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喜押運糧食返回安國寺的這個午后,天氣還是無比炎熱。
晴空萬里,沒有一絲風(fēng),更沒有半點下雨的跡象。
快要中秋了,還與盛夏一般無二,這場天災(zāi)真的要命。
雪晴和流蘇從鮑親娘的江安小筑那邊回來,給小王爺帶回一些宮里賞賜下的點心和來自東南的水果。
按照完顏慷的暗示,雪晴還從宮里來人那里隨意打探了些朝中消息。
有件大事,據(jù)說因連番祁雨不下,金國皇帝準(zhǔn)備下罪己詔,尚書省和參知政事堂的宰相副相們正在討論不決……
完顏慷忍不住撇了撇嘴。
下罪己詔,仿佛是古代皇帝們昭示英明的時髦了。
他曾經(jīng)在國防科大圖書館里讀過一本名叫《歷代皇帝罪己詔素描》的閑書,上面還有篇漢文帝劉恒的罪己詔實錄,可以說自責(zé)甚切,非常煽情。
那意思寧肯讓老天爺打雷把自己劈死,也不要去難為天下的百姓。
誰信呢?
毫無疑問,罪己詔的作用是收買人心,穩(wěn)定社會秩序,避免出現(xiàn)動蕩。
可問題是,發(fā)布出來的罪己詔——能看懂、能看到的人基本無關(guān)痛癢,而真正需要安撫的比如中都城外這十幾萬流民,他們更關(guān)心一碗稀粥,而不是什么皇帝的檢討。
所以,還是皇帝和百官權(quán)貴的自娛自樂。
完顏慷當(dāng)然也就腹誹幾句,不至于公開發(fā)表涉-政言論,他不覺得自己柔軟的脖子能扛得住皇帝的屠刀。
他最關(guān)心的是,朝廷從山東、河北調(diào)撥糧食進京賑災(zāi)的相關(guān)信息……可這些,悶在趙王府里,是萬萬得不到的。
完顏慷琢磨自己是不是該主動出擊,列個名單,逐個去拜訪前身那貨的狐朋狗友探聽下消息。
正思量間,賀三將收集來的黃褐色的粉末用另外一個五彩釉陶的罐子裝了,雙手呈上。
土法雞精!
完顏慷滿心歡喜湊過去盯著看,又聞了聞,形色粗陋不打緊,關(guān)鍵竟有些酸臭味。
他頓時皺了皺眉,難道變質(zhì)了?
但不應(yīng)該啊。
高溫烹煮,反復(fù)燉,烈日暴曬,還加了鹽。
“晴兒,取個碗來。流蘇,取開水來!”
完顏慷很不甘心,辛辛苦苦搗騰了這么久,寄予厚望的土法雞精本該像雪花鹽一樣成功問世,難道還要功虧一簣?
土法雞精制作,作為當(dāng)年軍校生存訓(xùn)練課上一項重點內(nèi)容,教官認(rèn)真講過,奈何當(dāng)時他聽課不認(rèn)真總打瞌睡,記得不全。
但原理是沒問題的,他后來經(jīng)常在某音上刷到類似法子的短視頻。
完顏慷捏了一小把“雞精”放進碗中,示意流蘇用少許開水沖泡。
爾后他用筷子在碗中不斷攪拌,直至顆粒全部融化。
然后才猶豫一下,端起碗嘗了口。
噗……!
我去,這尼瑪是個什么味啊,像是氨水,而且還是餿了的那種!
完顏慷猛一口噴出,正噴在好奇湊過來的流蘇胸前。
流蘇嚇一跳,驚叫著跳開去,用手撫著自己青澀的胸,苦著小臉道:“小王爺,你把我的裙子都弄臟了……”
完顏慷心里很失望。
不過他反復(fù)斟酌,覺得雞精的制作思路沒有錯。
錯的或許是過程?步驟?配料?
也許兼而有之。
他輕輕嘆息,太著急了,看來還得繼續(xù)摸索不斷試驗才行。
這頓時給他狂熱的興奮勁迎頭澆了盆冷水,讓他頭腦保持清醒。
想想也是,本來嘛,凡事哪有那么簡單。
隨便搞搞,就搞出雞精,搞出精鹽和白糖,再隨便搞搞,又搞出玻璃水泥甚至火器大炮。
三下五除二,就該建立無敵后宮,隨即稱霸天下了。
……
流蘇去換了一套衣裙過來。
還是綠色長裙配真絲的米色短襦,束著纖腰,真像一朵清爽的出水芙蓉。
這倆丫頭一個偏愛綠色,一個偏愛紅色,這段日子完顏慷就沒見過她們穿其他顏色的衣裙。
其實太單調(diào)了。
流蘇的小瓊鼻還是皺著,竟有意躲在雪晴身后,好像生怕再被完顏慷噴一口。
完顏慷啼笑皆非,心道這小丫頭還真記仇。
這點調(diào)皮的小雞肚腸,難怪總長不大。
還是雪晴那大丫頭好,胸懷寬廣,從不跟誰斤斤計較。
哎,果然肚量跟胸懷是成正比的。
他忍不住又暗瞄一眼。
雪晴微紅臉可勁低頭,卻始終看不到自己精美的小繡鞋。
簡雍又來了,這兩天他被小王爺召喚的次數(shù)比過去一年都多。
“見過小王爺?!?p> “簡先生不必多禮,我要的東西呢?!?p> 簡雍雙手呈上一本小冊子。
這是完顏慷早上吩咐下來讓他做的事,把城中幾家大的鹽號相關(guān)資料整理記錄出來,信息越詳盡越好。
作為王府大管家,簡雍跟城中各路商賈多有往來。
以他的身份,自然對各家鹽商的背景非常熟悉,雖摸不透小王爺用意如何,還是依命照辦了。
完顏慷接過認(rèn)真翻看,從頭看到尾,失望的情緒都掛在了臉上。
他實在沒想到,趙王府產(chǎn)業(yè)名下沒有糧號,居然也沒有鹽號!
簡雍冊子上的記載,與他猜測的并無太大出入。
中都各大鹽商的真正操盤者至少有半數(shù)為各家權(quán)貴,比如最大鹽號興隆背后的仆散家。
濟國公、河南路招討使仆散亮家。
仆散亮的兒子仆散九斤,正是前身的密友之一,完顏慷這兩天都打探清楚了。
便宜老爹趙王在信中提及的仆散家老太君,正是仆散亮的母親。
以雪晴的說法,仆散老太君對完顏慷還是蠻喜愛的,曾有意讓仆散亮的小女兒仆散嫣兒與趙王府聯(lián)姻。
只是后來這事暫且擱置了。
鹽商利益之大可想而知。
既然仆散家和其他家都能在這個行當(dāng)賺個盆滿缽滿,按說趙王完顏洪沒有理由放著錢不賺……
完顏慷抬起頭來,沉吟道:“簡先生,官鹽貿(mào)易,可謂日進斗金,我看各家府上利益均沾,為何王府反而……”
“王爺早年兼領(lǐng)戶部尚書,統(tǒng)管鹽鐵財賦,為避嫌疑,糧、鹽貿(mào)易均不涉其中。王府產(chǎn)業(yè),多出自河北食邑!”
“呵,父王真乃高風(fēng)亮節(jié)……”
哦啊,原來自家便宜老爹是位大公無私的清官。
他的形象固然在完顏慷心中更加高輝萬丈,但此刻的小王爺卻著實有點郁悶。
哎,真是吃嘛嘛不香,干啥啥不順。
他嘆口氣,瞬間失去與簡雍繼續(xù)扯下去的欲望,便起身端茶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