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徐績眉頭一皺,想了她的身世,于是強(qiáng)笑道:“真是神乎其技……”
他命人拿了賞賜,又喚過別的舞姬,“綠腰”之后,又舞“霓裳”,堂上氣氛又重新熱鬧起來。
如此歡宴,到了中夜,眾人的酒意也有了十分,場中略見稀疏。徐績瞥了眼兩旁,只見正室云氏目光陰郁,不發(fā)一言,側(cè)室沈氏卻是嬌媚輕笑著,正轉(zhuǎn)頭與潞國公夫人低語著什么。
他咳了一聲,再不愿去管這些明爭暗斗,滿心里想的,卻是方才那輕輕掌聲——
難道“他”也對這亡國公主有興趣嗎?
也許,這是一個平步青云的好機(jī)會……
然而觀此女言行,卻又并非溫柔馴服之輩……
他又想起皇后的赫赫威儀,,頓時心亂如麻,好半晌,才暗自道:不管如何,總是有備無患。
他起身朝內(nèi)院書房走去,一邊吩咐管家道:“請那位玉染姑娘過來一趟?!?p> *****
“說起來,姑娘也是王家貴裔……淪落到教司坊那種地方,實(shí)在是委屈你了!”
徐績長嘆一聲,看了眼下首的白衣女子,見她垂首不語,又試探地問道:“姑娘難道不想從那火坑中脫離嗎?”
“命該如此,有什么辦法呢!”
寶錦低聲答道,垂下的青絲遮掩住她眼中的冷笑——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
她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窗紙上搖曳的樹影,心中一陣快意。
卻聽徐績又道:“今上仁慈,姑墨王心懷前朝,不肯降服,才有破城滅國之難,你可要思量清楚?!?p> 他望著垂首安然的寶錦,斟酌著詞句道:“假若宮中貴人愿憐憫于你,姑娘意下如何?”
原來是來拉皮條的!
寶錦驀然抬頭,打斷了他未盡的游說,她目光清冷,幽然暗瑩,冷笑道:“姑墨國的事,不勞大人操心,倒是大人你手上染著主君和同僚的鮮血,暗夜夢回,難道不會虧心于鬼神嗎?!”
“你大膽……!”
徐績不禁大怒,卻正對上寶錦冷笑輕睨的重眸,頓時身上一震,“你……你到底是誰?”
寶錦款款起身,一步一步緩緩逼近,徐績仿佛被那重眸卷入無限夢魘中,只是不住輕顫。
“錦淵姐姐驚才絕艷,謀算無漏,若不是你將京畿守軍調(diào)離,她怎會落入不測之地?!”
寶錦咬著牙,一字一句,凄厲有如杜鵑啼血。
“我元氏三百多年的江山,竟被你這小人毀于一旦!”
她怒不可遏,長發(fā)在夜風(fēng)中肆意飄散,仿佛幽冥中伸出的鬼魅之手,要將這叛臣拖下無底深淵。
徐績凝望著她,顫抖有如篩糠,此時心中才閃現(xiàn)一個淡忘的名字——
“寶錦帝姬……!”
他勉強(qiáng)辯解道:“景淵帝喬裝男子,矯取帝位,本就是顛倒陰陽,她執(zhí)政暴虐,惹起民怨鼎沸,我不過是順應(yīng)天理!”
“住口!你為了一己私欲,叛賣主君,也配談什么天理!”
寶錦唇邊幾乎滴下血來,她將徐績逼入墻邊死角,靜靜看著后者驚慌欲喊。
“沒用的,是你將書房緊閉,隔絕外間,如此作繭自縛,也算是天意!”
她由琵琶上抽下琴弦,暗光閃現(xiàn),矯健迅疾猶如游龍。
室內(nèi)的燈燭在下一瞬被強(qiáng)大氣流拂得搖曳明滅,燈芯中朱紅微顫,幾滴血珠飛濺,一絲絲融進(jìn)濃濁的黑,終于不見影跡。
寶錦強(qiáng)忍住胸中的煩惡,蓮步輕移,小心避開這蜿蜒而出的血流,來到窗前。
繪有菏塘墨韻的窗紙被素手輕輕撼動,隨之而來的,是樹間疾射而來的銳器。
轟隆一聲,窗欞都被砸了粉碎,院中的沉寂被瞬間打破,人聲喧嘩著,朝著這邊奔來,
寶錦以袖將琴弦拭凈裝上,又刻意讓自己直視血泊。
不再壓抑自己,她胸中的暈眩煩惡騰上,眼前逐漸恍惚——
“我早就說過,我暈血……”
她低聲咕噥一句,安心地倒在一片嫣紅之間。
?。?p> 客人尚未散盡,堂上只見杯盤狼藉,還有人纏著歌姬上下其手,深夜的華糜隨著熏香的濃熾而越發(fā)高漲。
卻聽一陣甲胄清響,驚破安逸,院中居然重重列了禁軍,將此地重重包圍,刀槍劍戟在暗夜閃著幽光。
首輔徐績,竟在自家的壽宴后被殺!
未散的賓客中,傳遞著這樣一道消息,仿佛晴天霹靂一般,將這些濃醉的勛貴們驚出一身冷汗來。
云時扶了長姐,來到內(nèi)院之前,只見京兆尹匆匆迎上,面沉如水。
“徐大人無法施救,已經(jīng)去了……”
云時只覺得姐姐的手緊了緊,將自己攥得生痛,他匆匆而入,卻在院中見到這樣一幅場景——
重眸低垂,映出刀劍的寒光,纖弱身影被羈押捆綁著,一旁濃艷美婦又將她拼命搖晃著,幾若風(fēng)中之燭——
只見那姑墨的玉染公主,被側(cè)室沈氏劈臉一個耳光,雪白的肌膚上頓現(xiàn)五道紅痕。
“小賤人,掃把星,用什么魅術(shù)把我家大人害死了!”
沈氏狀若瘋癲,不斷撕扯著,在松明的照耀下,云時看見那一襲白衣已被血污沾染大半。
“怎么回事?!”
他上前問道。
沈氏見是他,冷笑一聲,又開始邊哭邊數(shù)落:“你薦來的這妖女,竟將老爺殺死在書房!”
一旁的禁軍隊長再看不下去,提醒道:“夫人,這位姑娘只是暈倒在現(xiàn)場,是不是兇手,還很難說呢!”
“不是她又是誰?!還我老爺?shù)拿鼇恚 ?p> 沈氏越發(fā)肆無忌憚,撒潑哭鬧之外,口中還若有若無的指桑罵槐。
此時院中下人聚集甚多,眼見著語涉及主母云氏,卻沒半個人敢上前勸解。
眼見著老爺沒了,將來主掌家中的,就是沈氏生的少爺,這當(dāng)口,誰也不敢拂捏逆她的意思。
云氏怒不可遏,拉了云時,不顧所有人的阻止,便進(jìn)了書房之中。
云時仔細(xì)察看了現(xiàn)場,特別是看了那粉碎的窗欞,沉吟道:“象是被什么人或是重物撞擊穿透。”
他又看了尸體的傷勢,是咽喉被利器割斷,瞬間斃命。
他喚過仆役,在窗外林中細(xì)細(xì)搜尋,終于在竹林石坡之上,找到了染有血污的細(xì)劍。
用手輕彈那細(xì)若柳條的刃身,他心中仍有疑云,卻對著所有人道:“兇手是誰,還無法查明,卻絕對與玉染姑娘無關(guān)?!?p> “靖王殿下何以如此肯定?”
徐家的獨(dú)子被母親掐了一把,站起身來問道。
“首先,沒有人會在行兇后在尸體旁逗留太久,這是常理。其次,這把劍離書房百步開外,只憑一人之力,是無法將它拋出的。”
云時剖析的干凈利落,卻又狐疑地低語:“只是兇手將窗欞穿出這么大個洞,會是怎樣身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