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荒來去匆匆,把帶來的糕點與水囊放下,沒說上兩句話語就又匆匆趕回前院兒,看得出,前院或是真的很忙,忙得連杜荒這樣的小廝連跟他的主子多說上一句閑話的功夫都沒有。
大半夜的,又是這么冷的天氣,太子來了,房玄齡來了,且據(jù)杜荒方才言講,過一會兒長孫皇后可能也要過來,這么多大人物在深夜之中齊聚杜府,讓杜荷本就冰涼的身子更是一寒,緊裹了裹身上的皮裘,站在窗前,盯看著前院隱隱透露過來的燈火,心里一個勁兒地回想著歷史上關(guān)于杜如晦這個名人的記載。
結(jié)果卻讓杜荷很是失望,對于唐史,他的了解并不深,僅限于歷史課本上一些簡單事件的記載,及電視電影中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史實的故事演繹。而對于杜如晦這個具體的個人,杜荷所知卻是極為有限,除了知道他是初唐李世民手下最為重要的謀臣之外,關(guān)于他什么時候生,什么時候死,老家哪里,兄弟幾人,有幾個子女,幾房妻妾,皆是一無所知。
貞觀四年,時近三月,難道,杜如晦就是在這段時間故去的么?
杜荷心中莫名一痛,不由又想起十幾年前老爹病故時的情形,那時的自己就坐在床邊,眼睜睜地看著老爹帶著滿面的擔(dān)憂和不舍,撒手而去。
當(dāng)時,老媽就那樣緊緊地抱著自己,那么地悲傷,那么地?zé)o助,牽著老爹漸顯冰涼的大手,什么都想做,卻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老爹咽下最后一口氣息。
“少爺!少爺!”正當(dāng)杜荷想得有些入神的時候,杜荒提著一個燈籠一路小跑著從前院過來,大老遠地就高聲向柴房方向喊道:“快些準(zhǔn)備準(zhǔn)備,皇后娘娘馬上就要到了,夫人讓小人帶少爺?shù)角皬d接迎?!?p> “哦,知道了。”杜荷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在杜荒趕到近旁之前抬手拭去面上流出的淚水,神色沉靜地等著杜荒來打開房門。
吩咐著后院的仆人將柴房房門打開,杜荒率先走進,提著燈籠為他們家少爺照著光亮,同時也開始為他們家少爺檢查起穿戴,免得一會到了前廳失了禮數(shù),待他看到杜荷面上殘留著的淚痕時,神色不由一愣,輕聲問道:“少爺,你哭了?”
“沒,沒有,只是方才風(fēng)大,迷了眼睛?!币姸呕倪€有負責(zé)看管自己的漢子皆面色意外地看著自己,杜荷隨口否認(rèn),再次抬手擦拭的同時,還順便給出了一個很是蹩腳的借口。
少爺懂事了,知道老爺時不長久,也知道傷心落淚了。見些情景,杜荒與旁邊的下人對視一眼,心生傷感的同時,面上多少也露出了一絲欣慰之色,第一次,對這個二少爺不再那么排斥。
“行了,前面帶路吧?!辈榭瓷砩蠜]有沾上雜草之類的雜物,杜荷淡聲向杜荒吩咐了一句,既來之,則安之,既然歸去無期,且又對前世了無牽掛,那就在這里好好的活著吧。
“是,少爺!”應(yīng)了一聲,杜荒提著燈籠轉(zhuǎn)身在前,面上露出一絲異色,怎么感覺他們家少爺好像變了,變得比平日沉穩(wěn)了許多。想來是因為老爺病重,少爺受了刺激,這才有了些許轉(zhuǎn)變吧?
因為時間有些緊迫,所以主仆兩人走得也甚為快捷,兩條小腿兒一路疾行,就這樣七拐八拐地走了五分鐘才堪堪走到前院,直到這時,杜荷才算對自己所在的家院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同時也深刻體會到了什么是豪門大院兒,什么是門深似海。
磚石堆砌的彎轉(zhuǎn)圍墻,鵝卵碎石鋪設(shè)的細長小道,還有院子里的花草涼亭,小道旁圍墻邊的盆栽樹木,一路行來,給杜荷的感覺是,哥逛的不是家,是公園。
之前一直被人架著,猶如騰云駕霧一般飛來飛去,沒有閑暇也沒有心思留心四下的環(huán)境,沒想到,一直以為日子過得不甚富足的杜府,院落里的擺設(shè)布置竟是如此的奢華?杜荷心下有些疑惑,難不成自己之前的猜想有誤,杜府的日子并不短缺,皮裘上的那兩塊補丁只是這家人生活過于儉樸或是故意做給外人瞧看的而已?
“少爺,前面就到了,”到了前院兒,快及到前廳時杜荒仍是有些不放心地輕聲向他們家少爺交待著:“夫人,大少爺,還有太子殿下與房大人他們都在,少爺一會兒過去莫要忘記上前見禮,免得再惹得夫人不喜?!?p> “嗯,知道?!倍藕刹灰詾橐獾剌p點了點頭,不過他這種從善如流的態(tài)度倒是又惹得杜荒心中一陣驚詫,他們家少爺什么時候變得這般好說話了?
將燈籠熄滅放于一側(cè),杜荒率先進去與杜老夫人知會一聲,之后杜荷依言而入,走至正廳,正要彎身與在座之前見禮,卻被杜夫人一聲冷哼給打斷身形:“行了,且在一旁坐下吧?!?p> “是!”知道自己之前的言行并不遭這位‘娘親’的待見,所以遭遇如此,杜荷并不覺著意外,所謂言多必失,杜荷倒是樂得見到這般情形,再次彎身沖著杜夫人一禮之后,便移步向右首,在他們家老大杜構(gòu)的下首坐下,低頭頷首,鼻眼觀心,靜坐在那里一聲不言。
大廳里的氣氛有些異樣,所有人都像是杜荷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一般,鼻眼觀心,默聲不語,沉寂、壓抑,整個空間憋悶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杜荷小心地抬頭向?qū)γ嫱低登瓶戳艘谎?,左邊上首的兩個位置上,除了已經(jīng)見過的太子殿下外,還有一個陌生的中年文士,見其穿著簡單,面容清瘦,靜坐在那里自有一股威嚴(yán)之勢散出,似感覺到杜荷的注視,中年文士輕抬起頭向杜荷這里看來,與杜荷的目光在空中相接時,很是溫和地沖著杜荷輕點了點頭,之后又開始低眉靜坐,從頭至尾都沒有發(fā)出一聲言語。
想來,這一位就是大唐輔宰房玄齡了吧?目光與房玄齡一觸即收,微微彎身與其點頭回禮之后,杜荷心中不由輕聲一嘆,不愧是經(jīng)常身處高位的朝廷大員,僅是尋常的一個眼神,就能讓人在感覺親切的同時,亦是不免心生敬畏。
“夫人,皇后娘娘到了?!倍藕煞阶鱿虏坏揭槐K茶的功夫,廳里的氣氛也沉寂到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時,管家杜川急匆匆從院門外走近,躬身與在座之人一禮之后,恭聲向杜夫人稟報。
“嗯,開中門恭迎!”輕點了點頭,杜夫人從椅上站起身來,扭頭向李承乾與房玄齡示意了一下之后,率先邁步出廳,向府門處走去。身后,李承乾,房玄齡,杜構(gòu),杜荷四人也依著尊卑依次走向府門迎接。
長孫皇后的鳳駕進門之前,首先進來的是一排提著燈籠的宮女,分成兩隊站在杜府門前,之后一個身著青灰色太監(jiān)服飾的內(nèi)侍邁步進來向杜夫人一行見禮、知會,而后才是長孫皇后尊駕親臨。
“見過皇后娘娘!”一行人齊齊彎身與長孫皇后見禮,跟在最后的杜荷在彎身的同時亦是有些好奇地小心抬頭向前觀瞧了一眼。
衣著簡潔,面容華貴,身材高挑,皮膚白凈,長相談不上艷麗,但也算得上是清秀宜人,說是美人也不為過。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更重要的是,看上一眼,就會讓人在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親切友好之意,相由心生,很和善。
不愧是一國之母,不愧是歷史上少有的幾位賢后之一,杜荷在眾人身后長吸了口氣,在他前世有限的二十幾年的閱歷之中,除了老媽之外,這是他所見過的女人中最有女人味兒和最有親和力的一個女人。
“不必多禮!”沒有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之氣,長孫皇后上前扶起杜夫人,溫聲軟語,輕聲相詢:“聽聞蔡國公病重,本宮心中甚是憂念,不知克明公現(xiàn)在病勢如何?”
“勞煩皇后娘娘掛記,”聽到長孫皇后問起,一向以堅強之面示人的杜夫人終是忍不住眼淚頻出,泣聲說道:“王署令診斷,說是,說是老爺已經(jīng)時日無多,當(dāng)就在……就在今夜了……”
“怎么如此,怎么如此?前兩天不是說已經(jīng)有了起色,身子漸好嗎?怎么又……?”長孫皇后面色驟變,不由抬頭向太子與房玄齡他們這里看來,杜仆射的身體真的已經(jīng)惡化到如此地步了嗎?
見長孫皇后探詢地看向他們,李承乾與房玄齡對視一眼,不由皆是輕聲一嘆,默然地輕點了點頭。若不是克明時不長久,他們又怎會有那么大的膽子在深夜去擾了皇后娘娘的清靜。
“夫人!夫人!老爺醒了,叫夫人還有兩位少爺過去!”沒待杜夫人回話,后院急匆匆跑來兩個丫環(huán),慌聲叫嚷,至于皇后還有太子什么的,也都再沒了功夫顧忌,現(xiàn)在她們心中,他們家老爺?shù)纳碜幼顬橹匾?p> “醒了?”杜夫人聞言,面上的愁容稍緩,恨不得立刻就能回到夫君的臥房探看,不過想到現(xiàn)在有尊客在側(cè),不由有些猶豫地回身看了長孫皇后一眼,彎身請示道:“皇后娘娘……”
“咱們一同過去!”了解杜夫人現(xiàn)下的心情,長孫皇后也沒有拿捏什么架子,反而極為主動地直接拉著杜夫人的手,一起走向后院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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