自語道:“也許是我大驚小怪了,大概是只鳥飛過去了吧!”他未作多想,繼續(xù)埋頭趕路,艱難的走在小路上。
他又走了一段路,看到前面不遠(yuǎn)處有一顆大松樹,此時日頭斜掛東方,陽氣始盛,使得林間霧氣早散,陽光直射,他又走了這許久,實已覺得疲累不堪。他只覺又累又熱,便加快腳步,朝大松樹走去。當(dāng)他行至大松樹下,便一下坐在地上,倚在樹干上后整個人就癱軟了。
他緩緩閉上眼睛,正癱坐地上斜靠大樹歇息。忽然,一個黑影從天而降,端端落在他的面前。他一驚之下,猛地醒來,霍地一下站起身來,只見一個黑袍人正立在他面前。
少年驚愕之下,倒退兩步,身體不自覺往樹上靠了靠,為了掩蓋心中害怕,故作高聲道:“你是什么人?在此作甚?”
黑袍人并未理睬他,只是直直地盯著他。少年本就心中害怕,又被他這般直愣愣地盯著,更是多了幾分懼意,可他心中越是害怕,卻越是作出半點也不害怕的樣子來。他直了直身子,上前兩步,又對黑袍人道:“我在問你,你是誰?為何來此?”
那黑袍人好似突然變成了木頭人,一動不動站在那里,也不答話。少年見他不說話,心中奇怪,就要近前瞧瞧那人是何模樣。一瞬之間,忽見黑影一閃,那少年已被黑袍人從身后扼住咽喉。少年不住掙扎,黑袍人手臂微微上舉,但見少年雙腳緩緩離地,整個人懸在半空,一雙腿不住亂彈,此時少年氣憋如窒,方才還面紅脖赤,轉(zhuǎn)眼間已是面色蒼白,幾無血色。漸漸少年已無力再掙扎了,就在這時,黑袍人卻忽然松開了手,少年咕咚一下倒在地上,不住嗆咳起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黑袍人未等少年喘勻氣息,便開口問道:“你是何人門下?到崆峒山作甚么?”
少年兩手捂著胸口,喘息著說道:“我先問的你,怎的卻反倒變成你問我了?你還未回答我的話呢?!?p> 黑袍人轉(zhuǎn)過身去,卻說道:“我也不必問你,你自會告訴我?!?p> 少年突然咯咯笑了起來,說道:“你這人真傻,我就是不說,你又如何得知?”
黑袍人淡然一笑,道:“你且站起身來,我便可立時讓你告訴我?!?p> 少年決然不信,卻也好奇他到底有什么法子令他不打自招,便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站了起來,然后說道:“我已站起身來,正要瞧你有什么法子讓我不說,卻告訴你我?guī)煶虚T派?!?p> 黑袍人方才一念之間便已將少年扼住咽喉,此刻,他刻意放慢出招速度,有意試探少年武功,便輕輕一掌朝少年右肩揮去。少年陡然間見他一掌打來,不及思索,使一招“靈猿攀藤”抵擋,接著一招“丁山開弓”,左掌化拳側(cè)身攻向黑袍人胸口。
只此兩招,黑袍人便已斷定,這少年必是華山派門下。只是瞧他身形瘦小,招式靈動飄逸,卻并無華山派武功凌厲剛猛之勢。黑袍人心中起疑,見他一拳朝胸口打來,便想試試他的功力,卻并不防守格擋,待少年拳至胸口,已知少年內(nèi)力根淺,并順勢一把扯下淡黃色束發(fā)絲帶。
果不其然,那少年束發(fā)被扯下后,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fā)忽地披散開來。原來,這少年卻是個溫婉動人的少女。而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偷跑下山,一路追尋沈青冥而來此處的云霞。
黑袍人驀地見到云霞女子模樣,一眼之下,也覺得此女婉兮清揚(yáng),雖無明艷天資,亦無嫵媚妖嬈之色,卻讓人見了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清澈淡然,仿若空靈之感。
云霞被他一下扯掉束發(fā)露了陷,微一驚愣,略一側(cè)身,不覺低下頭去,面帶羞澀。一瞬之后,她便又作少女之態(tài),嗔怒道:“你作甚么扯掉我的束發(fā)?你這人好生無禮!卻來欺負(fù)我一個女子!”
黑袍人愣神之下,被她如此一說,不禁也有一絲愧色。他便輕輕一笑,道:“真是個伶牙利嘴的丫頭!我也并非有意,何況,我已知曉你是何門派?!?p> 云霞心中略有不信,眼珠一轉(zhuǎn),卻道:“哦,我知道了,你方才是在試探我的武功。你且說來聽聽,瞧你說的是否是真?!?p> 黑袍人說道:“你是華山派門下?!?p> 云霞被他一下說中,又見他一身黑袍,心中也已起疑,便有了防備,小心試著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打扮,想來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在崆峒山意欲何為?”
黑袍人見她已起敵意,淡淡說道:“我的確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是我,是好是壞又如何?”他雙眼微聚,目光凌厲,轉(zhuǎn)瞬復(fù)又如常,接著道:“華山派的人此刻皆在崆峒玉虛宮大殿,你孤身一人在此處作甚么?”
云霞被他問及心事,驚慌之下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我隨意……走走,你管我作甚么!”
夏長風(fēng)臨走時交代云霞待在華山,不得擅自離開。而她前夜恰巧撞見夏長風(fēng)與姜離漫等人商議崆峒山之行時,偷聽到他們要聯(lián)合崆峒、黃林兩派,并相邀少林派,一并擒拿沈青冥問罪。她自然知道此番沈青冥若是不來崆峒山便好,一旦來到崆峒山,大半是是有去無回。她心中擔(dān)心沈青冥安危,便待華山派的人離去之后,再悄悄偷跑下山,趕往崆峒山。可她自然不能從前山而去,便繞至后山,詢問山下農(nóng)夫,得知后山此條小路,便匆忙趕往山上。
黑袍人并不理睬他,自顧自地又說道:“今日少林、崆峒、華山、黃林四派齊聚于此,為的正是將沈青冥這個殺人惡徒殺之而后快。你身為華山弟子,還不快快前去,好為你華山派的陸商陽報仇?!?p> 云霞聞言心中一驚,卻又聽他說沈青冥是殺人惡徒,便怒道:“他才不是殺人兇手,更不是什么惡徒!”
黑袍人心下起疑,但見云霞碧玉年華,又見她為沈青冥爭辯,心中也已明了大半。少女懷春,心思難以捉摸,卻只一條,那便是覺得意中人乃是世上最完美的人,只會全心全意地相信他,絕不會允許任何人說他一星半點的不好。
黑袍人自伏羲洞而出,與林晚煙分手后,便一人獨自下山,恰好半路上碰見云霞,擔(dān)心她或令計劃生變,本打算悄無聲息地結(jié)果了她。卻不想她只不過是個武功粗淺的華山弟子,又見她與沈青冥關(guān)系匪淺,他心念一轉(zhuǎn),又生一計。
黑袍人自知未能將少林如幻等人除掉,少林或會疑心沈青冥殺人兇手之嫌,若無少林高手相助,只怕崆峒、華山、黃林幾派未必便能殺了沈青冥。那時,全盤計劃只怕落空,若能讓這女子前去一攪,到時華山派與沈青冥糾纏不清,余下兩派自然不會輕易罷休。若能令華山與崆峒、黃林兩派交惡,玉虛宮內(nèi)自是一團(tuán)亂麻,那時候各派自亂,相互攻伐,豈不坐收漁人之利。
黑袍人盤算已定,不露聲色道:“整個江湖誰人不知,沈青冥殺害各派門人,你如此維護(hù)他又有何用。不出今日,他必死無疑,今日之后他是不是惡徒又有誰去理會?!?p> 云霞聞聽此言一怔,站在那里半晌說不出話來。
黑袍人見狀,道自己猜測不錯,又道:“你若當(dāng)真關(guān)心他,尚有一法子,或可救他?!?p> 云霞急忙問道:“什么法子?”
黑袍人道:“稍時你到了玉虛宮,你便站出來堅稱沈青冥不是兇手。你既為華山派弟子,同為名門正派,他們便不得不暫且放過沈青冥性命,待真相大白之后方可動手。”他頓了頓,又道:“只不過……”卻突然停了下來。
云霞急道:“只不過什么?你快說!”
黑袍人又接著道:“只不過,無論如何你務(wù)必堅持到底,咬定沈青冥不是兇手。否則你一旦松口,不但你救不了沈青冥,還會累及自身和華山派。”
云霞一聽之后,微一琢磨,雖覺得他所說辦法有損于名節(jié),可除此之外,也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來。便說道:“嗯,你說得不錯,現(xiàn)下也只有這個法子一試了。”
黑袍人便道:“你還不快去,還在這里作甚么!”
云霞聞言,轉(zhuǎn)身便往山上走去。走了幾步,又覺得哪里不對,轉(zhuǎn)過頭對黑袍人疑惑道:“你為什么幫我?”
黑袍人未再答話,身形一閃,已不見蹤影,只留下一個聲音自遠(yuǎn)處飄來,說道:“想要救人,速速前去!”
云霞見他輕功極高,轉(zhuǎn)眼間人已走遠(yuǎn),心知先上山要緊,便未再多想,直奔山上玉虛宮而去。
云霞加緊腳步,施展輕功,一炷香之后,便來到崆峒派后院。但見門外無人看守,想來必是全都前往大殿了,她便悄悄越過墻頭,在雜院內(nèi)尋了件崆峒派弟子的衣衫換了。云霞搖身一變,成了個崆峒派弟子,跟著便匆忙找尋出路,往玉虛宮而去。
云霞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大半天,總算找到玉虛宮大殿,眼見無人注意,便悄悄摸到崆峒派眾弟子身后,站在最后面,混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