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初追封許國公的王元深得圣眷,其子王成也是二十七個月服喪期尚未滿便襲了爵,皇帝一直恩寵不斷,誰都沒想到,王家居然遭此不測之禍。當(dāng)陳榕和陳善昭叔侄先后出來,緊跟著太夫人被人攙扶著從朝華堂緩緩走出的時候,正急匆匆準(zhǔn)備各自回家的誥命們不少都看了過來,見形容枯槁的崔氏拉著王廣的手在后頭相送,有的慌忙回頭催促從人快走,但也有的回轉(zhuǎn)身過來探問。
“淄王殿下,趙王世子,這究竟是……”
“諸位還是趕緊請回吧,免得那滕春去而復(fù)返?!?p> 陳善昭一句話堵住了別人的疑問,見一個個打扮華貴的誥命忙不迭告辭離去,他方才轉(zhuǎn)過身來,伸手輕輕摩挲了一下王廣的腦袋,對崔氏頷首之后,他就對陳榕和太夫人拱了拱手,隨即苦笑道:“今天我一時情急,又嘴快,只怕滕春回頭就會對皇爺爺告我一狀。十七叔送太夫人回府吧,我這就趕緊回去,免得到時候皇爺爺質(zhì)詢的時候找不到人。”
說到這里,他又沖著章晗瞥了一眼,露出了一個笑容:“父王此次率軍北征,麾下歸德府人就不少,聽說有幾個便是建下奇功深得父王賞識的,其中就有護(hù)送三弟上京的一個姓趙的百戶。歸德府既是人杰地靈,斷然不會就此衰敗下去,張姑娘和章姑娘盡管放心。”
這話雖是沖著兩人說的,但章晗哪里會聽不出那弦外之音。尤其是陳善昭有意提到的那個趙姓百戶,她幾乎一閃念就想到了趙破軍。然而,還不等她琢磨出這位趙王世子說這番話的真正用意,對方就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去。她隨同顧鈺和張琪一起屈膝相送,等起身之后,一臉凝重的陳榕突然走到了她這一邊。醒悟到陳榕興許有話和太夫人說,她連忙退后了兩步,下一刻,就只見顧鈺不情不愿地也放開了太夫人的另一邊胳膊,想是得了太夫人眼色。
“外祖母,事關(guān)重大,我得回宮去打探一下消息,不能送您回府了?!标愰欧鲋蛉艘幻孀咭幻孑p聲說道,“今天滕春來得蹊蹺,您回去之后千萬先約束家里人別往外跑,若有消息,我一定會讓人……”
“這種時候,殿下就算有什么消息,也別往外送了!”太夫人一口打斷了陳榕的話,重重捏了捏他的手就輕聲說道,“不管皇上是什么想法,有你在,有娘娘在,顧家自然不會有事。我回去之后自當(dāng)告誡兩府閉門不出,殿下盡管放心,顧家不論如何都不會拖了你的后腿!”
淄王不爭大寶,顧家也沒有摻和皇位之爭,這次的事情只要謹(jǐn)言慎行,應(yīng)該能平安度過!
“好,外祖母保重!”
等到了儀門,早已有人將淄王的馬車趕了過來。雖說沒有用最正式的親王象輅,但通身紅漆,依舊別顯奢華,等到他登車由一眾護(hù)衛(wèi)簇?fù)碇x去之后,武寧侯府的車馬方才立時趕了過來。除去之前來時的那些人之外,章晗便發(fā)現(xiàn)此前接她和張琪進(jìn)京的那個管事竟也來了,身邊還站著一個十六七歲面目俊朗的少年,瞧著依稀和顧振有幾分相似,但更顯英武。
“老祖宗,娘在家里聽說了六安侯府的事,正好我休沐回家,所以我就自告奮勇帶著顧泉來接老祖宗和三位妹妹?!?p> 太夫人今日受驚不小,此時聽到這話,她的面上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隨即就對張琪和章晗說道:“這是你們四哥顧銘,他是勛衛(wèi)散騎舍人,一向在御前護(hù)衛(wèi),難得休沐回來?!?p> 此時在六安侯府儀門,又逢那么大的變故,自然不是敘禮數(shù)的地方,章晗就只是隨張琪叫了一聲四哥。等到她們?nèi)齻€姑娘隨太夫人上了那輛寬敞的青幔云頭車坐定,顧鈺就立時開口說道:“還是四哥體貼,知道咱們這有事,立刻就帶著彭管事過來接了。老祖宗,剛剛是我不好說錯了話,我也是一時沒想到那許多……”
“好了,不用說了?!碧蛉似v地打斷了顧鈺的話,歪在那兒半瞇著眼睛說,“讓我清凈清凈,有什么事回家再說?!?p> 太夫人既如此說,這一路上車廂中便一絲雜聲也無。章晗見顧鈺頻頻打起窗簾,似乎是在和外頭的顧銘使眼色打手勢交流,她便仿佛沒看見似的,一心想著今天陳善昭護(hù)著王廣的事。盡管陳善昭兄弟曾經(jīng)在隆福寺替她解過圍,可今時不同往日,這位趙王世子到底是怎么想的?還有,他對自己提起趙王軍前有好些歸德府的人,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她的父兄在軍前?那么,前次她請芳草帶話給趙破軍,讓其在東安郡王面前點(diǎn)那么一句,是不是也露餡了?
她想得頭也痛了,卻仍然沒有一個滿意的答案,外頭卻已經(jīng)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情知是已經(jīng)到了武寧侯府,她正要第一個下車,外頭車門打開之后,車簾立時被高高拉起,緊跟著便是王夫人熟悉的聲音。
“娘!”
太夫人這才恍然驚醒,見王夫人滿面焦慮,她便嗔道:“沒事,我還沒老到那地步,居然要讓你親自到二門來迎。晗兒,扶我一把!”
王夫人見太夫人竟是不叫顧鈺這個孫女,也不叫張琪這個外孫女,而是單單叫了章晗相扶,頓時有些錯愕。等章晗提著裙子踩著車鐙子下車,又伸手去扶太夫人,她順勢就去攙了太夫人另一只手,等人穩(wěn)穩(wěn)落地,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這才按著胸口如釋重負(fù)地舒了一口氣。
“都怪我不好,倘若今日是我陪著娘出去就好了,偏偏是她們?nèi)齻€不涉世事的姑娘家,恐怕都嚇壞了吧?”
“就是見多識廣,面對今天那場面也好不到哪兒去?!?p> 太夫人淡淡說了一句,搖搖頭后就什么都沒說。王夫人見狀也不敢多言語,一路帶著眾人跟在太夫人后頭。幾人誰都沒注意到,張琪不知不覺和顧銘落在了后頭。
等到把太夫人送進(jìn)寧安閣正房東次間,她正要親自服侍太夫人更衣,太夫人就開口說道:“如今多事之際,你不用只顧著我,先把家務(wù)料理好是正經(jīng)。傳話下去,除非采買,否則一律不許離家,尤其是振兒,你吩咐人給我看死緊了。若他敢離家一步,哪條腿出去我就打斷他哪條腿!老大媳婦既然這樣病著,東府里讓大丫頭出面去管,務(wù)必不能出一點(diǎn)紕漏!”
王夫人連聲答應(yīng),隨即就看著顧鈺說道:“鈺兒,既如此,你在這兒陪著老祖宗……”
“不用了,她今天驚嚇得也不輕,讓她回房好好歇歇吧!”太夫人不容置疑地吩咐了一句,見張琪亦是滿面掩不住的驚惶,她又嘆了口氣說,“瑜兒也回房歇著去吧,身體才好些了,別又犯了毛病。留下晗兒陪我坐一會兒?!?p> 聽到太夫人又是單單留下章晗,王夫人心底越發(fā)狐疑,可終究不敢違逆,答應(yīng)一聲就拉著顧鈺離去了。她們母女倆前腳出來,就只見張琪后腳帶著兩個丫頭出了房門,兩邊廂點(diǎn)了點(diǎn)頭,張琪三人就回東廂房去了。這時候,王夫人才拉著顧鈺快步往外走,直到出了穿堂方才沉聲問道:“之前錦衣衛(wèi)到六安侯府拿人的時候,究竟出了什么事?”
顧鈺想到自己那時候呆頭呆腦的表現(xiàn),心里有些發(fā)慌,但隨即就輕哼一聲道:“還不是六安侯太夫人,自家出事還要找老祖宗庇護(hù),慌慌張張沖進(jìn)屋子來,求老祖宗救救她家老幺。結(jié)果趙王世子大發(fā)善心,在滕春面前保了他們母子,緊跟著淄王殿下也呵斥了幾句,把滕春趕走了?!?p> “你說什么?”王夫人雖派人打探,但都是外頭怎樣拿人,這里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她是半點(diǎn)不知道,此時立刻緊緊攥住女兒的手腕道,“先跟我回房,把這些事情明明白白告訴我!”
王夫人拉著顧鈺回房,這邊廂太夫人把見客的大衣裳脫了,換上家常舊衣重新梳洗過后,她便把閑雜人等都遣退了,又讓楚媽媽去外頭巡查,讓賴媽媽去王夫人那里幫辦,把綠萍白芷放到外頭看守,這才示意章晗到跟前來。
“今天多虧了你提醒我那番話?!?p> “只是我一時嘴快,其實(shí)我縱使不說,太夫人也是會想起來的。”
“你也不用謙遜,這種事情反應(yīng)快些便可避免鑄成大錯,終究是你警醒?!碧蛉祟D了一頓,突然開口說道,“先是宮中娘娘面前奏對,再是隆福寺,然后是今日六安侯府,你干娘這些年沒有白疼了你。”
章晗之前在車上就曾經(jīng)想到太夫人會有這一說,因而沉默片刻,她便抬頭說道:“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bào)。干娘只有姐姐這一個女兒,所以不管發(fā)生了什么,我自然決不能讓姐姐受委屈,也不能讓她陷于危難!干娘出自顧氏,姐姐和我如今托庇于顧家,自當(dāng)盡力分憂?!?p> “好,好!”
太夫人露出了一絲贊賞的笑容,隨即便點(diǎn)點(diǎn)頭道:“你父兄的事,我自會對老二去說,一定設(shè)法讓你們一家團(tuán)圓!”
這樣聰慧的丫頭,用得好便是得力臂膀,偏生她那女兒小家子氣想出什么陪媵的主意來,還不如她那外孫女想得透徹!要真是二女共事一夫,那男人還會在乎姿容尋常的張瑜?就連淄王,今日雖和張瑜說這話,可實(shí)質(zhì)上也是留心章晗遠(yuǎn)遠(yuǎn)多過那個嫡親表妹!這樣剛烈卻又機(jī)敏的性子,一開始興許還會惦記著恩情謹(jǐn)守本分,可豈會一直居于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