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池對吟良說:“我不能再待下去啦。我昨天沒吃飯,今天睡覺都沒力氣了。我的胃要把我吃掉啦。霍吟良,我們逃走吧?!?p> 吟良的胃從昨晚就叫喚,早上喝滿了水也不頂用。昨天一天,妖精小姑娘貢獻(xiàn)了四十斤,比前一天翻了個倍。吟良挖了一千多斤,無濟(jì)于事,兩人依舊一塊餓肚子。
“別做夢了。勞役犯的礦道,是沒有逃生口的,只有一個出入井,要抵達(dá)那兒,中間得好幾道鐵柵欄和大門。”
熏池一邊喝水一邊問:“那你昨晚上做夢沒有?”
吟良說:“我沒做夢了。那個夢不是每天都有的?!?p> “早上你說什么是真的?”
吟良湊近她說:“我告訴你吧,你說的可能是真的,詳情暫且不便講。反正今天一定要干完活,夜里吃飽喝足了睡個好覺,爭取夢到什么有用的東西。實(shí)在不行,夢到吃的也不壞。你明白嗎?”
“我說,霍吟良,你怕不是死腦筋。何苦等到晚上,現(xiàn)在就在這里,躺到地上就能睡。夢出來一堆烤雞烤鴨烤鵝,最好再給我夢一瓶黑島酒。我就可以吃飽啦,你也能吃飽啦?!?p> 吟良想了一想,這女孩說得不錯。何必等到晚上。證物袋里的短刀沒弄錯的話,自己說不定真的有那種本領(lǐng)也未可知。
試試總沒錯。
吟良說:“那我睡了。你看著點(diǎn),別叫人逮著我偷懶了?!?p> 熏池把自己的好位置讓出來,連連說:“快睡快睡?!?p> 吟良躺下來了,閉著眼睛數(shù)數(shù)。數(shù)到六十了也沒睡著。
“我睡不著?!币髁急犻_眼說。
熏池著急了:“那怎么辦?我把這個睡覺的好位置讓給你啦,你還睡不著。這地方我昨天、前天睡得可香啦,你在旁邊挖礦敲得震天響我也不醒?!?p> 吟良想她怎么有臉說這種話。他說:“我再試試?!?p> 這次吟良數(shù)到了一百。
“一點(diǎn)睡意也沒有?!币髁加直犻_了眼。
熏池瞪他:“我都要睡著了,你還沒睡。你沒在大白天睡過覺呀?”
吟良搖搖頭,腦袋磕到沙子,他把腦袋換了個位置。
熏池說:“興許是你這人太金貴啦。硌人的地上睡不著覺。姑娘我勉為其難,讓你睡到我胳膊上吧?!?p> 她伸出胳膊打量了幾下,又說:“胳膊太細(xì)的話,睡大腿上可要得?”
吟良喉嚨一陣發(fā)干,耳根像著火了一樣燒起來。
他說:“不用不用。我翻個身,最后再試一次?!?p> 吟良這次沒數(shù)數(shù),他側(cè)過身體,閉上眼睛。
潮濕溫?zé)岬牡孛嫦褴浘d綿的草地,越來越軟,身體就像陷進(jìn)里面似的。一股不容分說的睡意仿佛棉被一樣鋪卷著他,將他的意識拉入到了黑暗里。
吟良墜入到迷宮的深處,看到少年正在追逐迷霧。
他把那些霧靄扯下來,揉成一顆一顆的丸子。
吟良跟著他一塊搓。意識漸漸跟著沉睡過去。
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又變成了雜亂的片段。他們用霧做的團(tuán)子去扔樹上的鳥,然而根本砸不中。霧氣掉下來又全散開了。
少年惱羞成怒地去踢那些樹。其中一棵嘩啦啦掉下來一堆紙幣。
吟良醒了。
旁邊的熏池趴在他胳膊上呼呼大睡,口水和汗液的混合物沿著吟良的胳膊正往下滴。
吟良把女孩搖醒,對她說:“我做夢了?!?p> 熏池眼睛放光:“可有吃的啦?”
吟良把攥著的拳頭掰開,里面是一張簇新的錢。金色的邱和大帝在錢幣中央對著他們微笑。
熏池說:“我要烤鵝跟燒酒啊。這是什么呀?這是錢。這錢能買東西嗎?能買。可在這烏漆嘛黑的地底下什么也買不著。我們倆要對著一張兩百塊的砂鈔餓死啦?!?p> 吟良說:“我們用不著,糾察員可用得著。我聽一個習(xí)武堂的同學(xué)吹牛批,說七等糾察員沒什么了不起,累死累活一個月薪水不夠他們家吃頓飯的?!?p> “他家吃頓飯多少錢呀?”
吟良比劃了個五。
熏池問:“五十?”
吟良說:“五十是礦工的月薪。糾察員怎么著也得三五百塊了。不管怎么說,這兩百塊放到外邊足夠窮人過活好幾個月啦。就算是住文明區(qū)的中層人,也不會不動心的。眼下的難題有兩個。第一,錢是不是真的,誰知道夢里邊的錢能不能拿到現(xiàn)實(shí)世界里用。第二,錢的來源怎么解釋,總不能說是挖礦挖到的吧。勞役犯是無薪酬改良勞役,不給錢也不許帶錢來的。再說,礦工家庭拿出這么多錢,抽煙隊(duì)一定查個底朝天?!?p> “管不了那么多啦?!毖貜囊髁际掷锬眠^錢,接著說:“金山銀山這會兒都不頂用,飽肚子的玩意才頂用。我去拿它換吃的,再不吃東西我就要吃自己的手肘子了。”
吟良還想說什么,那個餓瘋了的女的已經(jīng)拿著錢跑走了。
到了夜里,礦車來來回回了好幾趟,吟良喝飽了五桶水。礦也挖了一千多斤。
那姑娘不會被逮進(jìn)審查室了吧。吟良想。
一直到結(jié)算工數(shù)點(diǎn)了她還沒回來。吟良覺得兇多吉少。
新任的小隊(duì)長用粗線筆在本子上畫了個圈,對吟良說:“你們這組再完不成任務(wù),我就要報(bào)上去啦,到時候不止餓肚子這么簡單了。上次有個組總摸魚偷懶,被役務(wù)長拿了燒紅的鐵烙,在腦門上寫字。男的寫‘懶公豬’,女的寫‘懶母豬’。寫完就老實(shí)啦,再也沒有偷奸?;!?p> 吟良坐在地上,骨頭跟拆了線的木偶一樣。他懶得再答話,拼命想一件事。
今晚上一定要夢到吃的。
吟良經(jīng)過就餐區(qū)的時候,所有人都不看他。“一等重刑犯”在公開場合,是所有人避而遠(yuǎn)之的對象。吟良一到公共場合就得戴著那塊牌子。
白飯的蒸氣惹得吟良忍不住吞口水,那香味只往他胃里掏。
回到大通鋪宿舍里,大多數(shù)人還沒有回來。
吟良一邊爬到鋪上一邊想,最好是白飯,一定要夢到白飯。
他和衣而睡,剛閉上眼,就有人踢他的腳。
那人丟給他一包東西,急匆匆地走了。
吟良趕忙打開,里邊裹著一捧熱騰騰的白飯,附帶著半邊燒鵝。另外還有半瓶燒酒。酒的標(biāo)簽上寫著五個字:
妖精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