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須得寫一個故事。
如果不能把它寫出來,我會感到自己的人生有所缺憾。
可我不知道該如何下筆,雖然我是個職業(yè)作者。
我也不想把這個故事很隨便地講出來。
我要給故事的主角一個名——淳于真。
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故事的主角不叫這個名字又該叫什么呢?
2005年,春城,淳于真的出現(xiàn)改變了冉存的人生。
春城是個很小很小的城市,之所以叫春城,是因為四季如春的溫暖氣候。一到冬天就會有一些操著各地口音的游客來到這里避寒。“這地兒可真不錯!不愧叫春城,氣候賊舒服!”一個男人高聲大氣地對電話另一頭講。
為什么人們覺得四季如春是件好事?背著沉甸甸滿滿一書包高考復(fù)習(xí)資料的冉存從旁邊路過,聽了這話覺得莫名煩悶。一年到頭都是這樣的溫吞天氣,就像小城里的生活一樣,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一成不變。
高三黨的寒假短得如同沒有。才過完年沒幾天,冉存就背起書包每天往返在這條走過不知多少次的路上。為了不遲到,他加快了腳步。
剛從巷子里拐到大路上,十幾米開外處,一個突然出現(xiàn)的女子吸引了他的目光。她出現(xiàn)在這條灰撲撲的街上,就像某個奇怪的人物闖進了一幅不屬于她的畫里——她拖著巨大的行李箱,逆光向冉存的方向走過來。
黑色方墨鏡,墨綠色翻領(lǐng)大衣大敞著衣襟,露出里面一件V領(lǐng)香檳色緞面裙子,裙子的下擺掛破了一個明顯的大洞,腳上不倫不類地踩著一雙舊拖鞋。那人微抬著下巴,在過路人好奇的目光中,走得旁若無人,走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仿佛整座小城都屏息凝神地注視著她的步伐,等著她降臨。
她一定不是本地人,冉存下了判斷,推了推自己500度的近視眼鏡,有點吃驚地看著那個女人,直到對方從一側(cè)以十公分的距離擦肩而過,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站在原地看呆了。冉存把手伸到后面托著書包底,朝學(xué)校奔跑起來。
天快黑下去的時候,整條街都被罩上一層淡淡的灰色,好像電影里的回憶鏡頭。冉存低著頭,慢吞吞地走,直到前面成群結(jié)隊談笑的少年少女們都不見了蹤影。路過街角的咖啡店時,店里的燈剛好亮了起來,暖色的燈光充盈了整個房間,又從朝向街道的大窗向外播撒出來。冉存不禁抬頭望進去。被暗淡的灰色街景映襯著,明亮的咖啡店突然變得像是一個舞臺,眼前的整個畫面猶如舞臺劇的一個場景,這一幕的主角應(yīng)當(dāng)是......對,就是她,那個不知名的女子。
雖然現(xiàn)在的她換下了那身華麗又狼狽的裝束,套著件寬大的T恤和牛仔褲坐在最內(nèi)側(cè)靠墻的座位上悠閑地喝著咖啡,盡管早晨的時候也并沒有看清她的臉,可是冉存不會認(rèn)錯,整個春城再不會有第二個這樣的人。
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冉存很想仔細(xì)看看她到底長什么樣,忽然三五個人起身走到過道上擋住了他的視線。正沖窗子里面探頭探腦的時候,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在這呢?!泵媲暗呐邮掷飱A著一根電子煙,好像是對他笑了笑,又好像沒有,仿佛這個懶懶的笑容只是她不經(jīng)意掛在臉上的,與面前是什么人毫無關(guān)系,“怎么,你不是在盯著我看嗎?”
冉存的臉頓時紅了,怕被當(dāng)成什么奇怪的人,偷窺癖或者跟蹤狂之類的,趕緊連聲否認(rèn),“不、不是,我,我把你看成了一個朋友?!彼隽藗€拙劣的謊。
“朋友?你會我這樣的朋友嗎?”看見他窘迫的樣子,她笑容更盛,存心逗他似的,“早晨的時候你也在看我呢吧。”
她竟然還記得早晨遇見過自己,這更尷尬了,冉存也不知道說什么好。而且她說的很對,自己確實一直在看她。而且......他當(dāng)然沒有像她這樣的朋友,他根本就沒有朋友。
“你對我很好奇?”
冉存放棄掙扎,干脆點了點頭。
“喏,這是我的名片?!彼龔呐W醒澋亩道镫S手摸出一張硬面的卡片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遞到冉存的面前。
他有點笨拙地接過來,下意識地去讀卡片上的燙金字,“淳,淳于真,自然地理攝影師,職業(yè)旅行者?!?p> 這是什么職業(yè)?從來沒見過做這樣職業(yè)的人,當(dāng)然,也從來沒人給冉存遞過名片,他沒見過什么需要隨身帶名片的人。翻過卡片的另一面是幾行外文,看起來好像不是英語,不知道是什么語言。
“你的好奇心滿足了嗎?”她眼神掃過冉存寬大校服的右胸一側(cè),那里印著春城一中的字樣?!翱旎丶易鲎鳂I(yè)吧,別在這‘看朋友’了?!贝居谡娌辉谝獾財[了擺手作為結(jié)束,然后就帥氣地轉(zhuǎn)身離開,把呆站著的冉存留在了原地。
她居然還記得自己,記得他們早晨遇見過,冉存的注意力突然放到了這一點上,隨即又想明白了——這不是什么稀罕事,因為自己實在太好記了,臉上一道長長的疤從左側(cè)的顴骨直頂?shù)较骂M角,傷處的皮肉凹凸不平,陳年的疤痕看起來不算特別猙獰,但仍舊非常醒目。冉存摸了摸自己的臉,低下頭繼續(xù)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