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敏離開的時候留給武威遠一個小小的包裹,故意扔到他的角落里。
武威遠直到獄卒收走他的碗筷,才慢慢蹭回去,用銬上鎖鏈的手顫抖著打開了包裹。里面是一些丹藥,之敏用小楷細細寫明了每種丹藥的服用方法和功能。最后在字條下面注明,請他靠著這些丹藥好好調(diào)養(yǎng)身體。她會想辦法早點讓他出來。武威遠看完字條,不禁氣急,這個傻小子,連打架都不會,還去救他?
可是,這件事輪不到他來擔心。沒過一會兒,又有衙差提他出去招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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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之敏還有一個包裹沒有給他,就是那件護甲。她在心底里安慰自己,是因為他現(xiàn)在行動不便,拿到護甲也沒有什么用??墒?,她自己知道,她是害怕了。看到武威遠滿身傷痕孱弱的縮在那個角落里,心底里的愧疚一絲絲的往上蔓延到她招架不住的程度。這件事,到底是對還是錯?她不過執(zhí)意想回家,卻牽連得別人受此劫難;而如果她不回家,就會時??吹接H人受傷。平生第一次,碰到這么兩難的局面。她一下子,恍惚了。說起來,她不過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一直由著性子過活,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她的一舉一動也會影響到周圍人,這種壓力,一下子讓她喘不過氣來。
在縣衙大門和老六分開以后,她獨自行走在樂業(yè)鎮(zhèn)上,茫然打量周圍的一切,那些安居樂業(yè)的人們,平靜的面容下隱隱透著對生活的滿足,勤快的操持生意。或許他們不用擔心江湖愁恨,但是他們得擔心老天爺會不會下雨,客人會不會來,生意會不會來。有些事,不是想躲避就能躲避得了的。
她的腦海里不停閃過一些畫面,那些揮灑的笑容,大理耀眼的陽光,她以為自己是謙遜的,其實不過是當自己是一個過客,在玩一個游戲,隔著一層紗來嗤笑這里的人的一切。說到底,看不透的人竟是她。
在她獨行的時候,一條墨色人影緊緊跟隨在她的身后。弼玨出門打探事情,很遠就看見了她,本來想招呼一聲,卻發(fā)現(xiàn)她心不在焉的錯過了客棧大門。就這么一直走,走出了鎮(zhèn),越來越荒涼。本想開口叫她,她自己停下來了,走得累了,隨意坐在地上,撐著腦袋,一張小臉變化萬千,或皺眉頭,或欣喜,或無奈,弼玨好笑的發(fā)現(xiàn)在她的臉上居然可以看到百般滋味。不知道是不是想妥了,最后定下來的是豁出去的堅定。一切想通以后,她總算恢復神智,環(huán)顧四周,愣了。這是什么地方?
弼玨現(xiàn)出身形,隨手摘下一片葉子,輕輕的彈在她的身上。之敏抬眼望來,看見是他,大舒一口氣?!叭?,你跟著我?”
“嗯。如果不跟著你,估計今天會把你弄丟了?!焙眯那榈恼{(diào)侃她。
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笑笑,“人家在想事情嘛。”
“想什么事情?你不是去探監(jiān)了么?”
想起監(jiān)獄里武威遠的狀況,之敏說道:“三哥,我一定要救武鏢頭出來?!?p> 弼玨默默的看著她,她加強語氣,“我一定要救他出來。”
“好吧?!彼恼f道,一副由著她的樣子。轉(zhuǎn)身往鎮(zhèn)上走去。
之敏從后面追上來,“你生氣了?”三哥和惜眉姐姐的所作所為,她非常感動。但是武鏢頭的遭遇讓她覺得自己太過份了。
“真的生氣了?”見他沒有說話,她追問道。
弼玨沒有回答她,因為他一向覺得她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問過他的意見。他自會在一旁協(xié)助。之敏一把攥住他的胳膊,使勁搖晃,“生氣了?生氣了?”迭聲問道。
他無可奈何的想抽出自己的胳膊,發(fā)現(xiàn)她不放手。只好軟聲說道:“沒有生氣。我不會生你的氣的?!?p> 她停了下來,確認道:“真的?”
“真的?!边@次趕緊送上肯定的答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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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之敏慎重的把自己的打算告訴其他三人時,三個人平淡的回應,讓她覺得驚訝?!澳銈儾簧业臍饷??”
“你昨天不就說了要把護甲還給那個武鏢頭?現(xiàn)在又說要救他,很正常啊?!比鐭熃幼斓?。
惜眉從頭到尾沒有停下過她手里的活計,仔細一看,她把手上的花一片片的摘了下來,放入已經(jīng)搗碎薄荷的藥碗里,“我已經(jīng)告訴張媽媽了,明天見那位魏公子?!?p> 之敏大吃一驚,“啊,姐姐,你,,,”心下明白,這是惜眉為了幫自己,又一次拋頭露面。
“你都說了要救他出來。聽說這魏公子非常小氣,一切只為了面子二字,只要給足了他面子,應該很容易就放那武鏢頭出來?!毕冀忉尩?。
“可是,聽說他是青樓???,萬一,,,”之敏遲疑道。
惜眉輕笑,“你可別忘了,我也曾是鼎鼎大名的頭牌呢。應付這些人自有一套。再不濟,我還有這些花花草草呢?!边@才明白,她手里搗鼓的一定是明天用得上的東西。
“還有我呢?!钡穆曇魜碜藻霁k。
之敏感動的看向他們。那三人居然受不住這像小狗一樣的凝視,各自撇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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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文彬一大早就起來,今天是很忙的一天。嫵眉姑娘總算答應了自己的請求,如愿以償?shù)靡娨幻?。這一面以后,樂業(yè)鎮(zhèn)將會把他的位置放在武威遠之上,成為眾人口中追捧的翩翩佳公子。
臨出門前,他想起一件事。從府邸的側(cè)門進入了縣衙,幾彎幾拐以后來到了師爺?shù)脑鹤?,徑自走了進去。
“胡師爺,那武威遠現(xiàn)在怎么樣?”一臉倨傲的問道。
房內(nèi)的胡師爺正在為自己的主子謄寫書信,見到他,連忙迎上來,“照著公子的吩咐,每天三次的問候著呢。不過說起來,那人脾氣也硬,受了這么多棍子也不吭一聲。”見魏文彬聽到后面這句類似贊揚的話臉色不豫,連忙轉(zhuǎn)圜,“也是他活該,不過就是一個脫鏢案子,你認了不就行了?死活不認?!庇种柑熘傅氐陌盐渫h咒罵了一番。魏文彬的臉色才齊整了些。
胡師爺眼睛尖,見到魏文彬這與眾不同的打扮,心知遇到了好事。諂媚的問道:“不知可是那嫵眉姑娘答應了公子的請求?”見他但笑不語,馬上跟進,“恭喜公子,贏得佳人心啊?!?p> 魏文彬笑罵道:“什么佳人,不過是一個妓女。說起來,那個護甲有沒有在他的身上?”
胡師爺回答,“沒有。他一進來我們就搜過來了?!?p> 魏文彬沉思,那個人幫了自己這個忙,卻說只要這件護甲,可是這護甲現(xiàn)在找不到,不是交不了差?
胡師爺說:“我們一直在想,這個護甲是不是他胡編亂造的,就為了給自己鏢局作噱頭。他本身的硬功夫也很不錯,根本不需要什么護甲?!?p> 魏文彬本就是見不慣人家有好東西的人,更何況一個莽夫更不可能擁有他沒有的東西。心下立馬相信這個說法。暗自忖度,到時候隨便找個什么借口搪塞一下那個人就好。一個沒有的東西,我怎么找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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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文彬自詡青樓???,可也是第一次聞到這個味道,起初是茉莉的香味,濃郁卻爽快,待久了,又變成淡淡的草木香,最后回味無長的,是空氣里的曖mei和妖艷。他含笑走向紗幔的背后,這一次,他捷足先登。
但是,紗幔背后的人卻讓他又喜又惱。確實是那位嫵眉姑娘,只是她覆上了面紗,惟一能看到一雙靈動的眼睛,美目流轉(zhuǎn)。
不禁負氣道:“嫵眉姑娘這是什么意思?小看我魏文彬?”
嫵眉輕笑,“公子哪里的話,奴家是干什么的,心里清楚的緊,自然不敢怠慢公子?!?p> “那你為何覆上面紗,不以真面目示人?”
“奴家自開始這一行,便被傳業(yè)老師教導誠信的重要。之前武鏢頭贏得競價之事,通鎮(zhèn)知道?,F(xiàn)在他不克前來,奴家自不能單方面毀約。又魏公子近日的殷勤相約,也不便再繼續(xù)推托。只得答應了媽媽?!?p> “你,”一番話說得魏文彬氣結(jié),好不容易使了計謀占了上風,卻變成這種局面。他實在不甘心。
“你要怎樣才能拿下面紗?”
“公子莫急,今日見到嫵眉不是一樣?外邊現(xiàn)在估計已經(jīng)開始傳說公子勝得一局,不也是幸事?”
看來自己和武威遠的恩怨也進入了她的耳朵里。更加不甘,做了這么多事,到最后卻是這樣的局面。
“那你要怎么樣才能拿下面紗?”
“公子何不聽奴家彈上一曲,也是一樣的啊。”嫵眉避重就輕。就是不回答他的話。隨即開始撫琴。一曲終了,沉思中的魏文彬清醒過來,抬頭一看那可惡的面紗,一把火從心底里燒起?!皨趁脊媚锏穆曌u,魏某自不敢有損。不知有何辦法能讓我們兩全其美?”
繞來繞去總歸不服氣自己輸了這么一口氣,嫵眉在心底里冷笑。柔聲說道:“如果武鏢頭能親自到我面前說取消之前的交易,奴家自當取下面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