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漢子看著周禹,關(guān)切道:“軍爺,你這是怎么了?”
“沒事,沒事,剛剛遇到匪徒,見了血腥,有點反胃?!敝苡頂[擺手道,這個理由感覺都要用爛了。
儲驍閱歷豐富,看出周禹的心思,只當他吃不慣這里的飯食——嬌生慣養(yǎng)的富家子。‘哼’了一聲,也不說破。
“這些天殺的,有這力氣怎么不投軍殺蠻夷去——哎,幾位軍爺,看我這破嘴?!?p> 鄱陽南邊乃百越遺族,常有動亂,匈奴之患離此處甚遠。此時不通音訊,鄉(xiāng)民或有不知都有可能。
儲驍?shù)溃骸暗昙遥氵@遭過匪患嗎?”
“能遭過什么匪患,但凡賊人膽敢來我這一畝三分地,定叫他不能全須全尾的回去?!?p> 這話聽的幾個兵卒面面相覷:你這么勇猛,還要我等兵士作甚。
不過漢民尚武,倒是不假。
中年漢子見氣氛突然沉默,羞赧的嘿嘿干笑幾聲,也不在言語。
周禹打破沉默,問道:“店家,你怎么會想到起個‘聽風(fēng)閣’的名字?!?p> 漢子一拍大腿,哎呀一聲,自豪道:“當年我有幸去趟都城,那氣派,那架勢,那路有這么寬,那樓有那么高,沒去過的根本想象不到……”
漢子連說帶劃的,手上連連比劃,這時代,到哪里都需要路引,出趟遠門不提所要消耗的大筆資財,單是拿到路引都不容易。漢子能從鄱陽遠行到長安,的確值得夸耀。
周禹打斷道:“店家,聽風(fēng)閣。”
漢子又一拍大腿,道:“對,聽風(fēng)閣。說起那聽風(fēng)閣可真是氣派,青磚碧瓦的,那么粗的柱子,上面都是紅漆,锃亮锃亮的,那地上,鋪的都是青磚,連點土都沒有,還有那桌案,我就沒見過那么漂亮的桌子,連陶碗都是銅鐵的……你說說,這是咱凡人能用的東西嗎?”
漢子連說帶比劃,越說越激動,右腳踩在木桶上,不住拍著大腿,言語間更是語無倫次,前言不搭后語,聽的周禹一頭霧水。
不過有句話倒是聽清了,凡人能用的?這是把多少人都罵進去了。
你這漢子怕是不知道,你口中的凡人以后能用上什么東西?
“所以說,你去吃了頓酒,回來就改了名字?”
“嘿嘿?!睗h子撓頭訕笑:“那種地方哪是我這等草民能進的?只是遠遠看上一樣,聽人說了‘聽風(fēng)閣’的名字,便記住了?!?p> 合著連門都沒進,周禹頓時被噎的說不出話來,那你在那激動個什么勁。
不過此時階級分明,等級森嚴,尋常百姓見到高檔場所只有避開的份,不是說積攢些錢財就能夠進去風(fēng)光的。
不過,見到都城酒樓繁華,回來就吧店名給改了。這店家也是,也不怕人家聽風(fēng)閣狀告你‘侵權(quán)’。
侯學(xué)勇插話,調(diào)笑道:“店家,你那副墨寶呢?給我們周二郎開開眼唄?”
這地方還有副墨寶?周禹興中一驚,這家店是侯學(xué)勇推薦來的,想必他也來過這里,料想不假。周禹看向店家,準備好好欣賞一番大作。
漢子聽著這話,也知道周二郎是哪位,指著一個牌匾,對著周禹道:“見這沒,這可是請張大才子親筆提的,看看這大字,是不是特別氣派,別的不說,單說這字,是不是有點都城聽風(fēng)閣的氣勢。”
周禹順著漢子所指的方向,在破敗墻壁上尋到了一張歪歪斜斜的木板,掛在泥墻上。
木板上帶著裂縫,不要說木漆,連木皮都沒有削掉,木板也不平整,中間凹進去一大塊,這木板弄不好就是這店家自己劈的。
木板寫的是什么,周禹不認知,漢朝的隸書和后世區(qū)別挺大,還帶著些篆體的韻味。不過,在已經(jīng)知道這三字為何的情況下,周禹倒是能勉強辨認出來。
只是周禹雖然不通書法,難以分辨出字形好壞,看著木板上勾肩搭背、扭曲在一起的幾個字。也知道,這張大才子恐怕有點水分。
也就是店家不通文墨,把它當成寶貝一樣掛起來,墨水顏色暗淡,應(yīng)該有些年頭了。
想到這店家之前定然經(jīng)常向食客吹噓這牌匾的場景,周禹揉揉鼻翼,也不知道張大才子得知此事作何感想。
周禹咋舌,裝的鄭重,道:“店家,這幅字可真是筆走龍蛇、龍飛鳳舞,你這可撿到寶了?!?p> 漢子哈哈大笑,道:“那是,那是,張大才子輕易可不會動墨水,這三個大字,可是我花了50大錢求來的?!?p> “……”
“敢問這張大才子是?”
“西市街上幫人寫信,就收點筆墨錢,可是大好人吶。還會算卦,上次老王頭家牛丟了,張大才子隨手一指,老王頭順著那個方向,果然找到了?!?p> 得,街頭賣字算命的。
中年漢子說笑幾句,自顧去忙乎,畢竟沒有同食客一直閑話的道理。
周禹看著桌案的菜肴,一點胃口都提不起。
沒話找話道:“侯大哥,那店家真的去過都城?”
侯學(xué)勇聞言嗤笑道,把店家的底掀個干凈:
“這腌臜貨就是嘴皮上逞能,還沒個尺度,他能去個什么都城,沒征沒召的,路引是那么好拿的?也就是聽過行商胡扯過幾句,強行安在他自己身上,真的踏上都城的地面上,怕是他能嚇得起不了身。這些周圍人都知道,只是懶得戳穿他罷了。”
“這……”
“那個張大才子也是可憐,家道中落,無以為生,肚里那點墨水也沒人愿意舉薦。只能擺攤賣字,欺這些鄉(xiāng)民不知書,饑一頓飽一頓的,混口稀粥糊口罷了?!?p> “那個算卜尋牛的事,都要成笑話了。那張才子懂什么算卜,周易都還沒讀明白呢?被人逼急了,隨手一指,可誰知道,嘿!這牛還就真找著了。”
聽的周禹哈哈大笑,可不多一會兒,有些狐疑的看著侯學(xué)勇:
“侯大哥,對這些事怎么這么了解?”
不僅僅是閑話,從侯學(xué)勇言辭中,周禹不難聽出,這人明顯是知文識字的,而且有點學(xué)問。笑話張才子,是和哪些人一起把張才子的事當成談資?不識字的鄉(xiāng)民可是把張才子奉為高人。
人以類聚,物以群分,這侯學(xué)勇有點身份啊。
周禹倒是忘了,現(xiàn)在用的可是古字,他此時可連字都寫不出來。
“嘿嘿,嘿嘿?!焙顚W(xué)勇干笑了幾聲,也不多說。
這頓飯吃到吉郎打起飽嗝,才算結(jié)束??醇梢荒槤M足感,估計軍營里的伙食不怎么樣,甚至是定量的。
周禹和侯學(xué)勇?lián)屩湾X結(jié)賬,卻被儲曉給攔了。周禹沒事時摸摸腰帶,發(fā)現(xiàn)些方形圓孔錢,上面雕出2個字,依稀辨認出是:半兩,不過這重量輕的可以,直徑2公分大小,輕飄飄的,估計也就2克重。
得要抓緊時間好好熟悉下漢隸書,周禹暗想,都要成文盲了。
儲曉摸出錢袋道:“今天畢竟抓到幾個賊寇,雖然談不上什么勞什子功勞,但幾個賞錢還是有的,正好充做飯資?!?p> 儲曉摸出20來個銅錢遞給店家,在手上摞了一疊。
可店家一看就苦了臉,喃喃道:“新出的半兩錢,這分量可少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