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消弭無形(中)
未央宮北,太*,一眾黃門內(nèi)侍及宮女正上下奔走,忙個不休。空了好幾年的太*,眼見著又要有新主入住,給這座現(xiàn)在看起來跟冷宮無甚區(qū)別的所在增添興旺的人氣?;实垡矊iT撥派了更多的宮侍前來充斥太*,以體現(xiàn)太子的尊崇。
冊立太子乃是國之大慶,群臣也皆都要上賀表。因此,一時間,漢廷上下都頗為熱鬧。
吳王府和齊王府都在鬧騰著要搬出去,可是兩相比照之下,心情卻是大不相同。吳王府內(nèi)的宮女內(nèi)侍,大部分都直接隨著太子駕給調(diào)到太*去。雖然對他們而言,在吳王府和在太*都仍是一樣要做事,但是做事也分給誰做事。
而齊王府的下人多數(shù)都要隨著齊王之國,離開這繁華富貴的長安城,當然也沒幾個人能高興得起來。
未央宮綺蘭殿
梅姬獨坐垂淚,適才劉庸已經(jīng)過來辭別,梅姬眼看著兒子要遠行,將來又不知道還能再見上幾次,因此傷心非常。
旁邊一個得寵的侍女溫言勸道:“娘娘,陛下想念殿下,也必然會時時召殿下回京的,您或許再過一兩月就又能見到殿下了。”梅姬聞言,哭著怒道:“胡說,齊地遠在大海之濱,離長安幾千里地,來回都要數(shù)月,我怎么能常常見到庸兒呢?!闭f著又是哀哀哭了起來。
半晌,梅姬又哭道:“說他想念庸兒,我看天底下最不把庸兒當回事的就是他。厚此薄彼,看見人家?guī)退麪巵韨€皇位,就恨不得把天下都交出去。”
那侍女趕忙低聲勸道:“娘娘慎言?!泵芳溃骸吧餮允裁瓷餮?。我跟了他幾十年,臨了好處都讓別人得了。我得著什么了?現(xiàn)在連我兒子都見不上面了,我活著干什么啊?!闭f著,又大哭了起來。
侍女聞言,趨前道:“娘娘,奴婢倒也替您不平呢。奴婢自在臨湘就跟著您到現(xiàn)在,看樣子,此時倒還不如在臨湘的時候呢?!泵芳勓圆淮笈?,低聲道:“還不是那個該死的婆娘,生了這么一個不孝之子。這幾年又不知道在東宮那怎么奉承邀寵,蒙蔽圣聽。要不然怎么至于把我的庸兒給趕到齊地去?!?p> 梅姬自劉發(fā)下詔冊立劉平為太子之日即惱怒異常,當日在綺蘭殿無端端地把十來個宮女狠命責罰了一通。今日眼見著兒子又要遠去之國,更是傷心憤恨不已。她本就是個心高氣傲之人,如何受得了這個委屈,只是現(xiàn)在也仍是不知該如何發(fā)泄這滿腔的怒火,劉發(fā)已數(shù)月不登她的門了。
忙活了數(shù)日之后,劉平正式搬進了太*,竇珺也隨著晉封為太子妃。衛(wèi)青則被擢為太子舍人,負責太*宿衛(wèi)。
這一日,灌夫被腰斬于東市,家人數(shù)百也被盡數(shù)處斬。消息回報到竇嬰府,竇嬰面色灰白,默然不語半晌,轉(zhuǎn)而嘆道:“唉,老夫無能啊。”
而此時的太*內(nèi),劉平也正坐于殿內(nèi),凝神沉思。
灌夫雖橫行鄉(xiāng)里,豪霸一方。但他的為人相對于某些奸詐阿諛之輩來說要好出太多。灌夫為人,不畏強不欺弱,往往是身份地位比他高的人,他要故意去找茬冒犯;而身份地位很低的百姓、士卒,他倒反而恭恭敬敬,不擺絲毫的架子。他的家族為禍鄉(xiāng)里,也不見得都是他縱容所致。穎川雖為灌氏聚居之地,但灌夫四處為官,早已多年不在其地居住。族人打著他的旗號去為非作歹,也是有的。
而灌夫作為一個將軍來說,作戰(zhàn)勇猛,待士卒也甚為寬厚,并非一個只會搬弄是非的無能之輩。此次灌夫被斬,也只能說是一個平息朝野不滿的犧牲品。死不得其所。
為此,劉平甚覺可惜與憾然。
不過,終究還是有一點讓劉平左思右想,都不能明白。灌夫被議死罪,第一條就是妄言。灌夫案發(fā)到現(xiàn)在,給人的印象就是灌夫是一個為害百姓的豪強,也確實有很多穎川當?shù)氐泥l(xiāng)民狀告灌氏家族的種種不法之事。但是妄言一罪卻是從何說起?而且還被當成首罪。難道說灌夫當面沖撞了皇帝?
事實上,當日梅苞對劉發(fā)說的那番話,對外根本沒有人知道。本來當日廷議的時候,劉發(fā)要說,還未開始,就被竇太后給叫了去。在這之后就是下詔將灌夫下獄,而后沒有多少日子便議了死罪。
新任的廷尉趙禹,又是個只認法令,不認人情之人。趙禹生性孤傲非常,一心奉公,不與公卿往來。素來和竇嬰,劉平也沒有什么交往,在朝中誰也不依附。因此,灌夫一案的審訊情況,劉平無從得知。
鬧到今日,灌夫都被殺了,除了梅苞和劉發(fā)知道,還有竇太后隱約知道一部分之外,竟再沒有人知道灌夫是因為在劉平的婚宴上口出狂言,而后被梅苞蓄意栽贓,才使劉發(fā)動了殺他的意思,竇太后也為了更大的利益,順水推舟。誰讓他剛巧碰上這么一個需要政治犧牲品的時候呢。
另外,灌夫一案的起因是什么?劉發(fā)為什么會突然想到懲辦灌夫?是有人把他為害鄉(xiāng)里的事告到皇帝那了,還是另有原因?
想了半日,劉平對殿下侍立的內(nèi)侍道:“去把侍中桑弘羊請來。”
片刻之后,桑弘羊即到了太*,深深一拜,道:“臣桑弘羊拜見太子殿下?!眲⑵轿⑿Φ溃骸捌饋戆?,寡人請你來,是有事相問。”桑弘羊道:“殿下請講。”
劉平收斂笑容,道:“齊王五月庚申遇刺,當日皇上罷朝議,后又急傳大臣去宣室廷議。五日之后,乙丑日下的詔命,將灌夫下獄,又革了竇嬰的丞相。寡人想問問,這五日,侍中內(nèi)都有誰在宣室當值?尤其是庚申日?!?p> 桑弘羊躬身道:“回殿下,五月,從甲寅到癸亥,十日之內(nèi)都是由臣和李廣將軍之子李當戶輪值。庚申日,正是臣輪值,因為那日齊王殿下遇刺,所以臣記得很清楚?!?p> 劉平微喜,急道:“如此,當日皇上可有接到什么奏表,或者有什么人去覲見了皇上。”
桑弘羊猶豫了一下,劉平臉色陡轉(zhuǎn),沉聲道:“怎么,你不想告訴寡人?”桑弘羊趕忙一禮,道:“回殿下,臣不敢欺瞞。當日,陛下從齊王府回來之后,梅娘娘見了陛下,沒說多少話。而后,梅大人覲見了陛下,說了些話,陛下震怒,把臣叫過去擬詔?!?p> 劉平心里已有些明白,道:“擬的什么詔?”桑弘羊也不敢隱瞞,道:“將灌夫下獄?!?p> 劉平一聽,頓時了然,灌夫之死,十有八九便是因為梅苞在見劉發(fā)的時候說了些什么。當下,劉平又問:“梅大人說了些什么?”
桑弘羊躬身道:“臣不敢欺瞞殿下,陛下和梅大人議事的時候,臣等按規(guī)矩,沒有傳召是不能入殿的。所以臣那時正在殿外候著,并未聽到梅大人說的什么?!?p> 劉平微微點頭,道:“好,你先回去吧。此事不要和別人再說起。”桑弘羊躬身而退。
想了片刻,劉平對內(nèi)侍道:“去廷尉署?!?p> 廷尉秩位中二千石,九卿之中列于中等,但卻權(quán)位甚重。其掌理天下刑獄,得逮捕,囚禁和議處獲罪的諸王及大臣。另又主管朝廷律令的修訂事宜。因此,一般為帝之人都喜用死忠酷峻之人為廷尉,以實現(xiàn)對皇權(quán)的鞏固。
趙禹正是這么一個人,他曾為丞相周亞夫的屬官,但周亞夫認為此人甚為“賊深”,因此一直貶抑不用。
此次偵辦灌夫一案,趙禹也充分發(fā)揮了他政壇孤鳥的特性。自始至終,案情的進展,他都只向劉發(fā)一人報告。竇嬰不知道派了多少人,輪番打點了多少次,套交情送大禮,軟硬并施,都沒能讓他露一點口風,直到議處灌夫死罪。因此,竇嬰才哀嘆自己無能。
廷尉署極為高大,主殿修筑在數(shù)十層臺階之上,兩旁各有兩個闕樓。若是有罪之人,到了這主殿的階下,只怕就已被這氣勢給嚇得破了膽,再等廷尉署的酷吏們把刑具擺上一兩樣來,哪還有不從實招來的。而且是廷尉署想讓你怎么招,就得怎么招,否則隨時瘐斃于廷尉大獄。上到王侯,下到公卿,進了這門,出去的不多,不脫層皮的更少。
此時,廷尉趙禹從署內(nèi)急走而出,降階迎道:“臣趙禹拜見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