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兩心相知

　　“我七歲的時候見過死人，在軍營里。那時候不明白，只聽到遍地哀嚎，嚇得我做了好久噩夢。后來從一封封奏折里看到某地災年死傷多少，出征將士陣亡多少，我從來都沒有這么深切的感受。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沒有那個大陣，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了?！?p>　　“太平年代，百姓的日子也這么苦嗎？”越開彧沉痛地詰問。

　　荀時傾雖然不知道她說的“大陣”是什么，不過他還是撫著越開彧的肩膀，也蹲下來：“你做不到，紫薇星卻能做到。”

　　越開彧回頭，用微微紅腫的、淚眼婆娑的雙眼看了他一下，皺著眉頭閉上，轉回臉去，無法作聲。

　　可是荀時傾的心卻突然悸動了一下，他好像突然從眼前女子這一閉眼中觸摸到了她的內心。他曾看到的紫薇星冷漠且威嚴，他曾看到的越開彧天真且任性，他曾看到的晏彧善良且柔軟，都在她一閉眼的不甘與絕望中融匯成一個完整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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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都沒有再說話，直到土又重新填上，越開彧在木碑上用流暢恣意的行書寫上“岳陽張桂之墓越開彧立”

　　“少主人，這樣不妥。”華佩指的是她留下自己真實姓名的事。

　　“就這樣吧?！痹介_彧將碑插進土里，站起身來，不知道往哪里走了。

　　荀時傾的侍女傾墨則驚訝地看向主人，在得到對方點頭承認后，心里開始默默盤算自己有沒有得罪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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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院里，越開彧看了看領頭的恢復情況：“應該再過個半個月就好完全了?！?p>　　復又回到前堂坐下，拿起水碗，輕輕吹了吹，喝一口水，對葉凡道：“我們明天就準備下山了。按照賭約，你們等我們回來跟我們一起走。”“哦?！比~凡盤著腿抖，連著腿上的胳膊一晃一晃的。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對越開彧說：“咱們再打一架吧，上次絕對是我疏忽了?！?p>　　“我沒心情陪你玩，再說，再來十次你也還是打不過我?！?p>　　“不如你教我吧。”葉凡有些期待地問。

　　“我的武藝是家傳，不能輕易授人。”

　　“反正我也無爺娘了，不如我把你認個干娘怎么樣？”

　　“咳，咳，”越開彧一口水嗆在嗓子里，忙捂起嘴來，“你多大了？”

　　“二十?！?p>　　“我才十八……！”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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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越開彧給他們留了一些錢糧，估計能用一個月，就下山取了馬匹馬車接著趕路。

　　前方是華佩開路，越開彧也不騎馬狂奔了，而是慢慢地踱步在中部的荀時傾身邊，最后是霏散與瑯嬛。

　　“‘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是我開蒙時，父親教我的第一句話?！痹介_彧望著前方，隨著馬匹的踱步而輕輕左右搖晃，也不知是跟他講話，還是在自言自語。

　　“您不是在努力做到嗎？”荀時傾努力地想安慰她，“而且做的也很好啊?！?p>　　越開彧的語氣聽起來有些頹廢：“我只是照著父母的要求做罷了。”

　　“‘古之君子，其責己也重以周’您能遵照父訓，持續(xù)不斷地重修己德，已經很有古風了。

　　“再說，夏諺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為諸侯度?！绻怀鰜砜纯矗衷趺茨苤烂駪n呢。”

　　“民憂？隨便翻開一本圣賢書就能知道的事情。不過你說的對，如果不能切身地體會，民憂二字就變成謀權者冠冕堂皇的借口?！?p>　　“借口，或者是真心。萬姓黔首，莫不仰賴國主。國器清明，則澤被天下，萬民同享；國器黯淡，則禍亂四海，生靈涂炭。昔者權臣當?shù)溃钟心囊粋€不是以萬民為借口？可見為官作宦者，皆知民生才是第一要務。無論真心與否，倘為民故，又何妨耶？”

　　越開彧皺起眉：“有！若是只為了一時之利而以民生為借口，那么多少人會假其名而謀私利，這是遺禍后代的短見?！?p>　　“‘人盡其才，悉用其力’所以因才適用，這就是您為君者的責任啊，”荀時傾認真且擔憂地看著越開彧，“知人善任，寬明仁恕，也是帝王術之一。”

　　聽到這話，越開彧緊皺的眉頭豁然開朗，她探究地打量荀時傾的眼睛，喃喃道：

　　“原來是這樣?！?p>　　不是她從荀時傾的見解中得到了什么啟發(fā)，而是她突然明白了父母指定荀時傾的用意。

　　“哼?！痹介_彧笑了一下，又搖搖頭，催動馬匹跑起來，一下子超過了華佩，絕塵而去。留下荀時傾不明所以：難不成我說錯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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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三四日，想是紫薇星的儀仗已經在路上了，而越開彧一行人也到了岳州前的最后一站——常州。

　　離城門大約還有二里路時，卻遇到一伙官兵攔路。為首的喊：“我等奉命盤查過路人，你們快下馬，打開行李，乖乖配合?！?p>　　此時越開彧騎馬在最前，而荀時傾在馬車側后。越開彧問道：“自有城門盤查，你卻是為什么？”

　　“奉命，你聽不懂？快點?！?p>　　“拿出有官印的令旨來，否則我要到州牧那里告你?！?p>　　“小丫頭，敢違抗官府命令是吧？”

　　“誰要違抗了？只是我等懷有上司密令，不好教你知道。如果能拿出令旨，我便不與你為難，親自去跟州牧解釋?！?p>　　領頭的什長眼睛滴溜溜一轉，把他們打量一遍，發(fā)現(xiàn)這一行人馬匹高大膘肥，鞍旁有箭筒馬弓，腰間有刀劍武器，手上有射箭用的指環(huán)，恐怕確實是來頭不小。于是向旁邊使個眼色，其余二十多個官兵立時手持鋼刀對準他們。

　　“拿下！”

　　越開彧也是無語，但她又怕傷人，于是只是把手中大弓揮舞著，把華佩霏散他們漏掉的一下一個打到倒地不起。

　　誰知后方突然響起腳步聲，原來又有十幾個手持長槍的士兵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圍住了他們。

　　后方還有荀時傾呢。越開彧用余光向后看去，只見兩名士兵正手持長槍向他刺去……

　　越開彧顧不得許多，立即將弓扔給左手，同時右手取出一支箭搭上，腰身一擰對準那個士兵，卻不知自己馬前也有一把橫刀襲來……

　　似乎只在須臾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