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慷心中充滿了愛。
他望向完顏忽蘭,真想喊一聲小姐姐,我稀飯你。
完顏忽蘭被他這么熱切盯著,微覺尷尬,便舉起茶盞掩住面孔。
這廝似又有些故態(tài)復(fù)萌了……果然就不能給好臉嗎?
完顏慧咳一聲,頓頓腳,挺胸上前一步擋在小姐姐前頭:“完顏慷,既然小姐姐說不必拘題,那就隨便寫首詩詞,也不必拘于賀壽了……取紙筆來!”
她以為完顏慷真的才盡,賀壽詩難寫,又主動為他降低了難度。
侍者早就準(zhǔn)備好了筆墨紙硯,聞言立即送到了完顏慷案前。
完顏慷嘴角一抽,果斷掃大興國一眼,擺擺手道:“請大兄幫我執(zhí)筆!”
大興國倒沒拒絕,侍者研磨,他全神貫注,準(zhǔn)備落筆。
月光皎潔,紅燭透明,場上眾人疑信參半的復(fù)雜眼神都落在完顏慷身上。
可小王爺卻慢吞吞起身,仰天望月,似在醞釀情緒,好半天都沒動靜。
大興國憋了半天也沒聽他吟出半句,手僵硬得很,便只好擱下筆。
雖然號稱隨意寫,不拘題,但對于完顏慷來說,卻實(shí)際上是不能“隨意寫”的。
有前面那首折桂令在前,若這回太“隨便”了,無疑會讓李珂那些人更加喋喋不休指摘他剽竊,也不利于扭轉(zhuǎn)前身惡劣名聲。
因此,到底該如何選題、“寫什么”?
表達(dá)對小姐姐的仰慕?
贊美她的才華橫溢和美貌如花?
品德高潔?
還是牽強(qiáng)附會隨便弄首應(yīng)付應(yīng)付算了?
反正對方本來就是借機(jī)送糧而已。
他一時間轉(zhuǎn)過很多念頭。
首先想到了辛棄疾的青玉案,此地名為花千樹,正合其中一句“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
但辛棄疾的這首詞寫的是上元節(jié),固然辭藻華美最適合拿來裝逼,卻實(shí)在語境不合。
關(guān)鍵是覺得哪怕改動一字都會顯得不倫不類,他實(shí)在沒有那個水平,會毀了這首千古名篇。
他不想干這種事。
旁邊李珂此刻面色扭曲近乎猙獰,眸中妒火熊熊,坐在那身子微向前傾,似要擇人而噬。
顯然,他也以為,完顏小姐姐有些看上完顏小王爺了。
完顏慷心頭隱隱明了。
這廝對自己的敵視、算計(jì)和各種排斥,絕非來自于普通紈绔之間的“斗氣”,除了更深層次的東西之外,恐怕多半因素還是為了完顏忽蘭……
情敵?
完顏忽蘭這樣的才女,身份又如此高貴,追捧愛慕者一定少不了……
哦哦,難道,前身也算其中之一?
完顏慷終于還是自己轉(zhuǎn)過這個彎了。
難怪他覺得當(dāng)時問及完顏忽蘭時,雪晴的神態(tài)略古怪。
這樣啊……完顏慷倒不排斥這點(diǎn),實(shí)際完顏忽蘭給他留下印象極好,與這樣一位才貌雙全、神仙般出塵的小姐姐談一場戀愛,哪怕只是柏拉圖,其實(shí)也挺好的。
他在這思思量量,站在那任由思緒飛起,眾人終于等得不耐煩了,包括完顏慧在內(nèi)。
而李珂嘴唇緊咬,都滲出了絲絲血跡。
完顏慷似笑非笑望著李珂,心道:若老子再來一首絕世好詞,博得完顏小姐姐青睞三分,這廝怕是要直接崩潰,徹底留下心理陰影了吧。
完顏慷輕笑一聲,想起了那首歌——《兩只黃鸝鳴翠柳》。
他這才轉(zhuǎn)身來沖完顏忽蘭躬身一揖,深吸口氣,慢慢吟道:“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p> 這三句出口,居然又是折桂令。
他……完顏忽蘭猛抬頭,面略紅潤,長袖中隱藏的玉手緊握。
“身似浮云,心如飛絮,氣若游絲?!?p> “空一縷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p> “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p> 元朝徐再思的這首詞,本來描繪的是個少女懷春在深閨的形象。
完顏慷用在此處,切合上他一貫“完顏小姐姐狂熱粉絲”的背景,無疑就變成深情款款的心理獨(dú)白,直接向完顏忽蘭表白了。
這本也不是稀罕事,畢竟過去的小王爺也沒少表白。
只是從沒這么文雅過。
這首詞連用疊韻,婉轉(zhuǎn)優(yōu)美,扣人心弦,聽在擅長詩詞、善用文字技巧抒情達(dá)意的完顏忽蘭耳中,心里那種復(fù)雜的感觸,絕非可用語言來形容。
她默默趺坐在那,面色不定,撫琴的興致半點(diǎn)也無。
直至眾人慢慢都起身告辭離去,她都似乎有些神思不屬。
“小姐姐……”
完顏慧輕呼,她好武騎射,雖對詩詞歌賦這些不甚了了,不過也聽出了幾分意思。
況且完顏慷這廝寫得這么直白,什么“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她又不是傻子。
“嗯?”
“宴散了……”
“哦,咱們走吧。”
“小姐姐,完顏慷好無恥哦,直接說他想你犯了相思病……太唐突了,真不要臉?!?p> 完顏忽蘭默然,顧左右而言他道:“前后兩首折桂令,我真自嘆弗如。這般才情不輸蘇學(xué)士,直追李太白,為何這么多年,我竟沒有發(fā)覺半分?”
“我本以為他病了一場,心性、品行頗有轉(zhuǎn)變,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此時猶未晚也;但……”
“莫非當(dāng)真是大器晚成?或者之前那么多年都在藏拙賣傻?”
“小姐姐,別想那么多,搞不好他真是剽竊?!?p> “不。自漢唐以降,前人詩詞歌賦,當(dāng)世大儒名家,我所讀甚多,這兩首折桂令絕非抄襲得來?!?p> 完顏慧無言以對。
既然小姐姐這么說,那就是了。
可完顏慷這個夯貨,居然是個才子?
她很難接受。
……
趙王府。
完顏慷把雪晴和流蘇倆丫頭攆走,先打了半天坐,練了會“丹田貫氣法”,照舊沒什么效果。
隨后獨(dú)自躺在床上浮想聯(lián)翩。
不成想今日竟搞了四百石糧食,若用贏李珂的百兩黃金和簡雍給的五百貫錢,再購買一批平價(jià)糧,支撐安國寺賑災(zāi)到冬季應(yīng)無太大問題了。
他心情舒暢慢慢就睡過去。
醒來又是日上三竿,與這年月人們四更起五更上班勞作相比,他這位小王爺實(shí)在太不像話了。
雪晴正伺候著小主子洗漱更衣,流蘇捏著兩張紙急乎乎跑進(jìn)來,一臉的不可思議,叫道:“小王爺,小王爺,可了不得了!”
“怎么了?”
“從花千樹傳出兩首折桂令,說是小王爺所作,現(xiàn)在城里都在瘋傳,讀書人紛紛謄抄……”
“哦……”
沒信息網(wǎng)絡(luò)的古代,竟傳得這么快?
他并不知,古人宴會上的詩作自有傳播渠道,一夜加上一個上午的時間,那兩首折桂令足以從花千樹流出,借助酒肆妓館等娛樂場所瘋傳開去。
“關(guān)鍵呀,小王爺,你昨夜寫詞向岐國公主表白,現(xiàn)在中都傳遍了,人人都說你和岐國公主……”
“……”
緋聞?
完顏慷打個哈哈,“相思”都成了名“詞”,他和岐國公主之間被坊間八卦出點(diǎn)什么浪漫故事,似乎也屬于正常。
完顏慷若無其事吃著早點(diǎn)。
雪晴仔細(xì)翻看,第一首詞讓她腦海中的畫面感很強(qiáng),頗受震撼,若在這幾日之前,打死她也不可能相信自家小主子能有這般才情,然現(xiàn)在……她似乎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至于第二首,那“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看得她俏臉緋紅,暗暗瞄著小主子,心說小王爺原來并沒有變,這種羞人的話他竟大肆寫成了詞表白……
這么文采斐然,說不定還真能打動岐國公主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