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帶著周行德在城中走了大約半個時辰就來到周家租住的院子。
老實(shí)說，周行德并不想隨周山來見老天爺強(qiáng)行攤派給自己的父母，他這人獨(dú)自生活慣了，不喜歡被人約束。其實(shí)，如果他愿意，只需要撒開了腳丫子要想甩脫周山個小毛頭還不容易。
可仔細(xì)一想，此事卻有后患。如果自己跑掉，周家絕對會報官。如此一來問題就大條了，一個朝廷官員居然莫名其妙失蹤，順天府肯定會派衙役幫忙找人。他周行德身無分文，露宿街頭，躲都沒地方躲。到時候，非被人安一個不孝的罪名。
罷了，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心中也是奇怪，那個死去的稅課大使周行德的老家不是在順義嗎，怎么舉家來北京了？
還有，唐三姐不是被自己求張鶴送去順義了嗎，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好在周山是一個嘴快之人，在周行德不動聲色的引導(dǎo)下，很快就說清楚事情的原委。
原來，周行德在大同任職期滿的事情家中并不知道，也不知道他周行德已經(jīng)回北京了。
問題出在唐三姐身上。
原來，唐三姐到了順義之后估計(jì)也是覺察出不對，在半路上借個機(jī)會甩掉了兩個婦人，并留下一封信說她回北京找周行德去了。
堂堂周大人的夫人居然失蹤，護(hù)送她過去的幾人都是驚得魂不附體，便跑到周家去問。
到這個時候，周家才知道周行德已經(jīng)回了北京，又等兩日，沒等到周行德回家，這才急了起來。一家人收拾了行裝，直接跑北京來尋人。
好在周家本就貧寒，也沒什么拋不開的家業(yè)，走得倒也灑脫。
周山半路上還笑嘻嘻地對周行德道：“德叔，想不到你在山西還娶了一房娘子。老爹聽說這事之后，氣得錘胸頓足，說我周家該怎么向人家張家交代。其實(shí)，德叔你在外面娶一房老婆也沒什么，卻須記得不要往家里引。虞娘和老爹的面子上掛不住。”
虞娘，不就是我的前妻嗎？周行德一想到自己多出來的這個妻子，腦袋里就一陣發(fā)漲。
還好是前妻，否則晚上那事還真不好處理。我周行德雖然在私生活上很隨便，可那女人還是處子之身，將來還有嫁人的可能。
要找女人，外面的多得是，這種壞人貞潔又不肯負(fù)責(zé)的事情，周行德卻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
總的來說，現(xiàn)在的周家上上下下有五口人：周行德父親周達(dá)成、母親曾氏、前妻張虞，和小廝周山。
這個周山本是一個流浪兒，十年前被周家買回來養(yǎng)在家中。雖然口快，卻是一個忠心耿耿的奴才，年紀(jì)不大，辦起事來風(fēng)風(fēng)火火，手腳麻利，說起話來聲音也大。
剛一進(jìn)院子，就扯直了嗓子喊了一聲：“爹、娘、虞娘，天大喜訊，可找著德叔了！”
看得出來，周家并不是大富大貴之家，比起流民來說要好一些。可在這個北京城中，也算是平民階層。
這是一座破舊狹小的四合院，院子的圍墻矮又破，墻頭上還長著茅草。里面的房子也都是黃土夯成，風(fēng)一吹過，漏頂?shù)姆块g發(fā)出奇怪的聲響。
天已經(jīng)黑得厲害，借著堂屋微弱的油燈可以看到院中正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手中端著一個木盆正要去洗衣服，見周行德和周山進(jìn)了院子，手一松。
“砰！”一聲，衣服散落一地。
周行德定睛看去，這女人應(yīng)該是自己的前妻張虞了。本來，他以為以前那個周行德之所以休妻逃婚，除了張虞是個石女之外，有很大可能他這個妻子應(yīng)該丑得鬼神辟易才合乎情理。
作為一個男人，石女不石女周行德倒無所謂，只要能得其門而入，大家感情也好，要不要孩子倒不關(guān)事，反免得避孕的麻煩。
可現(xiàn)在看來，卻和預(yù)料中大不一樣。
眼前這個少女談不上國色天香，卻也能打八十分，算是一個不錯的美人。且那種端莊的氣質(zhì)在現(xiàn)代社會可不?？吹剑@就是一個知書達(dá)禮，見過世面的大家閨秀。同這樣的女人相處，應(yīng)該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周行德一楞，不覺想：以前那個周行德什么眼光，如此氣質(zhì)美女居然棄之不用，浪費(fèi)了浪費(fèi)了，浪費(fèi)就是一種極大的犯罪?。?p> 張虞呆呆地看著三年不見的丈夫，眼睛里既歡喜又憂傷，很瞬間卻恢復(fù)平靜，盈盈一福：“行德，你回來了？”
周行德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點(diǎn)點(diǎn)頭：“回來了?！?p> 他的嗓子還沒好完全，說起話來聲音又沙又啞，倒不怕被人察覺到不對。
“兒啊，你終于回來了！”一聲蒼老的哭喊，一個胖大老婦沖屋子里沖出來，一把抱住周行德就號啕大哭：“兒呀，你一去三年，連封書信也沒捎回來，可把為娘想苦了！你嗓子怎么了，可是病了？”
被胖婦女抱住對周行德還是第一次，頓時被憋得幾乎岔了氣。怎么可以胖成這樣呢，看來，那個死去的周行德之所以長得高大健碩，定是遺傳自他母親的。
周行德正要用力推開這個女人，突然間，幾滴溫?zé)岬囊后w撒在臉上。
抬頭看去，卻是一雙微紅的淚眼和慈愛的目光。
“這就是母愛嗎……我已經(jīng)好多年沒感受過這種母子親情了……”周行德心中一酸：母親，你在另外一個世界還好嗎？
是的，我已經(jīng)好多年沒感受過這種無私的親情，母愛究竟是什么，我都快要忘記了。
當(dāng)年，父親因?yàn)橛辛送庥?，拋棄了我們母子不知所蹤。是母親靠在給人做家務(wù)把我供養(yǎng)到大學(xué)畢業(yè)?？上倕⒓庸ぷ鳑]一年，母親就因?yàn)榉e勞成疾而去世。
子欲養(yǎng)而親不在，世界上還有什么比這更慘的事情嗎？
老天可憐，又送給我一個母親。雖然眼前這個胖大女人和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可這份濃濃的母愛卻是真的，是對我的。
實(shí)際上，她已經(jīng)失去了他的兒子，那個稅課大使周行德。
我忍心告訴她這個噩耗嗎？
不能這樣啊……就算是為了安慰一個可憐的母親，也為了我……
周行德不再抗拒這分感情，身體也軟了下來，輕輕叫了一聲：“娘！”眼淚就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誒！”胖大老婦人應(yīng)了一聲，哭得更響。
“行德，就別惹娘生氣了，娘身子不好?！比崛岬穆曇糁?，一張手巾遞了過來。
周行德回頭一看，卻是虞娘。
周行德母親接過手巾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又摸著他的臉，小聲叮囑：“兒子，你瘦了，黑了，快去拜見你父親。你們父子的性子都急，今天就別惹他生氣，讓著他些。”
“嘿，誰性子急，誰要你這個小畜生讓了！”突然間，堂屋了響起洪亮的罵聲：“小畜生，你這幾天都瘋到哪里去了，不知道回家。你站在這里這么大塊頭，行事卻荒唐瘋癲，還讓家里人過來找，我老周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我也不要你來拜見，跪那里吧！”
周行德鼻子里輕哼一聲，心中卻有些不大樂意。
張虞扯了一把他的袖子：“行德，你還是跪下吧，爹是一時生氣，你就順著他點(diǎn)。”
周行德無奈地擺了擺頭，輕輕地跪了下去。
“虞娘，你是瞎子啊，沒見這地上臟成什么樣子，還不快去拿個蒲團(tuán)過來給我兒墊著。”周行德的母親氣憤叫了一聲。
“是，娘，我這就去拿?！庇菽锏兔柬樠鄣貞?yīng)了一聲，就回屋。
“虞娘，不用理他，讓這小畜生跪死在這里?！碧梦葜?，周行德父親還在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