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醒來時，已是深夜，屋內暈著一只殘燭，燈火搖曳，墻上的影子老邁凄涼，一動不動，狗子知道是爺爺來了，于是費力掀開被子，強忍劇痛起身，山爺察覺到，踱至跟前，看著狗子，眼里滿是心疼，復又重重地嘆了口氣。
“爺爺，我沒事?！惫纷又岬?，他怕爺爺心疼。
山爺只是嗯了一聲，人雖在此，心卻還在從前。
“爺爺，你的事情弄好了嗎？”狗子知道爺爺去做事，所以一連幾個月沒有打擾。
山爺又是嗯了一聲。
“爺爺，這頓揍挨得值，我身體好，這點傷不算什么，不瞞你，這幾個月我沒好好練功，貪玩耍懶，沒什么長進，還把以前學得不少本事給落下了，跟明石這一架，我也明白自己差的不是一星半點，想要報仇，還得苦練。孫兒明日起一定好好練功，早日通關修武院，學會佛門四蒂，先給爹娘報仇，然后帶著你和芊芊，一起去江湖轉轉?！惫纷优d奮說道。
山爺還是嗯了一聲，將狗子幻想出來的未來一下戳破，燭火又暗了些，門外傳來大俠的鼾聲。
“爺爺，你有心事？”狗子小心問道。
山爺回過神來，咳嗽兩聲，說道：“狗兒，你心里想的，我都知道。只是爺爺不知道，讓你走這條路到底對不對，一旦習武，將來免不了在江湖里打打殺殺，爺爺擔心老唐家絕了后，到了下面沒法跟你父母交代。明石那種把式，在江湖上一抓一大把，也就是在少林，你現在還能跟我說說話，要是在外面，咳，咳，狗兒，爺爺現在只希望你平安，武功不學也罷，在這少林呆一輩子，吃穿不愁，若想要酒肉，爺爺也可以給你安排，若放不下林家那姑娘，爺爺也可以想辦法讓你娶回家，然后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不用學武，也不用報仇，狗兒，這樣活著，你愿意嗎？”
狗子想也沒想地搖搖頭，“我不愿意，爺爺，人終有一死，要么瀟灑不羈，痛痛快快，要么庸碌無為，平淡如水，孫兒不愿那樣活著，我要報仇，也要娶芊芊，更要喝酒吃肉，仗劍江湖。爺爺，我是個男人，不能靠您一輩子，我會好好習武，將來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不會害人，更不會讓別人給害了。爺爺，我知道您擔心，為我好，如果爹娘在，也希望我能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但甘于平庸，就一定能平安到老嗎？你看少林都有明石這樣的人，少林之外呢？孫兒要習武，還要成為一個高手，保護自己，保護爺爺，保護芊芊，沒有把握的時候，我也不會貿然報仇，自尋死路。爺爺，柳樹村的話我都記得，我會做到，也能做到，還請爺爺信我?！?p> 山爺聽了狗子一番話，滿心寬慰，這一頓揍確實挨得值，狗子有句話說得很對，“甘于平庸，就一定能平安到老嗎？連少林都有明石這樣的人，少林之外呢？”答案顯而易見，他覺得自己真是老了，不復當年盛氣。
“狗兒，你說的對，是爺爺糊涂，爺爺老了。好，咱就好好習武，我聽不鬧說，你不愛做挑水砍柴的活兒，也不愿扎馬步，一心要學武功招式？”
狗子訕訕地摸摸腦袋，說道：“之前確實這樣，但現在我明白了，單單武功招式不管用，挑水砍柴扎馬步，練得是孫兒的力量和意志，這是學武的基礎，沒有這些，再高明的武功招式也發(fā)揮不出應有的威力。孫兒明日重新開始，師傅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再不偷奸耍滑，踏踏實實地打好基礎?！?p> “狗子，明日咱爺倆得好好謝謝明石去，這一頓，不但沒把你打傻，還打出大智慧來。”山爺話畢，爺孫一起笑開。
“狗兒，天有天道，地有地道，人有人道，武亦有武道，你想過自己要走的道嗎？”唐爺正色問道。
“爺爺，武有哪些道呢？”狗子頭回聽說“武道”一詞，雙瞳一亮，神采奕奕。
“好，今天我就跟你好好說說。每個武人，都有自己練武的目的，也就是自己的武道。江湖五百年，百道橫行，百家爭鳴，前峰后浪，層出不窮。古有霸刀劉不滅，睥睨天下，威震八方，刀如其人，人如其刀，所當者死，所阻者滅，一往無前，無懼無畏，這便是霸道?！?p> “這霸道確實霸道，兇了些，怕是身邊沒什么朋友，我不喜歡這個?！惫纷诱f道，盡管他向往張狂無忌。
唐爺接著說：“又有書生蒲良，提筆為劍，折枝做槍，懲惡揚善，救死扶傷，行千里江湖，流百世清芳，助人助樂，就命救心，這便是仁道?！?p> “我不愛讀書，這些好事也是會做的?！惫纷訐u搖頭。
“又有俠魁蕭郎君，機識通變，神黠多謀，劫富濟貧，助弱抗強，十八短兵弄之即會，醫(yī)毒暗器亦有小成，賊人惡之，權貴畏之，平民敬之，新俠愛之。千人千面，露首藏蹤，仿佛處處有俠，人人皆俠，這便是俠道?！?p> “這個倒是很適合我。”狗子笑笑，沒說出聲。
“又有殺圣無名，利刃掛血，世有千般事，莫用口舌爭，刀光并劍影，有聲化無聲。奸惡，殺之；偽善，殺之；變心負義，殺之；亂我清夢，殺之。雜事無解，我唯殺之，這便是殺道?！?p> “這個倒是能跟霸道做朋友?！?p> “又有華山君子劍，久據武林峰，一劍江湖暗，七劍天地黑。名利紛爭，情仇糾葛，莫不決于英雄臺。畝民有官府，武林有華山。世人若遇難解事，君子提劍保平安。不慕名，不為利，如水清，如瀑白，行走天地間，片刻不沾塵，這便是君子道?！碧茽斅曇羝狡饺绯！?p> “君子與大丈夫有何區(qū)別？”狗子問道。
“君子清善，丈夫磊落?！?p> “我還是想做大丈夫。”
“此外，還有情道，魔道，兵道，生道，死道，醫(yī)道，毒道，暗道等諸多武道，可謂百道爭鳴，百花齊放?！?p> “那佛道呢？”狗子問道。
“不爭不搶，不名不利，不怨不怒，不悲不嗔，不嫉不惡，不情不仇。人予我卻，人進我退，人爭我讓，人傷我救。心有大善，眾生平等，這便是佛道。”唐爺稍頓，灌一口老酒，又將葫蘆遞給狗子，后者也咕嚕兩口，用袖子擦干嘴。
“狗兒，這么多道，你想走哪條？”
“孫兒更中意俠道?！?p> “一千個武林人，有九百個想做俠的。”唐爺拍拍狗子的小手，繼續(xù)說道，“江湖很久沒有像樣的大俠了，狗兒，爺爺信你，會成為新一代的俠魁?！?p> 江湖每天都在死人，死的最多的不是平民，也不是浪子，是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