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離到來后，是當日的夜晚。只見此刻的京城，隨處可見執(zhí)筆繪畫之人，大街小巷上，都被布置的極為精美，壁畫染滿了亭臺樓閣，無數(shù)帶有文化藝術(shù)的燈籠放置在街頭，通明一片。大街上人聲鼎沸，似還有不少外鄉(xiāng)人進入城內(nèi)。
此時之景若在平時，定不會出現(xiàn)。而原因則是在京城每隔幾年便會由眾貴族召開的一場畫展，清晨時開始，日落時結(jié)束。此次開展會將會是近十幾年來最重要的一場。因為此次畫展展出的將是將是第一畫師的作品，也就是七年前點化葉畫師的老者。世人相傳他的畫作已經(jīng)不單是一幅畫那么簡單，觀摩之后對天下之事的觀念都產(chǎn)生了影響。不少人希望親眼一見，但都被回絕。早期的幾幅畫作也都被貴族們收藏，或在畫苑里。而此次將會是第一次在百姓面前展出。
其次將會是歷屆都會有的環(huán)節(jié)，被稱為斗畫，將由一名挑戰(zhàn)者，當場與一名畫苑內(nèi)的畫師作畫，評判者自然是那位老者。若挑戰(zhàn)成功，將被畫苑記名，收為畫師，研習畫道。而殘酷的是，畫苑失敗的畫師將被除名，取消資格。畫斗這也是外鄉(xiāng)畫師到來的原因之一，若有幸進入畫苑，也算飛黃騰達。
葉離前來的目的，準確地說是第后者。他要做的，在旁人看來是極為荒唐的，甚至可能會被世人厭惡，繪畫界再立足之地。因為此行，他要挑戰(zhàn)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老者，第一畫師。
日隱月現(xiàn)，月落日升。次日清晨，街頭更為喧鬧，幾乎所有人都朝著一個方向去，那是畫展的地方。大道兩側(cè)，懸著一層畫布，上面展出的，皆為那老者的畫，畫廊之長，足有數(shù)里。
人們在此駐足，不少人立地感悟，行人之擁擠，移動半步都難。葉離自然在其中，欣賞著這一幅幅作品。其中有山水，市井，人，獸等，不噤讓人稱奇。其墨筆丹青，如行云流水繞素箋，磅礴雋秀、畫技精湛的高超，讓人有種身臨其境之感，更有一種心靈的沖擊。
沒人愿意走出畫廊，但兩個時辰后，展出已經(jīng)結(jié)束，將進入下一個環(huán)節(jié)。不少外鄉(xiāng)畫師更是調(diào)整心境，調(diào)染顏料，希望可以進入畫苑。畫苑的畫師則有少許緊張，抓緊鉆研畫術(shù)，但也有對自己實力頗為自信的，依然談笑風生。
斗畫場所在畫廊的盡頭，是一個龐大的廣場，廣場外圍擺置了大量的青松案幾，遠遠一看，密密麻麻之下，足有數(shù)千之多。中心則是一個高出地面的圓形平臺，畫師斗畫便在此處。
隨著時間的到來，整個廣場回蕩起了一聲聲鐘鳴，那鐘聲連天，擴散整個廣場后沒有散去，而是如波紋一般散開，最終籠罩了整個京城。使得此地所有的人，全部聽聞。
在那鐘聲中，這些到來之人紛紛各自選擇了案幾，坐下后彼此含笑交談，一時之間，整個廣場透出一股熱鬧的樣子。
鐘聲逐漸虛弱，最終消散，而正對著廣場的地方，是一個高臺。那位老者由兩侍女抬出，落座在高臺中央，此人正第一畫師。隨著老者的出現(xiàn)，立刻聚集了全場所有人的目光。他稍一抬手，人們立刻安靜下來。
“規(guī)則不必多說，海選之后，便可挑戰(zhàn)畫苑。那么現(xiàn)在，斗畫開始?！崩险呗曇羯硢?，可好似方才的鐘聲還要響亮。隨著宣布開始，眾人紛紛起身，一些畫師走向海選處，展示著自己的畫工。不多時，包括葉離的一些人從中脫潁而出，獲得了挑戰(zhàn)資格。又是短暫的歇場后，鐘聲再次響起，兩張巨大的畫布升起，長足有一丈，挑戰(zhàn)者與畫苑應(yīng)戰(zhàn)者便在這畫布上做畫。
挑戰(zhàn)者依次上臺，畫完之后，老者給出評判。從眾多畫師海選中走出的人必定不凡，其作品也是精妙絕倫，與畫苑對弈，實屬天驕之戰(zhàn)。有成功者則欣喜若狂，畫苑中也有人摘掉了代表身份的帽子，遺憾離場。
他人之事良多，也不必多提，且看葉離上場。
輪到他時，斗畫已經(jīng)臨近尾聲。他定了定神，緩步向畫臺。而另一側(cè)，一位畫苑之人也邁開了步子，卻被葉離抬手止住。在畫苑畫師和臺下的看客不解中，沒人發(fā)現(xiàn)，高臺處的老者露出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微笑。
此刻的葉離抬起頭看向老者，目光越發(fā)堅定，含笑開口：“在下有一疑問想請教前輩，還請告知。斗畫規(guī)則是挑戰(zhàn)畫苑中人，不知前輩是否算在其中？”
此言一出，全場鴉雀無聲，隨即便是嘩然，其中不乏驚呼聲。那老者是唯一掌握畫道的人，在繪畫界是信仰一般的存在。此刻葉畫師的話語，其意不言而喻。不少人憤然起身，對此頗為不滿。
“這個人什么意思？他想干什么？”
“難道此人如此不自知，欲想挑戰(zhàn)前輩？實在愚鈍！
在眾人的議論中，高臺上的老者笑意更濃，悠然開口：“我為畫苑尊者，自然在其中?！?p> “那么葉某今日，可否與前輩一試？”
此言一出，臺下再次喧鬧，不少畫師摔杯而去，最終留下的只剩四成，幾乎都是平民百姓。
“哈哈哈哈哈”，此刻老者沒有理會臺下，大笑，“數(shù)十年來，你是第一個要挑戰(zhàn)老夫的，”隨后示意兩側(cè)侍女，走下了高臺?！拔医袢眨阋滥?！”
葉離抱拳，“那勝負，如何論定？”
“天地自有評判?！?p> 話畢，夕陽欲落，一方黑云壓來，天空二分，成黑白兩勢。整個天地在眾人看去，驀然大變，那天空老者方漆黑一團，葉畫師一方則如白晝般，而這蒼穹內(nèi)外，全部被一股規(guī)則彌漫。葉離看著這一幕，也不由一震，隨即入坐。
那老者已經(jīng)將筆染上了顏料，在畫布上勾勒，隨意的幾筆，便已成型。畫苑至尊，神秘莫測，此刻幾筆之下，畫出黑云密布，風云倒卷，更有雷霆徑空。這每一筆，都是老者畫道的展現(xiàn)。此刻也不難看出，老者所畫是天空，雷雨中的天空！
而此刻廣場之上老者的一方，風聲呼嘯，烏云滾滾，一場駭世之雨隨之而來，并不斷的吞噬葉離一方的晚霞。臺下看客都撐起了傘，但盡管大雨瓢潑，卻沒有染濕畫布半點，落在上面的雨滴，奇跡般的進入了畫中，成為了畫中之雨！
此刻老者不斷揮筆，染上顏料，在這畫中，可見那雷霆轟鳴，弧形電光游走中，云霧顯露，生成了無數(shù)顆粒般的雨滴……畫在此不斷變化，直至……沖出了畫卷！
畫道至極，虛幻成像！
畫中的雨，仿佛沖出了畫卷，形成了一層虛像，與他這一方的雷雨融入了一起，在臺下人的驚呼聲中，不斷地壓制葉離一方的天空，七成，四成，兩成，在晚霞被烏云壓制的僅剩一成時，葉離……動了。
“虛幻道么，那么我的求真道，又與你差上幾分？”葉畫師口中喃喃，雙目一閃，毛筆沾上墨，在空中猛的一甩。墨水沒有灑向畫布，而是停在了空中，葉離沒有停留，而是將空中灑出的墨，勾勒，將其連在了一起。
此刻，臺下僅剩的幾位畫師對于葉離的動作已經(jīng)看懂，紛紛露出奇異之色。
“他竟然掌握了畫道！但又與畫尊的不同，墨意成形……說不定，他真能與尊者一戰(zhàn)！看他如此年輕，實在天之驕子！”
而葉離，在空中的畫不斷描繪，墨水間逐漸成形，是一片巨石成山。長?一甩，山頂上的碎石間，一股清泉噴涌而出，流向下大地。而泉水所過之處，生出了草木。淡淡的花香彌漫，葉離略一思索，又為畫中加上了一間小房，房中坐著一個孩童在嬉鬧。最后淡墨一抹，為山林出加上了一層薄薄的的霧氣。每一筆，都蘊含了他的畫道，每一劃，都包含了他的感悟，認認真真。隨著這片山逐漸的凝實，一些細節(jié)也被描繪出來，清泉，野鹿，直至一草一木，都無比的清晰。
此刻，遠在十幾里外，一片群山傳出隆隆巨響，正是葉離七年感悟之地，此刻，那群山散出一道虛影，遮天蔽日而來，傳到了廣場上，沒有片刻停頓，與空中的墨水，一同融入了畫卷之中！
一時間畫卷中的一切都動了起來，霧氣沉浮，沉鱗競越，山鹿在林間游走。風吹云卷，那屋中的孩童，此刻也推開了房門。
可以說，畫中的一切，都與外界相同，尤如另一個世界！
此時老者已經(jīng)成畫，印上了章，看向了葉離的作品，目中的欣賞毫無保留，可以說，這是他看到其他人的作品中，最好的一幅。
“求真……引界入畫，可惜畫道并不成熟，你今日，也無法贏我?！?p> “那這一筆，是否足夠？”葉離低喝一聲，咬破了指尖，在畫卷上方，重重一點！
一輪太陽！
那太陽不斷散發(fā)光芒，此刻沖出畫卷，帶著熾熱之光，升上了天空，在這太陽出現(xiàn)的那一刻，四周升起一股熱浪，溫度驟然升高，天上的烏云立刻被沖散，方才占天空九成的雷雨，如今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萬里無云！
勝負已分！
場上，沉默持續(xù)了許久。
老者的表情復(fù)雜，他輸了，并且輸?shù)暮軓氐?，但是，他的身上多了一些愉悅與輕松。
“我輸了，從此退出畫苑，而你將成為畫苑尊者，求真道，也將成為正統(tǒng)畫道。”
葉離含笑：“前輩不必如此，其實畫道萬千，沒有什么正統(tǒng)之說，不如開放畫苑，讓天下畫師研習，以便畫藝流傳。”
“也好…葉小友，老夫還有一事相求，這畫，可否贈與我。”
“有何不可？”說罷，葉離輕笑，將畫卷起，遞與老者。
老者接過，抱卷相謝，再無他話，轉(zhuǎn)身離去。
而葉離，也沒有再停留，向著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次日，這一戰(zhàn)傳開，全城震驚。畫苑中人來請葉離，但并沒有找到他。不少王公大臣派出人馬，甚至皇上都傳出口諭，要尋找葉離，但都沒有結(jié)果。
不光葉離，連那老者也消失不見，不知所蹤。但是，這事跡不會隨著時間沖散，因為此后，人人皆可研習畫道，一方求真，一方化虛，兩方可能會有交手，但都會抱拳以禮。
這無疑是個絕好的結(jié)局。
爺爺停頓，代表這個故事的結(jié)束，我已經(jīng)沉陷其中，可最后，發(fā)出了一聲嘆息。
“可惜了……”
“可惜什么？”爺爺揚起眉毛。
“可惜葉離與那老者銷聲匿跡，我無法見到葉畫師，也終不能一睹那驚世之畫?！?p> 爺爺目光清明，此刻的神色在之前從未出現(xiàn)過：“孩子，你可還記得什么是虛幻道？”
“將畫中之物帶到世間?！?p> “那求真道呢？”
“將世間之物帶入畫中?！?p> “是了，我的孩子，這么多年來，我一直讓你同時研習兩種畫道，是因為我相信你可以成就一種前所未有的道，為二者之集合大成者，但首先，要走出這片山……”
“兩種畫道……”我沉吟，一時間，我注意到了爺爺?shù)碾p腿，回憶起那個故事，忽然意識到了什么，渾身一震，雙瞳猛的收縮。
“而這片山林，就是那幅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