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夜晚,不常有風,常有的是萬物生長的瘙癢,和讓人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愁事。
這件事,起初百里慈是被迫參與的,為的是拯救一人的性命。
可事到如今,他為了這個真相卻已經(jīng)忽視了一開始的初心。
漸漸地全身心沉浸了進去。
解密,探索未知,永遠是男人的浪漫。
他咬住筆桿,牙齒扎進木心,腦子在想這件案件的全部。
突然,一個大膽的想法驀然出現(xiàn)。
會不會犯案人,是兩人?不,嚴謹?shù)恼f是一人一妖。
人殺了妖,妖再吸食死者殘存的精氣?
殺人的人是樂姜,一個復(fù)仇的女人,或許死者身上的傷口是用劍而非骨造成的。
殺人的妖又是誰?死者的死狀是被吸食盡精氣,百里慈知道,有這種習慣的妖物不算很多??蛇@件案子實在不像是白骨所為……
百里慈漸漸覺得,這件案件是被有些人刻意造成這個局面的。
可此人又出于什么原因?
就在這時,窗戶外一道黑煙似一條綢帶般飄來。
百里慈下意識的抬起頭,還在咬著筆,卻見黑煙眨眼間變換成了一人。此人衣裝狂野,和禮教社會的人類截然不同,胸脯大露,羅衫飄飄,眉心點著一顆紅痣,像極一點未干朱砂。臉上冰冷的好似冰霜,明明稚嫩的如同搗藥的玉兔,偏要學(xué)久居廣寒深宮的嫦娥。潔白的脖頸間,環(huán)繞著一只慵懶邪魅的寵狽,這家伙毛發(fā)出奇的茂盛,絕對是一件拿來做皮草的好材料,若是常人要它這么乖巧,它大抵亮出一口鋒利的獠牙,狠狠咬住。也惟有這比它還要厲害的狼妖才能讓她收斂起了自身的野性,像件裝飾品一般乖巧的掛在那里,表情諂媚,極盡表現(xiàn)。
女大十八變,真是不錯。
這妖怪進了人類社會這大染缸,竟然也學(xué)得風塵氣十足。
百里慈松開筆桿,有些心痛的看著趙姬送給自己的這根彤管。
女人打扮自己,向來不是給自己看的。
狼妖鬼琵琶的一番心思付諸東流,自然羞惱,可她一貫不善表達,只將語氣更加的冰冷,冷的哪怕樹上的知了都忍耐不住,噼里啪啦的掉下樹干,錯感已至一年秋。
“你調(diào)查的怎么樣了?”她道。
“查了,查了?!?p> “我問你查的怎么樣!”
“自然是查的不錯。”
鬼琵琶覺得哪怕是最笨的烏龜精說話都比這人好聽。
她拍了排脖頸間的寵狽,這家伙鬼精鬼靈的一笑,眼珠一轉(zhuǎn),機靈的跳下主人的肩膀,像一道黃風般奔襲百里慈手中的彤管。百里慈余光自然見得,早有準備,只將手輕輕一抬便讓這只蠢狽撞在木桌上。見這小東西面露兇相,齜牙咧嘴,百里慈哪里慣著,真是妖丑多作怪,一管拍在它的腦門上,將它打的頭暈?zāi)垦?,眼冒金星?p> 百里慈想起那天在女閭看見的事兒,又仔細看了一眼這只蠢狽,心里驀然想到:
“這個家伙雖未修煉成人形,卻也端的心思毒辣,不似正道,白骨那點本事統(tǒng)統(tǒng)學(xué)會,吃人精氣,害人性命。也正因為未修煉成人形,才將別人的皮囊拿來用,行事風格無所顧忌,野性十足?!?p> 倒是一個小畜牲,該打,該殺。
百里慈目露寒光,小畜生立馬打了個激靈,跳到自家主人的肩膀上。
倒是機靈的很。
“這是我新收的寵奴,很可愛吧?”鬼琵琶只手撫摸著寵狽的皮毛,這小畜牲露出極為享受的神情。
真的這么舒服?身為人類,無法感同身受。
百里慈道:“你重諾,這很好,人類之中重諾者鮮有,妖類之中重諾者絕無僅有。我覺得你要想成就你心中的野心,這個特點必不可少,或是真的,或是假的,都無所謂,只要大家愿意相信就好,你會收獲到許多趨附之人,只為得到你的諾言?!?p> 聽見百里慈的夸獎,鬼琵琶有些開心,又有些警惕。
“肺腑之言?”
“句句當真。”
百里慈露出虛偽的笑容,但很真誠。
妖物不會掩飾自己的喜惡,鬼琵琶當然不會認為人類也同樣如此,可她就是主觀的覺得百里慈這句話雪白雪白的真。
“好,你的話我會記住的?!彼J真的點了點頭。
百里慈這才道:“既然如此,那我告訴你真相,你也得信守陳諾,不得再以師兄性命威脅于我?!?p> “好?!?p> 百里慈得寸進尺地道:
“以你的為人,不會使出這種威脅別人,以成目的的陰險手段,一定是聽了白骨的讒言吧?人類之中,只有昏君才會聽信讒言,想想烽火戲諸侯的幽王最后是什么下場?前車之鑒,后事之師,應(yīng)當謹記。白骨的話以后能少聽就少聽,若是你再干這些有害正道之事,只能像那禍國殃民的褒姒一樣,落得萬人喊打,身首異處的下場。正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有道方能路遠。”
在他的話下,白骨成了進獻讒言的小人,鬼琵琶成了失道寡助的周幽王,他則成了堪比比干的忠良。
顯然,鬼琵琶這只聰明卻也僅限于聰明,而缺少了見識的狼妖被他忽悠的瘸了。
腦袋木訥的點了點,重復(fù)了一遍百里慈話里的經(jīng)典。
前車之鑒,后車之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只覺得又學(xué)到了不少。
百里慈滿意的笑了笑,殺一只妖也許不用武力,也可從精神上無聲的攻克。
他道:
“真相是你或許被冤枉了,也或許沒被冤枉。
死者觸引貴為司馬,真正的食肉者,卻干出通奸兒媳這等違背禮義之事。
他的兒媳觸羋也許不堪折辱,也許咬牙忍耐,總之不可能是默默享受。
觸羋狠他,但沒有勇氣殺他。
但和觸引有仇恨的人不止有觸羋一人。
觸羋沒有勇氣,但隱藏在她身邊的樂姜,卻有勇氣。
她打昏了觸羋,偽裝成觸羋的樣子,潛入府中,在觸引寬衣解帶的時候,突然冷笑一聲一劍刺入這個滿腹屙屎的家伙的腹中。
就這樣,征戰(zhàn)四方的丹陽家臣觸引,在他的晚年,死了?!?p> 聽著百里慈腦想出的故事,鬼琵琶卻信以未然的點頭,道了一句真相竟然如此。
百里慈仔細觀察她的表情,慢慢道了兩個字: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