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越來越濃，冬天還沒來，樹上的葉子已經(jīng)全部掉光了，最后一片也沒能留住。也曾經(jīng)枝繁葉茂，也曾蔭蔽灌木，有過輝煌時刻，也難掩失意的落魄，那些不屬于冬天的都在一夜之間急匆匆地散落一地。不論對錯，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了。
強子走了。
心肌缺血，手術后并發(fā)癥復發(fā)，當天老丑兒趕到醫(yī)院的時候，強子已經(jīng)不行了。
“姐，還好吧？”
“沒啥，在不在的都這么些年了，早就習慣了?！?p> 最近幾天幫著小梔姐處理完強子的后事，老丑兒沒要緊的事就是在家陪著小梔姐和兩個外甥女。
“老三，你回去吧，那么大個公司，你得管著呢，我沒事，你看妞妞菲菲倆人都在呢。”小梔姐最近操勞，身子有點虛，倒也不至于傷心過度，這些年她都是這樣過來，明眼人早就看出來，她已經(jīng)習慣了。
“妞妞，你現(xiàn)在工作怎么樣？”
“挺好的舅舅，你放心吧?！?p> “菲菲你今年是不是要實習了？來舅舅這實習吧?！?p> 菲菲勉強笑了一下，看了看媽媽，答道：
“舅舅，我要去BJ實習了，以后如果能轉(zhuǎn)正，我就留在BJ工作了。”
“好，去大城市好，有出息。你們倆記著，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時跟舅舅說，知道嗎？遇到什么困難，給舅舅打電話?。俊?p> 妞妞去年已經(jīng)結婚了，在縣醫(yī)院當護士，男方也在醫(yī)院工作，是個年輕的大夫。菲菲學了財務，打算出去闖闖，性格頗有當年強子的影子。
“姐，你也該退休了吧，等你退休了，要不就回老家吧。藍衣現(xiàn)在也沒什么事，前兩年的更年期也差不多過去了，現(xiàn)在也好很多了，回去了你倆好有個伴兒，平時我還能照顧照顧你。
“我不用你們照顧，這些年我照顧她們的爸爸已經(jīng)積累了太多經(jīng)驗了，我啊，也累夠了，現(xiàn)在就一個人先清靜清靜，等妞妞有了孩子，我給妞妞看孩子，要是不需要我，我就去讀老年大學，我閑不住啊。”
“哎對了，曉曉過年前就回來了，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啊，這孩子連我都沒說，還是跟她姑姑親?！?p> “那是，你天天忙的不著家，忙可以，但還是那句話，別忙錯了地方?！?p> 老丑兒自然明白小梔姐的意思，笑著點了點頭，嘴里不住地說“是是是，我姐教訓的是”。惹得妞妞和菲菲都撇嘴笑他。
“曉曉啊，聽你姑姑說，你年底要回來啊，怎么也不跟爸爸說，到時候爸爸好安排車去接你啊?！?p> “不用了爸，我這還沒定呢，暫定暫定。您這個大老板我可不敢打擾，再耽誤您賺大錢了……”
“嘿你這孩子，出了國了敢笑話你爹了。到時候回來提前說，讓你媽給你準備好吃的?！?p> “我要吃爸爸燉的魚?！?p> “好，沒問題?！?p> 天曉沒告訴老丑兒，這次回來，是因為她聽說了自己的男朋友于鵬博要結婚了，但是新娘不是她，她一年沒回來了，除了想回來探親，也正好要問問這個男人，為什么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就被分手了。
那天正是一個陰沉沉的天，像是憋了好幾天要下大雪的日子。大雪降臨前的時段是最冷的時候，外面行人越來越少，城里面、機場附近、車站附近，卻是人頭攢動，都是忙著歸家的人們。
“姐、大姐——這兒呢。”天意剛考下來的駕照，天新陪著他來接天曉。
“新新，我聽爸說你上大學了，還學了中文系——”
“對呀，是不是很厲害？”
“是，厲害。你二姐天琳呢？”
“她啊，搞對象呢唄，一天到晚沒別的事兒，就是搞對象……”提到天琳，天新總是調(diào)侃她。
“天意，你那個學校怎么樣??？”
“就那樣兒，湊合上吧，我就想著把那個資格證考下來，然后就去爸的公司干。”
“沒出息——”天新?lián)p人的時候，從來不留情。
“哎？我怎么沒出息了？你不是同樣讓爸給你出錢開的網(wǎng)店啊，還有臉說我？”
“新新你開店了？怎么樣，快跟我說說?！?p> “網(wǎng)店啊，剛開始還好，現(xiàn)在不太行了，基本收支相抵了，這兩年圖書生意不好做。還是等我畢業(yè)了再想想要不要繼續(xù)做吧?！?p> “嗯，你先完成學業(yè)吧，本來就耽誤了?！?p> “大姐，你怎么這么憔悴呢我瞅著，在那邊水土不服??？”
“啊，可不是嘛。嗯……可能你不知道吧，你之前的那個……”
“我知道了?！?p> “你知道了？你是為這事兒回來的嗎？”
“不是，他不配。我是想家了才回來的。”
天新明明看到提到那個男生的時候，天曉眼圈紅了。
“沒事，咱不稀罕他，肯定找個更好的啊?！?p> “哎——姐你知道嗎？李二家的閨女在美國讀博呢，可厲害了?！碧煨乱荒橌@訝地跟天曉傳遞著老家的新聞。
“是嘛，那確實厲害，從小讀書就好，以后前途無量啊?！?p> “嗯可不嘛，哎？你不知道吧，她爸媽還離婚了呢?！?p> “不會吧？小時候就感覺她媽媽一直是那種大家閨秀，不可能打架離婚的那種啊……怎么會？”
“你不知道她媽媽當年是被人販子給騙了，然后拐賣到咱老家的啊？那可是當年正兒八經(jīng)的大學生……”
“這我倒是聽說過，而且我從小就覺得她和咱們那的勞動婦女不一樣，但是說不上來，可能就是骨子里的氣質(zhì)就不一樣吧。也是，為了孩子忍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也是時候回歸自我了，像這樣一個有知識有文化，獨立的女大學生，肯定不會允許自己就這么一輩子過去了，這是咱們想不到的，也是很多人做不到的，但是也只有有思想，有見識的人會做出這么果斷又有魄力的事情?！碧鞎韵袷窃诟煨铝奶?，更像是在竊竊私語，她聽到這里，對這個陌生的女人的敬意更多了一分。
回到家，吃過家里的團圓飯，天曉溜達著就到了前男友于鵬博家門口，她想了想，還是決定離開。就在這個時候，于鵬博剛好從外面回來了，兩個人一來一去，撞在一起。
“什么時候回來的？”
“今天剛到。”
“都挺好的吧。”
“挺好的。就是我沒明白，上次通話的時候還好好的，為什么突然你要結婚了，難不成之前都……”
“不是，我沒騙過你任何一件事，就是你出去的這一年，我想了挺多的，我覺得不論我怎么努力，我已經(jīng)趕不上你了，我承認我有一點大男子主義，但是我真的，我覺得我配不上你了，就在你要出國之前，我就已經(jīng)有這樣的感覺了，我跟你在一起，會有說不出來的自卑，你可能不會知道我有多累?！?p> “可是我們明明很好啊，我不會覺得啊……”
“你自然是不會知道。你覺得我們很好那是主觀意識，但是客觀現(xiàn)實就是我們天上地下。那回我看到我爸在你爸公司下面的工地上干活的時候，那一瞬間，我覺得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怎么努力都沒有用的，可能有一天我們還是會出問題的……”
“所以，你就找了別人？”
“家里人給我介紹的，希望我明年能結婚，我爺爺病重了，想看到我把婚結了，我等不起了，就同意了。我只希望，你能理解一下我，不要怪我?！?p> “好，我知道了。祝你幸福?！碧鞎哉f完，轉(zhuǎn)身走了，天上突然開始飄雪，一片一片的，落在天曉的頭上，衣服上，落在臉上，化成水珠，分不清哪一顆是水珠，哪一顆是淚珠。身后的于鵬博像一塑雕像一樣久久站立在紛飛的大雪中，雪越下越大，很快就把一切都掩蓋了。
過完年，天曉又走了，出了國，自此便很少回來。兩年后學業(yè)完成了，她電話回來跟老丑兒報喜，說自己已經(jīng)申請了國外的碩士大學院，打算在國外繼續(xù)攻讀碩士，以后有機會還要繼續(xù)讀博，今后或許就不打算回來了。
老丑兒因為天曉不回國這件事情，為有這么優(yōu)秀的女兒感到驕傲，但同時還有很多的傷心在里面，因為不舍得。說不上到底哪種選擇算是孝順，但是他心里就是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