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沉默不語的模樣在楊海良看來似乎是妥協(xié)了,但是他可不敢托大到自認為對楊玄的心思能夠穩(wěn)穩(wěn)把握,低聲問了一句:“你想好了,這事就交給我去處理?相信我,黎叔對你映象不錯,只要他出面說話,他們不敢亂來的?!?p> “真的太過天真了?!睏钚闹邪底試@道,對其也無可奈何。
正準備隨口敷衍兩句將其安撫下來,思緒里靈光一現(xiàn),卻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只是太過模糊一時抓不住重點,在神魂不定的狀態(tài)下給自己到了滿滿一杯冷茶,連著茶葉梗都一起喝了下去,這才讓自己頭腦的思緒漸漸被理清了。
“你剛說什么?”楊海良有些莫不著頭腦,方才楊玄一句話只說了兩字就止住了,弄的他疑神疑鬼的。
“沒事?!睏钚癫辉谘傻奶种棺∷脑儐枺尖獍肟?,眉目間轉(zhuǎn)瞬變得陰寒起來,之后抬起頭與楊海良說道:“小叔,你若是想幫我,就幫我查一個人,名字好像是叫楊旭,我跟他不太熟,不過應(yīng)該是楊奇的弟弟,他的一切都要知道?!?p> 楊海良沒明白楊玄突然委托他這么一件跟當下看起來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事情是什么意思,但也不是什么棘手之事便點頭答應(yīng)了下來。
“不要驚動他,一切等到我回來之后處理?!睏钚屑毝诹艘痪?,隨即與他解釋道:“如果能從他這里找到突破口,楊靖便是弄出一堆天花亂墜的證據(jù)也奈何不了我了?!?p> “你是說他才是下毒的真兇?”楊海良不蠢,一下就聽出楊玄言語之中的隱意。
“可能性很大。”楊玄點了點頭,隨即又說道:“不過我現(xiàn)在還要去辦另一件事情,楊旭那里暫時勞煩小叔了?!?p> “現(xiàn)在直接去找楊旭才是至關(guān)緊要的事,你怎么還有別的事去做?”抓住如此重要的一個線索,楊海良臉上呈現(xiàn)了一絲難以掩飾的喜色,本來已經(jīng)困頓至極的局面終于有了一絲緩和的契機,卻又不理解楊玄的打算,一時間有些模棱兩可的感覺。
楊玄搖頭笑道:“現(xiàn)在所有人都只希望借這機會將我踩死,投毒一事不過是個借口罷了,兇手是誰并不重要,除非楊旭當眾承認罪行,否則也沒多大意義,不過你覺得他親口承認的可能性大么?我可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這么一個不靠譜的事情上。”
楊海良一時語塞,本來有些樂觀的心態(tài)一時間又沉了下去,不過他并沒絕望,當然不是因為他對楊玄有著盲目信任,也不是因為楊黎當前很難力挽狂瀾的影響力,他還有自己的一手底牌,只是未到絕境他暫時不愿意用處來,那會撕破所有人的臉皮。
但是一旦到了那種地步,想來楊靖也會忌憚三分,而這張底牌也是楊靖親手給他的。
屋外雨聲漸小,這場醞釀了了一天一夜的暴雨終于在宣泄完他所有怒火之后漸漸平息,庭院里積了深深的一層清水,映著天光仍顯得有些陰沉,清明時節(jié)的雨水并不如盛夏那般,雨過便是天晴,陽光依舊躲在霧靄之后,整片天空就像一張從水里撈出來的宣紙。
楊玄站在檐下,悠長的吸了一口這涼沁沁的空氣,略顯貪婪,因為過不了多久他就沒這個機會了。
楊海良撒了一個謊,已經(jīng)覺得是在懸崖上走了一遭,如今再沒有底氣去阻攔他了,何況他也不知道楊玄在這種敏感的時期還會去做什么事情,但是想來不會是好事,不過局限于他一輩子溫文爾雅的生活經(jīng)歷,他如論如何和猜不到楊玄將會做的事情是如何瘋狂。
從劍閣的后院的角門離開之后,楊玄去了一趟轉(zhuǎn)運司的船上。
從香案之下抽出那把青銅古劍用廢棄的帆布包好,然后緊緊的系在了背上,今天他準備殺很多人,所以需要一件趁手的武器。雖然對付那些烏合之眾僅僅一雙手足矣,但想起鮮血濺在身上的場景總讓他有些不太舒服。
一切準備妥當,他便離開了艙房,走至船頭這才發(fā)現(xiàn)還是正午,不曾斷續(xù)的大雨讓他近乎忘記了時辰。他回到底艙給自己煮了一碗面,吃完之后又安安穩(wěn)穩(wěn)的小睡了一覺,起床一看天色已經(jīng)臨近黃昏,這種雨天恐怕不過多會,整個世界就會被黑暗所籠罩。
從糧草轉(zhuǎn)運司到城東歌舞教坊離得倒不是挺遠,楊玄沿著內(nèi)河的岸如同游人一般慢悠悠的走著,沒過多久便走進了這塊嘈雜而混亂的城區(qū),上一次與楊海良來還是白天,未能體會到這歌舞教坊獨有的繁華,如今夜色之中的街巷就好像一個讓人目眩神迷的萬花筒,讓人迷失在其中,高掛的花燈取代了頭頂?shù)囊箍?,一切都是迷亂的色澤,便是街邊溝渠里污水也隱隱染著脂粉膩紅。
一路走過長街,所能聽到的最多的兩種聲音便是女人招搖的歡笑和男人粗狂呵斥的喉嗓。
楊玄一路而來,又一路而去,身邊就好像有一堵透明似的墻,將他與這個亂糟糟的世界隔離開來,他心靜如水,耳朵里只有絲絲雨聲,只希望不要下大雨才好。忽然一個搖搖晃晃的醉客跌撞到了他身上,嘴里嚷嚷著難聽的話語,楊玄將他推開,毫不留情的給他賞了兩個清脆的大耳刮子,未等這人清醒過來,便將他扔到了街邊臭水溝里,也不理會那憤怒的咆哮,整個人隱入了街巷的盡頭。
與歌舞教坊別處的繁華熱鬧相比,那僅僅只有兩座石燈的胡同便顯得有些幽暗與冷清。
巷子口的大柳樹下停著一輛馬車,或許是車頂漏雨的緣故,車廂上罩著一塊大大的帆布。柳樹下臨墻搭著一個雨棚,一張方桌幾條長凳,四五個漢子正圍坐一周打著牙牌,玩牌的四人都是統(tǒng)一裝束,想來都是河運幫里的人。一旁還有個看客,身材魁梧穿著粗衣,看那背影楊玄便覺得有些熟悉,慢慢走進這折過視角才看清了面部的輪廓,正是幾個月前讓他打過一頓的何彪。
楊玄心里忽然一緊,加快了腳步,想不到楊靖也與他想到一處去了,不過如今車還沒走,自己也不算來的太完。
腳掌踏著街面積水的啪嗒聲將那幾個打牙牌的男人從牌局中驚醒過來,河運幫在這東城歌舞教坊之中廝混已久,早已成了地頭蛇一類的存在,這些人自然不會想到有誰還會來找他們的麻煩,只是漫不經(jīng)心的抬頭看了一眼,甚至連手里的牙牌都沒放下。不過他們似乎已經(jīng)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幾天之前他們老大被人砍了一根指頭,而如今他們也同樣沒注意到車夫臉上那一抹驚恐的神色。
只是出于流程上的盤問,牌局暫時被終止了,其中一個頭領(lǐng)似的人物轉(zhuǎn)過身來,臉上有些不耐煩的神色。
于此同時,一臉驚恐的何彪終于反應(yīng)過來,可是卻又絕望的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不能動彈了,就像一個意識清醒的植物人,什么都能聽見也什么都能看見,可是卻無法作出任何的反抗,連眨一下眼睛動一動嘴唇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已經(jīng)憋到喉嚨的喉嚨里喊聲不甘的落回肚子里,他內(nèi)心近乎歇斯底里,可外表之上還是一副沉默到木然的模樣。
楊玄步履從容朝著雨棚走了過去,右手慢慢上舉伸向背后斜指夜空的劍柄。
詭異的氣氛終于挑起了河運幫幾個漢子心里的警懼,在他們看清楊玄背上長棍為何物的一瞬間,楊玄修長的五指已經(jīng)纏上了那沾著雨水的劍柄,只見他背后破舊的帆布無聲碎裂,化作漫天飛舞的破絮。長劍無聲的震顫,將空中絲絲細雨彈成水粉,迷蒙的清光灑開。
楊玄臉上溫婉平靜的笑容驟然間變得殺意凜然,雖然那笑容還是笑容,可是此情此景卻賦予了他不同尋常的意味。
河云幫的幫眾突然間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紛紛彎下身子,想要去抽取藏在桌下的鋼刀,不過此時才反映過來未免顯得有些多余。
何況楊玄敢大咧咧的走上來殺人,而不是從暗處偷襲,那就自然有把握將局面掌控在自己手里,殺這幾個嘍啰,并且不驚動任何人,對他來說簡直猶如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長劍豁然在空中劃過一個大圈,朝著嘴巴長得最大的那位一劍劈去,仍舊是刀法之中的套路,與其瞬息而至的速度相比,聲帶震動而后發(fā)出聲音的整個過程自然顯得有些緩慢,便是從天而降的雨水在這一劍之前也仿佛是靜止的一樣。
劍尖淺淺的劃過那名男人的喉嚨,沾而即逝,卻又兇狠如斯,快如毫光!
鮮血飆射擊打在雨棚之上的聲音,就好像那株墜滿雨滴的垂柳突然被人踹了一腳,然后雨水瓢潑似的打在帆布頂篷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