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請起?!?p> 顧尊不急著尋黑氣的源頭,對著黎寐夫人說道:“先坐下,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情況?!?p> 黎寐夫人點點頭,端坐在椅子上,伸出手拉起袖子,露出白嫩的手腕。
“不是把脈,是觀相?!鳖欁饐柕溃骸安贿^在此之前,我還有幾個問題。夫人,你從什么時候感覺到不適的?應該請了大夫吧,都怎么說?”
黎寐夫人說道:“有挺長時間了,大概幾個月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時不時的咳血,身子越發(fā)虛弱。大夫請了很多,不僅僅是河陽城的名醫(yī),甚至還從其他大城請了名醫(yī),也是束手無策,只說是一種怪病?!?p> 顧尊點點頭,其實他已經(jīng)知道這不是病,而是有外因。之所以會這么問,是因為顧尊畢竟見識的少,所以想多了解一些,以防出錯。
杏雨憂心的說道:“而且宅子里在晚上經(jīng)常有奇怪的動靜,以至于現(xiàn)在的家丁都不敢住在府中,天一黑都要回家??赡苁钦永镞M了不干凈的邪祟,因為自從這種事情發(fā)生之后,小姐的身子才一天比一天弱。”
顧尊忍不住問道:“那為什么不搬出去呢?你們家應該挺有錢的吧?”
“唉......”杏雨不肯說了。
黎寐夫人則是嘆息:“都到這一步,也沒有什么可隱瞞了。其實這河陽城的首富,原本是我姜家。只不過父親只有我一個女兒,我出嫁之后家產(chǎn)也跟著到了葉家。之前和葉家有了些矛盾,這才搬出來了?;氐嚼险雍螅矝]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就這么安頓下來了。”
杏雨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說道:“小姐是思念老爺了,不肯離開這舊宅子。:“杏雨!”黎寐夫人微微蹙眉,但沒有什么嚴厲,只是目光有一絲疲倦。
顧尊看明白了,黎寐夫人其實現(xiàn)在心中有了絕望,迷茫的不知何去何從。所以一方面希望府中安然無恙,一方面又想著就算死在老宅里,其實也算是一個歸宿。
人在絕望時其實經(jīng)常會在生死之間徘徊,一方面想結束,一方面期盼新生。所以在這個時候會做出很多自相矛盾的事情。一方面請人來洗宅,一方面又倔強的住在有問題的宅子里不肯走。
“我明白了,夫人請坐好?!?p> 顧尊此時已經(jīng)入道,所以可以催著自己的靈韻慢慢進入黎寐夫人的穴道經(jīng)脈,感受哪里出了問題。
黎寐夫人只覺得自己如沐春風,身子微微一陣酥麻。
片刻之后,顧尊收了靈韻,目光中有了一絲難以言說的神色。
“公子,是不好治嗎?”杏雨忍不住問道。
“倒不是不好治,只是沒想到?!鳖欁鹫f道:“要是別的問題,我或許也還真的會束手無策。但是夫人這個情況,我前不久就剛剛遇見。其實夫人是被巫術給害了?!?p> 黎寐夫人說道:“請公子指點,大恩必有厚報?!?p> 顧尊說道:“厭勝術,夫人可曾聽過?”
黎寐夫人臉色泛白:“略有耳聞,只是不明其關節(jié)。”
“貴府這幾個月里,可有修建、修繕的地方?我想‘鎮(zhèn)物’就應該藏在那里。”顧尊說道:“找出‘鎮(zhèn)物’然后取出,自然就無事了?!?p> 黎寐夫人卻搖搖頭:“這宅子是我從小到大一直生活的地方,我父親也是在這離開的。所以這宅子里的一磚一瓦我都珍愛的緊,所以從不會新建其他樓閣。就算嫁人了,平日里讓人來打掃,所以并未破敗,無需修繕。”
“好吧,簡單的麻煩不行,那就換個麻煩點的?!?p> 顧尊看向那微微的黑氣再次凝結,于是干脆用自己的靈韻去沖擊,然后逆流而上,試圖找到源頭。
這樣是順藤摸瓜,比較準確。但問題就是比較麻煩。
“在外面,跟我走。再叫上幾個家丁來,說不準要拆墻?!?p> 顧尊帶著黎寐夫人追蹤,杏雨則是叫來了七八個家丁。眾人就像是排隊一樣,全都跟在顧尊的身后。
這姜家的院子果然是大,走了挺遠,才到了一個花園。
顧尊指著一面影壁:“拆了它?!?p> 幾個家丁看向黎寐夫人,只見黎寐夫人點點頭,于是拿著農(nóng)具砸墻。
顧尊在旁邊看,默數(shù)著:“八十!八十!八十!八十!”
“咔啦!”
墻倒了,灰燼里埋著一個東西。顧尊一揮手,靈韻驅散了塵埃,只見廢墟中多了一個銹跡斑斑的鐮刀。
眾人都是驚駭。
顧尊則是說道:“還沒完,還有!跟我走?!?p> 隨后又在后堂、廂房、書房,甚至是茅房的墻里尋到了錘子、菜刀之類的“鎮(zhèn)物”。
等到這些鎮(zhèn)物都拆完,顧尊再看向黎寐夫人。
黎寐夫人猛地吐出一口黑色發(fā)臭的臟血,然后痛快的大口呼吸了幾次,原本有些病態(tài)的身子居然當即好了大半。
杏雨在旁邊掉眼淚:“小姐,小姐你好了!太好了,我們又有主心骨了。”
不僅僅是杏雨,連這些家丁也開心的很,可見黎寐夫人平時待這些下人是不錯的。
一個家丁抹著眼淚:“挖出這些‘鎮(zhèn)物’的地方,就是平時經(jīng)常鬧鬼的地方啊??磥磉@就是罪魁禍首,我們以后都能平安了?!?p> 黎寐夫人拍了拍杏雨的手,此時也顧不上想這些東西是誰埋的,對著顧尊說道:“多謝公子大恩,破解了姜府鬼怪疑云,姜府必有重謝。”
顧尊拿出了青冥玉佩,此時玉佩微微發(fā)寒,搖搖頭說道:“不,這厭勝術只是有人要害你。但是這和晚上的怪事無關?!?p> 此言一出,眾人心頭又是一緊。
在厭勝術這方面,顧尊是有經(jīng)驗的。
厭勝術說到底,其實就是一種風水巫術。雖然歹毒,但是只要破了“鎮(zhèn)物”就沒有多大問題了。
主要難點在于厭勝術這種破壞是無形的,而且是從風水玄學開始,防不勝防。顧尊想起自己剛剛看到的那些黑氣,就應該是“鎮(zhèn)物”來破壞黎寐夫人身上氣運的。
但一切到這,也就到此為止了。厭勝術不可能導致姜府的人夜晚遇鬼,因為那顯然已經(jīng)超綱了。
“想要破解,我就真的要在府中守一夜?!鳖欁鹂聪蚶杳路蛉苏f道:“當然這要看你的意思,不行的話就算了。反正厭勝術已經(jīng)破解,身體已經(jīng)無恙。那鬼又不害人,在這繼續(xù)住著也無妨?!?p> 黎寐夫人卻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低頭痛哭。
眾人面面相覷,顧尊也有些懵比。
好在黎寐夫人掌控力強,很快壓住了情緒,忍不住問道:“公子,你說這鬼從來不害人,卻偏偏到了晚上,只在厭勝術的‘鎮(zhèn)物’所在之處徘徊,故意嚇人。這樣的鬼,到底是想作惡,還是想提醒我呢?”
顧尊一怔,說道:“你的意思是?”
“也許,我父親的魂還沒走!”黎寐夫人看向四周,大聲呼喊:“父親,父親,女兒不孝??!”
顧尊此時一想,還真有這種可能。于是說道:“白天有鬼也出不來,你現(xiàn)在讓人去請神功戲班,晚上唱一出神功戲。到時候我就在外面守著,一切的答案也就出現(xiàn)了。”
現(xiàn)在顧尊已經(jīng)入道,所以懷疑自己已經(jīng)能在夜晚出門了。但他做事求保險,還是請神功戲來保護一下自己,順便給神功戲班創(chuàng)收嘛,大家都不容易。
黎寐夫人連連答應,安排人去請戲班,又迎著顧尊回到了大堂。
慢飲了一杯好茶,唇齒留香。
顧尊放下茶杯,說道:“厭勝術的‘鎮(zhèn)物’必然是蓄謀已久的,在夫人回到老宅居住之前,就動了手腳?!?p> “救命之恩,無以言報。公子還請不要稱我為夫人,直呼我名即可?!?p> 顧尊笑道:“這不太好,我還是稱姜家主吧?!?p> “也可。”姜黎寐笑了笑,說道:“其實事已至此,有些陳年舊事也無需隱藏,只求公子聽完,莫要笑我無知?!?p> 顧尊點點頭:“愿聞其詳?!?p> 姜黎寐目光中有一絲掙扎,隨后還是說起了來龍去脈:“這故事,還得從幾年前說起......”
心花的通感,將這故事變成了記憶碎片。而這些記憶碎片又如同走馬燈一般,同步播放在顧尊的腦海中。
......
那年,盛夏。
姜家大宅里,醫(yī)者絡繹不絕。
只不過這些醫(yī)者們離開的時候,都是唉聲嘆氣的出了門??粗袷且驗椴∪嘶靥旆πg,實際上則是因為這天價的診金自己賺不到了。
小小的姜黎寐躲在墻角,少女清澈的眸子把一切盡收眼底,聰慧的她已經(jīng)明白了很多事,比如這些醫(yī)者們?yōu)楹伟l(fā)愁,比如自己父親的已經(jīng)時日無多。
驅散了眾人,姜黎寐進了病房,滿屋都是發(fā)苦的藥湯子味。
父親看到姜黎寐,蒼老的臉上扯出一絲笑意??扇滩蛔∩斐龅氖?,卻握的極用力,讓姜黎寐疼的不行。
可是姜黎寐沒有抽手,因為她心更疼。
病榻上,父親緩緩說道:“當初你娘生你的時候就在黎明,那天只是想小寐片刻,結果就在這時候你出生了。所以都說你來了,天就亮了,這是夢中預示的好兆頭。所以你叫黎寐,是希望你幸福。”
姜黎寐落下眼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聰慧又有天賦,麻煩的事情一聽就懂。爹在臨死前,只想看到你能大婚,也就無愧你娘,死得其所了。”
“爹......”姜黎寐其實心里知道,她畢竟不是男兒身,如果父親真走了,那偌大的家產(chǎn)就變成了催命符。
且不說外人,就連族里的親戚怕是都會覬覦。所以嫁人,只是為了給姜黎寐找個依靠。
姜黎寐想拒絕,但看著父親蒼老灰白的臉色,還是點頭同意了。
父親摸了摸姜黎寐的頭,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不用難過,你娘在等我,我也想她了?!?p> 姜黎寐垂淚。
河陽城首富是姜家,所以想嫁女自然是不愁的。只是放出一點風聲,別說河陽城,連附近的州府城縣都有人來。各路人馬云集,都備了厚禮,只為迎娶姜黎寐。
只可惜那些想攀高枝的人都太辣眼。要么不學無術,粗鄙不堪。要么大耳肥腸、大腹便便。要么歪瓜裂棗,不知所謂。要么就是滿腦子之乎者也,自喻大才的酸腐書生。稍微順眼的,偏偏還胭脂氣極重,不辨男女,讓人懷疑有沒有龍陽之癖。
當然,這些人其實也沒有那么差。但偏偏姜黎寐也是少女心態(tài),心中也憧憬著美好,還有話本里的凄美愛情。所以這些普通人就算再好,也能挑出一個毛病,然后無限放大,最后看都懶得看。
直到某一天,一位眉清目秀、俊朗如風的青衣書生登門。舉手投足間帶著一股子靈氣,像是一汪清泉,沒有絲毫銅臭氣。眉毛微微一挑,笑容中帶著幾分灑脫。
葉家嫡公子,葉清源。
姜黎寐和他只是對視了一眼,就連忙躲開,心亂的不行。這才明白什么叫君子世無雙。
“爹,我就要嫁他?!?p> 父親微微皺眉:“葉家在京師得罪了人,所以才逃難到河陽城。這家人怕是野心不小。而且我見那葉清源的五官眉目,不像是長情之人。黎寐,要不然你換一個吧?”
姜黎寐抿抿嘴,倔強的說道:“我信他是命中注定。”
父親一聲長嘆。
再后來,十里桃花,紅裝映人。
婚宴極盡奢華,排場極大,甚至如同花燈節(jié)一般熱鬧。那是足以讓河陽城百姓往后數(shù)年都掛在嘴邊的談資。
洞房花燭中,姜黎寐心中緊張極了,但更多是歡喜。
只聽夜深時,房門被推開。翩翩公子推門而入,掀起了紅蓋頭。
姜黎寐抬頭,看著心上人穿著新郎裝,依舊溫文爾雅,如此俊秀。此時紅燭夜話,內(nèi)心無限欣喜和激動。
“黎寐,我真的好喜歡你?!?p> 聽著葉清源的甜言蜜語,姜黎寐揪著衣角,兩頰微紅,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紅燭吹滅,一夜春風。
若是故事到了這戛然而止,這也算是亦莊佳話。
可這事還沒完!
其實姜黎寐和葉清源結婚最開始還是不錯的。
婆媳關系,從古至今都是最讓人頭疼的??山杳戮蜎]有這個煩惱,因為結婚后還沒等她去拜見公婆,公婆已經(jīng)帶著禮物過來看她了。
公公尬笑著搓手,婆婆則是噓寒問暖,雖然是第一次見,但好像親閨女一樣。
也不是,公婆的笑容里帶著諂媚和討好,甚至還有點誠惶誠恐,各種漂亮話好像不要錢似的往外冒。
姜黎看著眼前變著法討好自己的公婆,再看看一旁淡然如水的葉清源,心中有些嘆息和不解。
這樣世俗粗鄙的家庭,葉清源是怎么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的?
還沒等她好好弄清楚這個問題,父親卻在不久后撒手人寰。
靈堂上,姜黎寐看著族里的親戚們虛偽的樣子,內(nèi)心作嘔。
畢竟這個年紀明明是跟小姐妹游玩嬉鬧、無憂無慮的時候,現(xiàn)在卻直面世俗,必然是有些厭惡的。
好在葉清源拉住了姜黎寐的手,讓她心中安寧。
神功戲在外面開始唱著,姜黎寐心里想著:“爹,你看我沒選錯,他確實是我的依靠。”
姜家家主逝去,獨女姜黎寐嫁給了葉清源,現(xiàn)在連帶著姜家也并入葉家。
婆婆拿著手帕抹著不存在的眼淚,其實是為了遮擋手帕下面,已經(jīng)剛剛翹起的嘴角。
葉家成為了當之無愧的河陽城首富,葉清源也開始忙活起來,葉家的產(chǎn)業(yè)也越來越大。
而隨著葉家的家產(chǎn)越來越大,姜黎寐感覺到自己在葉家漸漸受了冷落,連公婆也開始指摘她的不是。
姜黎寐也曾想緩和,親自做了點心送去,但到了門口就聽到了公婆抱怨。
“傲氣什么,有點嫁妝了不起啊。沒有姜家,咱們照樣也能到這一步,只不過晚幾年罷了?!?p> “我也瞧著那丫頭不順眼,只不過畢竟是清源的正妻,要在意些名聲。傳出去不好?!?p> 姜黎寐轉頭就走,做的點心也喂了狗。
唯一的期盼就是葉清源,可現(xiàn)在的葉清源滿腦子都是產(chǎn)業(yè)和鋪子的生意,很長時間都不回家,回來也是坐下說幾句就離開。
說是見面,更像是點卯,甚至有時會在無意間展現(xiàn)出不耐煩。
杏雨都看不下去了,想要去評評理,但是被姜黎寐攔住了。
“別讓清源為了家里的事情分心?!?p> “小姐,你何必如此呢?”
姜黎寐看著外面的雨,喃喃道:“我信他?!?p> 然而葉清源下次到來,卻宣布了一個消息,那就是他要納妾。
是宣布,不是商量。
數(shù)日后府中一片熱鬧。畢竟是納妾,比不上曾經(jīng)的大婚,但隨著葉家生意的擴大,賓客也是不少。
新婚男女被簇擁到大堂中,拜堂成親。
席間有人看到女子容貌,心中無一不驚。那不是河陽城北青樓的花魁嗎?只不過葉家聲勢浩大,無人敢觸霉頭。
那邊歡歡喜喜拜堂成親,姜黎寐守著清冷的房間,聽著隱隱約約傳來的喜樂,問道:“他知道那女子身份嗎?”
杏雨嘆了口氣:“小姐,誰不知道城北花魁暢淺啊,就是葉姑爺給贖的身。”
姜黎寐瞬間心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