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對了,曉曉考完了吧,學校錄取分數(shù)線出來了沒?”老丑兒這幾天一直想著這件事,時不時打電話問一問。
“出來了?!?p> “考上英才沒?”
“嗯……考上了……”
“考上了好啊,還是咱們曉曉得好好念書,將來考出去,有出息?!?p> “學費交了不?”
“交了……”
老丑兒聽得出來,電話那邊的藍衣說話有點吞吞吐吐的,好像有點什么顧忌。
“咋了,家里出啥事了?”
“沒、家里沒事,你不是最近總頭疼啊,我聽何三奶奶說,你在那兒總生病?!?p> “哎,我能有啥事,腸胃不舒服是常事,這邊吃飯吃不慣,天氣也潮,這有點小毛病也是正常,沒啥大事。我跟你說,孩子上學是大事,可別耽誤了啊?!?p> 藍衣掛了電話,愈發(fā)沒了主意。本來孩子考學是高高興興的事,但是一涉及到錢的事,總是沒有辦法回避,曉曉考上了縣里最好的初中,向陽山里只有她一個人考上了。多少年后,天曉依然清晰地記得考試前一天晚上,她躺在向陽山最高的地方,一束光照在她的身上,她往哪兒跑,那束光就跟著她到哪兒。
眼看孩子交學費報道的日子越來越近了,藍衣添上老丑兒給寄過來的錢,又找小梔姐借了幾百塊,去了英才中學給天曉報了名。負責招生的老師一看這就是向陽山唯一一個靠上學的學生家長,熱情接待了她,夸天曉將來一準兒有出息。
看著家里所有的錢就這樣交了上去,兜里就剩五塊錢車費了,藍衣一口水都沒喝,直接回來了。
同村的大龍回來在村里說,老丑兒在外面生病了也舍不得看醫(yī)生,直到厲害了這才去吊了瓶子。這話傳到了何老三家,何老三家的胖女人專門來老丑兒家等藍衣,兜里還揣著一把南瓜子,添油加醋地說了不少,看著藍衣的臉色由黃變白,這才滿意地往家去,路上還不忘嗑上瓜子。
聽到這些的藍衣,越想心里越不落忍,老丑兒最近一定是出什么事了,肯定是生了什么病,要不為什么要瞞著她?
聽到這話,藍衣感覺天都要塌了。家里給天曉交完學費,一點錢都不剩了,接下來就要到天琳、天新,天意也上了小學,裕得要是出了什么事,家里一點錢都沒有,可怎么過啊?
藍衣越想越覺得害怕,家里沒糧,心中發(fā)慌。
“媽,你咋了?”藍衣這兩天總是心神不寧,天曉什么都看出來了。
“曉曉啊,媽問你,如果咱不去英才上學,你會不會恨媽?”
“不會恨媽。曉曉聽媽的話,可以不去英才中學,這個學校太貴了?!?p> “乖孩子,那媽過兩天去把學費退回來,給你報鄉(xiāng)中學行不行?”
“行,我聽媽的?!?p> 藍衣轉(zhuǎn)過身,落了淚,一家的重擔全部都在老丑兒身上,她沒辦法允許老丑兒生了病沒錢治,也不能看著其他幾個孩子餓死,只能委屈天曉。
第二天,她又來到了英才中學。
校長辦公室里。校長意味深長地說,天曉是一個好苗子,學??梢越o她減免一部分學費,但是也不會太多,現(xiàn)在國家還沒有開始教育免費,確實是很遺憾,但是孩子的前途更重要,現(xiàn)在家里困難一點是可以想法解決的,耽誤了孩子就是一輩子的事啊。
一席話說的藍衣又落了淚。
“可是我能有什么辦法啊,家里邊實在念不起了,她還有弟弟妹妹要養(yǎng)活,也要上學讀書。我只能讓她念鄉(xiāng)中學,少花點錢,就只能希望她自己努力學習,以后還有機會……”
“校長,求你給我退了吧,這兩千塊錢對我們?nèi)襾碚f就是個救命錢啊……”
無奈,勸說無果的情況下,校長只能遺憾地給她退了錢,藍衣又拿回了剛剛交出去的學費。天曉失去了英才中學的入學資格,轉(zhuǎn)身成了一個鄉(xiāng)中學的中學生。
她開始每周往返在家和學校之間,每周一到周五住校,周末回家。學校條件并不好,吃的是硬邦邦的冷饅頭,和沒有油水的大白菜,孩子們枯黃的小臉,讓人看著怪心疼。宿舍里冬冷夏熱,墻角發(fā)潮,長著一層層霉菌,蟑螂和老鼠經(jīng)常出沒,嚇得這些十多歲的小姑娘們整宿不敢睡著。
但是鄉(xiāng)鎮(zhèn)中學費用很低,每個禮拜只需要不到十塊錢。
初一還沒讀完,班里很多同學都相繼退了學,有的嫌條件苦,有的覺得沒有希望,還有的是家里邊不讓念了,退學的大部分是女孩子。退學后的她們便去了服裝廠、鞋廠,每個月拿著令人羨慕的薪水,再回到村里,打扮的又成熟又洋氣,完全不似以前枯黃削瘦的樣子。
只有天曉還堅持著在這里每天教室、宿舍兩頭跑,一到周末,就要和同村的小伙伴們結(jié)伴回家,踏著月光,踩著未知的青春和夢想,一步一步,一次又一次地在這條山路上折返著。
然而這一切,藍衣自作主張,沒敢告訴老丑兒。
直到老丑兒回到家,發(fā)現(xiàn)天曉上的是鄉(xiāng)中學,而不是英才中學,他瞬間惱怒,直接拽著藍衣回了屋,對藍衣一頓數(shù)落,劈頭蓋臉地爭吵讓孩子們也嚇了一跳,老丑兒甚至揚言要動手打藍衣。
這是藍衣嫁給老丑兒后,第一次見到他這副面孔。
“說你見識短,孩子的前程是你耽誤的了的嘛。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就為了這點錢,你把孩子的學給退了?全村的人只有咱們曉曉考上了,這是給咱們老何家爭臉,你辦的這叫什么事,給咱們家丟臉的事!”
老丑兒從來沒有這樣惱怒過,也從來沒有這樣無力過,他怪藍衣的見識短淺,怪她的鼠目寸光,怪她的獨斷專行??墒撬肿约旱臒o能,自己的貧窮,自己作為一家之主的無力無奈。
藍衣邊哭邊訴說自己的難處:
“你說你這不舒服,那不舒服,我怕你是生病了沒錢治,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孩子們別說上學了,怎么活下去我都不知道,我想讓你拿著這些錢去看看,只有你看好了,往后不是還有機會么?再者說了,只要她好好念書,在哪兒念不是念?這還不得全看她自己的……”
天曉害怕極了,她不想讓父母為了她的事情鬧得不可開交,她寧肯不上這個學也不希望看到父母大打出手。老丑兒不依,說什么都要給天曉轉(zhuǎn)學,天曉看看掉淚的藍衣,對老丑兒說,“不用了爸,我在這也挺好的,我學習成績也很好。”
老丑兒看著天曉懂事的樣子,愈發(fā)心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