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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丑陋的女人

第五章 成長

一個丑陋的女人 江海落霞 4560 2022-01-19 21:13:01

  生活還要繼續(xù),堅(jiān)強(qiáng)地活著,好好地生活,這是生者對逝去親人的最好的告慰。

  一九八五年秋季,宋河青資助高家蓋了三間磚瓦房。

  年底,二十二歲的明國和二十歲的明軍都定了親,十四歲的明磊上初中了,十一歲的明俊上在村里讀小學(xué)四年級。

  李秀蘭因?yàn)閭倪^度,長期臥病在床,需要打針吃藥。

  宋河青在城里勤勤懇懇,辛勤工作,農(nóng)忙時節(jié),他和愛珍回到高莊,幫助高家寒耕熱耘、春種秋收,他們每天早出晚歸,任勞任怨,兩個歷經(jīng)不幸的家庭在艱難困苦中協(xié)力前行。

  郁郁寡歡的梅梅,看著爸爸日漸消瘦,白發(fā)爬變了滿頭,媽媽腿腳越來越慢,干起活來顯得力不從心,如果明燦哥活著,這個小院里便充滿了歡笑,只要明燦哥在,這個家就有著堅(jiān)實(shí)的力量和依靠。

  宋梅意識到自己不能再一味地消沉下去了,十五歲的她應(yīng)該擔(dān)負(fù)起做女兒的責(zé)任,她要成為爸媽的堅(jiān)強(qiáng)后盾,她要勇敢起來,她要為爸媽遮風(fēng)避雨,她要幫助明燦哥的家人們過上更好的生活。

  宋梅把傷悲藏在心中,她那張坑坑洼洼的臉上重現(xiàn)了生機(jī),她逗爸媽開心,她仍然是爸媽的乖女兒、開心果,她包攬了家里的家務(wù),她跟著媽媽學(xué)會了做各種服裝的技巧,包括中山裝,她已經(jīng)能夠熟練地操作中山裝的四個口袋了,她在院里栽種更多的花草,養(yǎng)雞養(yǎng)鴨,給爸媽制造更多的樂趣。

  一九八七年春節(jié),明國和同村的姑娘李梅枝結(jié)婚了,高家原來的老土房完全塌掉了,三間瓦房已經(jīng)住不下六口人了,城里早就時興平方了,河青家的瓦房已經(jīng)破舊,但是為了明燦的家人,宋河青和愛珍還是把全家的積蓄給了明國,讓他買磚瓦再蓋三間房,因?yàn)槊鬈娒髂暌惨Y(jié)婚了,還有李秀蘭長期臥病,都需要錢,宋河青一家人覺得只有多幫助高家,讓高家的人都過得好,才能對得起死去的明燦。

  宋河青越來越瘦了,精神狀態(tài)也越來越差,臉部凹陷,眼神空洞,吃飯也沒有了胃口,胃疼起來,全身冒汗,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

  在妻子和女兒的勸說下,他才到畦城醫(yī)院做了檢查,醫(yī)生告訴愛珍,宋河青的胃部病得很嚴(yán)重,是胃癌,已經(jīng)到了晚期,愛珍感覺晴天霹靂,她怎么也不相信她的男人得了癌癥,第二天愛珍領(lǐng)著河青到省城醫(yī)院又做了檢查,確定宋河青患的是胃癌,對于癌癥晚期的病人,沒有什么特效的方法來挽救他們的生命,只能用一些藥物減輕一下病人的疼痛而已,宋河青在這世間也僅剩下幾個月的時間了。

  劉愛珍不忍心看著丈夫就這樣在疼痛中一天天走向死亡,她和女兒一起帶著河青不停地輾轉(zhuǎn)去找高人、找民間的土方秘方,結(jié)果是花了很多的錢,但宋河青的身體一點(diǎn)起色都沒有,疼痛已經(jīng)把他完全擊倒,幾乎連流質(zhì)的食物也不能進(jìn)食了,他幾乎成了一具骷髏,宋河青乞求愛珍不要再借錢給他治病了,他想平平靜靜地待在自家的床上,他哪兒也不去了,他不想臨死還要留下一屁股的債,那讓愛珍和梅梅咋活啊。

  南大街的王根發(fā)有三個閨女一個兒子,兒子生下來腦子就有毛病,二十多歲了,除了一身橫肉,智商基本為零,天天衣不蔽體在大街上游蕩。

  王根發(fā)開了一家飯館,生意紅火,全家人吃香喝辣的,是街坊鄰居們羨慕的萬元戶,但是王根發(fā)和他老婆天天皺著個眉頭,唉聲嘆氣,因?yàn)樗麄兊纳祪鹤?,現(xiàn)在他們王家沒法傳宗接代。

  那天,店里有個老主顧說到了宋河青得癌癥快不行了,王根發(fā)靈機(jī)一動,他想出了一個主意。

  第二天,王根發(fā)用紅紙包了五百塊錢,又買了一些洋氣糕點(diǎn),領(lǐng)著被精心打扮的傻兒子來到宋河青家。

  他說明來意,想讓梅梅做他家的兒媳婦,這樣他王家能夠后繼有人,成了親家,他王家可以從經(jīng)濟(jì)上多幫助河青和愛珍,只要河青兩口子答應(yīng)了,現(xiàn)在他們就可以出錢給宋河青看病。

  沒等王根發(fā)掏出五百塊錢紅包,宋河青的臉色已經(jīng)從鐵青變成了黑紫,他指著王根發(fā)的傻兒子對愛珍說:“愛珍,趕緊叫他們走,東西給他們?nèi)映鋈?,快叫他們滾!”

  愛珍把糕點(diǎn)塞給王家父子,然后推著他們王門外走,在一旁洗衣服的宋梅弄明白了他們的來意,她拿起大掃把把他們父子趕了出去,宋河青在床上痛苦地喘著氣,什么東西!這不是來惡心他的寶貝女兒嗎!

  愛珍回到屋里安慰河青,宋梅洗著衣服,眼淚吧嗒吧嗒掉進(jìn)了水盆里,水中是那雙微笑的眼睛和青春洋溢的面龐,

  “明燦哥,我想你了,每時每刻都想,我好想看見你啊!媽說因?yàn)槟闳颂昧颂昝懒耍咸鞝敯涯憬拥教焐袭?dāng)神仙了,明燦哥,你在天堂孤獨(dú)嗎?你在天上能看得見我嗎?明燦哥,白天我盯著天上的云,想知道你在那朵云上,晚上,漫天星空,我在尋找,明燦哥,哪一顆星星是你啊,我心愛的人!”串串淚珠滑落在水盆里,破碎開來,如同宋梅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一九八八年夏天,宋河青的生命進(jìn)入了倒計(jì)時,他的臉上,除了高挺的鼻梁,其它的地方全部凹陷了下去,說話氣若游絲,無休無止的疼痛已經(jīng)耗盡了他的全部氣力,愛珍把他抱在客廳的躺椅上,電扇調(diào)到最小檔,太陽已經(jīng)西斜了,熱氣依然熏人,知了不知疲倦地叫著。

  愛珍喂河青一些雞蛋稀飯,河青搖搖頭,表示啥也不想吃了,他示意愛珍把梅梅叫到他身邊,梅梅放下手中正在做的衣服,她拿一個小凳子坐在了河青的身邊。

  宋河青滿臉寵愛地看著女兒,他用骨瘦如柴的雙手緊緊握了握女兒的手,然后他溫柔地?fù)崦艘幌屡畠旱淖竽槪ψ屪约罕3中σ猓骸懊访?,再有幾個月,你就十八歲了,十八歲就真正長成大人了,我的女兒就要長成大姑娘了,爸爸為你高興,可惜,可惜爸爸看不到那一天了,”

  “爸爸,你會好起來的,我將來還要好好孝敬您呢,等你好了,咱一起去公園,我還要帶著你和媽媽去BJ呢,”

  宋河青的嘴角微微彎了一下,他讓愛珍也坐下來,他一只手攥著愛珍的手,一只手攥著梅梅的手,

  他攢足了力氣對女兒說:“梅梅,爸爸快不行了,爸爸給你講一件事,我不想把他帶進(jìn)墓坑里,梅梅,你不是我和你媽生的孩子,不是我倆親生的,”“爸,您又疼得厲害了,您又要疼昏過去了嗎?爸,您疼得忍不住了,就大聲喊出來吧,”宋梅輕輕揉著父親的胸部,

  “梅梅,女兒啊,這是真的,那時候,我和你媽太想要一個孩子了,天天盼啊,那天,那天下著大雪,是七一年的年三十,大家都忙著過年呢,你愛珍媽媽在包餃子,我穿著大棉襖踩著雪去咱胡同口南面的廁所,就是在那兒,梅梅,你就在那兒,一個小褥子包著你,你在那哭得可響亮了……”

  宋梅眼里臉上全是淚水,她在驚呀、悲傷和感動中聽完了宋河青斷斷續(xù)續(xù)的講述,知道了自己的離奇身世,知道了她的明燦哥為什么來到這個家,知道了她的河青爸爸和愛珍媽媽對她的良苦用心。

  她伏在宋河青和劉愛珍的身上大哭起來,她的河青爸爸,她的愛珍媽媽,為了給她醫(yī)治燒傷,為了讓她最大限度地看著能像個人樣,他們節(jié)衣縮食,把辛苦得來的每一分錢都花在了跟他們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自己身上,這十八年來,他們?yōu)榱怂偎榱诵摹景琢祟^,沒有他們,自己早已凍死在冰天雪地中,那還有她這近十八年的人世生命!

  宋河青愛撫著梅梅的背:“女兒啊,我和你媽這么多年一直在找你的親人,可打聽到現(xiàn)在也沒有啥消息,爸快死了,沒辦法幫你找你的親爸親媽了,你就要長大了,只有你自己繼續(xù)找了,你跟著我和你愛珍媽媽受苦了,”“我沒有受苦,爸爸,媽媽,是你們救了我,是你們把我養(yǎng)大了,你們就是我的親爸親媽!”

  “孩子,答應(yīng)爸爸,一定想辦法找到你的親人,”

  “嗯,嗯,爸爸,您歇會兒吧,我答應(yīng)了,我一定要找我的家人,一定要找,我要找到他們,我要讓他們知道我活的很好過的很好,我有你和愛珍媽媽寶貝著,我很幸福啊,”

  宋梅看著奄奄一息的宋河青,她無法抑制內(nèi)心的悲痛,她不知道自己怎樣做才能救父親的命,如果生命可以交換,她情愿犧牲自己,讓她的明燦哥、讓她的河青爸爸永遠(yuǎn)地活下去。

  一九八八年農(nóng)歷六月初六,天剛蒙蒙亮,被劇痛折磨了一夜的宋河青,精神卻顯得異常的興奮。

  他說肚子餓的厲害,愛珍特地熬了小米南瓜粥,做了他愛吃的菜莽,宋梅打來水,為爸爸洗了臉和手,看著爸爸喝完了半碗粥,又輕松地吃了一個菜莽。

  宋梅心里別提多開心了,宋河青拉著梅梅的手高興地說:“梅梅,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宋梅笑著搖了搖頭,宋河青看著屋外:“今天是六月初六,你明燦哥就是六月初六來咱家的,七九年,六月初六,”

  宋梅把手放在爸爸的肩上,她知道爸媽和她一樣,不曾有一刻忘記他們曾失去過多么好的一位親人。

  宋河青回憶起來,神態(tài)安詳:“那天,我借的國強(qiáng)家的自行車,我?guī)貋淼臅r候正大中午呢,一進(jìn)城,給他買了一個大樓冰糕,我現(xiàn)在還記得他吃冰糕的樣子,那時候他十二歲,又瘦又小,誰會想到后來竟長那么高,超過了他幾個哥哥,明燦,多好的孩子啊,那么懂事……”

  宋河青越說越激動,兩眼放光,愛珍怕累著他,勸他躺著歇一會兒,梅梅坐在爸爸身邊,聽著爸爸的講述,第一次看見明燦哥的鏡頭又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里,他略帶靦腆地和她說話,笑的時候那么好看,第一次見面,宋梅就一下子喜歡上了這個哥哥,想著這些,宋梅的嘴角不自覺地向上揚(yáng)起,那是多么美好??!

  宋河青繼續(xù)對愛珍和梅梅說:“明國和明軍都已經(jīng)成家了,明國孩子也有了,他們幫不了明磊和明俊那么多了,明磊要是不想考小師范,他該上高中了,明俊也要上初二了,農(nóng)村人掙錢不容易,秀蘭那病一天又不能斷藥,所以,愛珍呀,咱要多幫幫他們,”

  “你放心吧,河青,”愛珍用手絹擦去丈夫頭上的汗水,宋河青看著女兒:“梅梅,爸爸不在了,只有靠你和你媽去幫你秀蘭姨他們一家了,記著,不管啥時候,你明燦哥的家人就是咱的家人,要對他們好,要不然,咱沒法向你明燦哥交待,”

  宋梅點(diǎn)點(diǎn)頭:“爸,你放心吧,明燦哥的親人就是咱的親人,爸,你歇歇吧,別累著了,”宋河青閉上眼睛,把頭仰在躺椅上,確實(shí),他還真是累了,但感覺胃沒有那么痛了,他可以安穩(wěn)地睡一會兒了。

  快十一點(diǎn)了,宋梅突然覺得父親的手顫抖起來,手心里滿是濕漉漉的汗水,愛珍拿著毛巾過來。

  宋河青頭上身上不停地往外冒虛汗,呼吸開始變得困難,他大口大口地喘氣,他的眼珠急速地轉(zhuǎn)動了幾下,他使勁掙扎著,用無力的眼光看著愛珍:“愛、愛珍,我要走了,我要去了,愛珍,梅梅、梅梅就交給你了,別、別讓她受委屈,”

  宋河青帶著無限的不舍最后看了女兒一眼,他的手從愛珍和宋梅的手中滑落下來,五十四歲的宋河青就這樣離開了他深愛的妻女,停止了他辛勤勞作的一生。

  父親的離世使宋梅悲痛欲絕,同時,一夜之間,她仿佛成年了,她成了母親的主心骨,她要陪伴著母親堅(jiān)強(qiáng)地活下去,她要讓辛苦操勞的母親不在為她擔(dān)憂,她要成為媽媽的依靠,她要讓愛珍媽媽過上好生活。

  在寒冷而漫長的冬日里,宋梅不顧愛珍的勸說,在自家院子里架起了兩個大鐵鍋,她用白沙炒起了花生和葵花籽。

  葵花籽炒成了原味的、五香的、茶葉香的,國強(qiáng)和大剛的爸爸共同幫忙為梅梅焊了一個鐵質(zhì)的手推車,宋梅拖著她殘疾的右腿開始了在大街上賣炒花生和瓜子的日子。

  為了方便梅梅賣貨,國強(qiáng)和大剛在家?guī)兔访贩Q好了不同的份量,又找來了不同大小的搪瓷茶缸,梅梅可以根據(jù)顧客買的多少直接用不同的茶缸取貨,對每一位顧客,梅梅給的總是多于他們購買的實(shí)際重量,再加上貨真價實(shí),她的小攤前總是顧客不斷。

  無論刮風(fēng)下雪,她從來沒有停下來休息,小本生意,靠的就是吃苦耐勞,能多掙一分是一分,父親生病的時候欠下了不少外債,宋梅希望早點(diǎn)還清,讓愛珍媽媽過上清閑日子,還有正在上學(xué)的明磊和明俊,她想在經(jīng)濟(jì)上多幫幫他們。

  這個冬天,高家誕生了新生命,十月底,明國的妻子李梅枝生下了他們的第二個孩子,是個女娃,取名叫慧芳;臘月初,明軍兩口子也迎來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寶貝女兒,起名叫慧玲,就在這樣一天天的忙碌中,宋家和高家在繼續(xù)著他們平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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