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央，華燈璀璨。

　　街上有買脂粉香料，釵環(huán)布匹的，有買吃食用具的；也有歌姬賣唱、先生賣字畫的。

　　到處花紅柳綠，人群熙攘，各類響聲嘈雜不絕，正是仲夏夜最熱鬧之時。

　　錦凡獨(dú)自一人上夜市閑逛。

　　他并非本地人，而是前些日子從外地來此趕考的，暫在旅店居住。

　　幸得今日中了榜，正覺春風(fēng)得意，興致極高之時，便想四處游轉(zhuǎn)游轉(zhuǎn)。

　　他順著長街走過，看過，滿眼皆是喜色。

　　看了這些，錦凡還不盡興，最后，他牽了馬，漫無目的地向郊外飛奔而去，一路星月相隨，馬蹄噠噠。

　　過山穿林間，草木上的露水把他的發(fā)梢和衣襟浸得濕，他依舊不管不顧向前狂奔，任由地上的塵土被馬蹄踏起，在他身后飛揚(yáng)四賤。

　　不知跑了多久，來到一個山坳，晴朗的天色忽然陰云密布，飄起了蒙蒙細(xì)雨。

　　轉(zhuǎn)過山坳，卻見滿目紫色的花樹，在深夜的雨霧中隨風(fēng)搖曳，不遠(yuǎn)處還有一戶村野農(nóng)舍，隱約望得見屋內(nèi)的燭火。

　　錦凡勒了勒馬繩，馬兒慢了些腳步。

　　待他走近些，忽見院門外有人影，仔細(xì)一看，是一女子獨(dú)立在一棵花樹之下。

　　女子長發(fā)低垂，身著白裙，外罩一件淺紫色紗衣，身段輕柔婀娜。

　　一盞燈籠懸懸地掛在她頭頂?shù)哪局稀?p>　　她一手撐著把油紙傘，一手捧在半空之中，去接那被風(fēng)雨打落的飛花。

　　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落花和微雨，飄落在她纖細(xì)的手中跟素色的傘上。

　　女子在這暗夜的紫色花叢映襯之下，盡顯清新脫俗之氣。

　　錦凡勒住馬兒，在那看著。

　　半晌，女子轉(zhuǎn)過身來，只見她牟若星辰，眉似彎月，雪膚粉面，朱唇圓臉，姿容甚好。

　　女子轉(zhuǎn)眼看到錦凡端坐駿馬之上，一襲白袍與烏黑青發(fā)飛揚(yáng)在風(fēng)雨之中，神態(tài)容貌異常精神清俊。

　　雨幕之中，燈火之下，兩人四目相對之時，卻都各自出了神。

　　先是那女子回過神來點(diǎn)頭一笑，錦凡也跳下馬，走上前來，彎身向女子拱了拱手，問道：“敢問姑娘，可是這房舍的主人？”

　　那姑娘含笑道：“正是。”

　　“小生游玩路過，正巧碰上了雨，可否在此借坐片刻？等雨停了，我便回去?！?p>　　女子看了看天色，稍做猶豫，最終還是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

　　將他引進(jìn)草堂入了座，女子便給他沏茶端水去了。

　　室內(nèi)清凈節(jié)儉，卻不失雅氣。

　　靠墻處有一排書架，架中放滿詩書；墻壁上掛著一副對聯(lián)：

　　庭外清波影寂寂，窗前冷月夢凄凄。

　　旁邊又有一書桌，擺著筆墨紙硯，有一張紙上還寫著：

　　《夜聞風(fēng)雨》

　　疏雨狂風(fēng)摧玉樹，淡云輕水逐銀花。

　　可惜花開年年有，朱顏旦損卻難留。

　　窗前并排設(shè)有一架古箏與小幾，幾上擺著插了幾朵花的白釉瓶。

　　正看時，姑娘端了茶放到他跟前的桌上，自己走至門前，倚門獨(dú)立。

　　錦凡喝了口茶水，坐在那里，不知該說些什么，便自報姓名說明來歷，后又稱贊此地甚美，是郊外游玩的極好去處。

　　姑娘只是含笑聽著，好似認(rèn)同，卻不言語。

　　屋中只他兩人，錦凡實覺無話可說，心中別扭，遂看著窗邊那架箏，開口問道：“姑娘可也會彈箏？”

　　那姑娘見問，也跟著看了一眼箏，回答道：“平時只是自個兒學(xué)著找樂子罷了，雖略會一點(diǎn)，卻并不精通?！?p>　　“姑娘可否彈奏一曲？也讓小生有幸一賞？”

　　“我彈得不好。但若公子不嫌逆耳，倒能勉強(qiáng)獻(xiàn)丑一番?！?p>　　“請?！?p>　　女子箏后椅子上落了座，開始撥弦彈奏。

　　她纖細(xì)的手撫過音弦，時快時慢，時輕時重，縷縷弦音自她的指尖流淌而出。

　　音調(diào)或像溪水長流一般悠揚(yáng)婉轉(zhuǎn)，或如人語低唱一樣凄楚哀怨，再加上屋外落雨嘀嗒，倒更覺輕快悅耳。

　　蠟臺上燃幾盞著燭光將房子照得通明且溫和，錦凡這才看清，女子頭頂?shù)陌l(fā)髻中只簡簡單單插著一支銀色梅花簪子，姣好的容顏在燈光下也更加分明可人。

　　他看了一會，便起身走到書桌旁，提起一支筆，蘸了硯中的墨水，一邊看著那女子的模樣，一邊動手在紙上描繪起來。

　　室內(nèi)音樂清亮，室外風(fēng)雨陣陣。

　　絲絲微雨打下枝頭的落花，一同滴落在房前的青池，池中的紅鯉游出水面，好似也在欣賞那婉轉(zhuǎn)的樂曲。

　　女子連彈數(shù)曲，待雨停云散時，她方歇下，錦凡手中的繪畫也恰好完了工。

　　他拿了涂繪過的紙，走到女子跟前，笑說道：“方才見姑娘彈得正好，不忍打斷，遂未與姑娘討允，便自作主張用了姑娘的筆墨，望姑娘莫怪小生無禮?！?p>　　女子含笑道：“無妨的?！?p>　　錦凡又雙手捧了畫紙，向姑娘道：“小生拙筆，斗膽為姑娘做了一幅畫像，還請姑娘不要嫌棄?！?p>　　女子站起身來接過去畫像，面色有些許驚喜道：“公子實在過謙了，這畫工極好，畫上之人栩栩如生，美艷動人，像是天仙一般，我又哪里如她呢？”

　　說話之間，天已全晴，錦凡望了望窗外，星辰明月也都重掛碧霄。

　　錦凡回頭向女子拱手道別：“多謝姑娘肯留小生在家中躲雨！實在打擾！現(xiàn)天已大晴，小生也該告辭了。”

　　女子微笑點(diǎn)頭。

　　她將他送至門口，錦凡騎上馬，向著來時的方向走去，他頻頻回頭張望，直到站在門邊的女子和草堂都消失在夜幕之中。

　　落葉飄零，殘花凋謝，舉目望去，皆是一派凄涼景象。

　　繁歌歪斜著躺在榻子上，癡癡地望著夕陽余暉，然后又看看墻壁上自己的畫像，心中不由得又想起那天夜里，在細(xì)雨長風(fēng)之中，身穿一襲白袍端坐在駿馬上的人來。

　　自從那晚見過他后，雖覺如夢似幻，極不真實，但在幾個月的時日里，她經(jīng)常會莫名想起錦凡——他身著白衣騎在馬上精神俊朗的面貌，他帶笑與她說話，為她執(zhí)手作畫時的樣子，全在腦海中隱隱浮現(xiàn)，有時想著想著便會不自覺地一笑。

　　也不知為何，繁歌心中總有一絲預(yù)感，覺著她還會再見到他，他也定會再來此處找她，盡管他遠(yuǎn)在天涯。

　　時光匆匆飛逝，不覺之間，冬盡春又來。

　　到了來年的元宵佳節(jié)之夜，蕭條寒冷，下了五六天的雪還未化去，落在房舍樹木上，鋪天蓋地皆是厚厚一層。

　　一輪圓月伴著無數(shù)繁星高懸碧空，映得山間一片清亮。

　　繁歌立在窗邊向外望著，她知道今晚是有情人相約之夜，又想起遠(yuǎn)方的錦凡，而她只孤身一人在此山中，不免思緒惆悵。

　　她又轉(zhuǎn)身拿了筆，在桌前的一個孔明燈上寫道：

　　愿君如滿月，夜夜照清輝。

　　寫畢，將一件掛著的鮮紅色大斗篷披在身上，拿了孔明燈去外面。

　　繁歌把燈點(diǎn)燃放飛，燈從她手中脫離，向著月亮的方向緩緩升起。

　　繁歌的鬢邊插著一朵紅色小珠花，再加上衣服外面披的紅色斗篷站在雪地里，遠(yuǎn)遠(yuǎn)看去，仿佛一樹血紅的梅花傲立白雪之中一樣。

　　她抬頭看著，目光緊隨著燈的方向移轉(zhuǎn)。

　　突然間，她似乎聽到自己身后有腳步的響聲。

　　繁歌扭頭看時，卻見錦凡正站在她身后。

　　他依舊穿著一身白袍，但外面披著一件有花紋的黑色斗篷，領(lǐng)子上的絨毛被風(fēng)吹得凌亂。

　　繁歌有些許茫然地看著他，他的雙眼從那盞天燈上移向了她。

　　錦凡著她，朝她一笑，伸出一只手，繼續(xù)向她走近。

　　等他走到繁歌跟前，繁歌跟著也是一笑，最后抬起一只手，放進(jìn)他的掌心之中。

　　他們二人并肩站立在長風(fēng)之中，看著那著天燈越升越高，與天上的星月融為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