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夜半來訪
“小兔崽子,還能有誰!”
門外的人低罵一聲。
可秦艽聽了罵,不僅沒生氣,反笑了,眼窩里涌出好大一汪眼淚來。他忙用袖子抹了,下床一瘸一拐地跑去開門。
“干爹?!鼻剀催种﹂_門,欣喜道:“更深露重,您快進來,兒子去給您泡茶!”
國安自從當上掌印,身后都有人隨行,但此時門外就他自己。
秦艽心里有疑問,卻沒多問。
國安按住他:“別忙了,皇上叫我傳你過去?!?p> 秦艽楞住了:“傳兒子過去?”
自從他驚擾圣安后,就被挪到光明宮偏院做粗使,不在御前伺候。
怎得今日突然要召他?
秦艽年紀不大,但心里和明鏡似的。
皇上叫他不會是為了要清算先前的事。
皇上會對那些大臣秋后算賬,但絕不對他們這些奴才忍讓。
“干爹,兒子……能問問是什么事嗎?”想不出原因,秦艽心里不免有些發(fā)慌。
國安一直沉著張臉,表情極其嚴肅:“趕快過去吧,別讓皇上等久了?!?p> 秦艽知道,皇上傳他,怎么也躲不過。遂也不再多問糾結(jié),應一聲,跟在國安身后,往皇上寢殿去。
到了寢殿門口,國安沒進去,門口的小太監(jiān)將門打開條縫。
“進去吧。”國安低聲一句。
秦艽也不知接下來會遭遇什么,直覺好像是要出什么生死大事。
駐足片刻,秦艽給國安作揖,像說遺言般鄭重道:“干爹,兒子對不起您,若有來世,兒子當牛做馬伺候您?!?p> 國安神色無有變化,仍是一句:“進去吧。”
秦艽偷偷抹去眼淚,點頭順著門縫鉆進去。
小太監(jiān)合上門,國安對他們揮揮袖子,冷臉道:“你們都到那邊兒候著吧,我守這兒就成了?!?p> 門口的宮人們應一聲:“是掌印?!比窟h遠退開。
身邊人都走遠了,漆黑的夜色里,國安才敢沉沉地偷嘆口氣……
外面悶熱異常,一路過來秦艽冒了一頭的薄汗?,F(xiàn)下入到寢殿里,覺得微有涼意,不禁打個哆嗦。
他躬腰進到里頭,過了前室,叩過門后,聽見里面的人說“進”,才敢推門走進去。
屋里昏暗,燭火明暗搖曳。兩架環(huán)臂粗的瓷盆,盛滿冰,放在床近前。
秦艽躬腰走到床前頭,隔著距離遠遠地跪下叩頭:“奴才秦艽請皇上圣安?!?p> 床上的人嗯一聲:“你那日后,朕的圣體確實安康不少。”
秦艽知道皇上是說反話。他磕頭如搗蒜:“奴才自知有罪,奴才該死,奴才該死?!?p> 隨他磕頭的動作,花素律在床上都感覺到震動。
“行了!”花素律佯裝發(fā)怒喝一聲。
這磕頭也太用力了?不疼嗎?
她此時已經(jīng)換過寢衣,頭發(fā)用一根金釵松松綰住,蓋著薄被依坐在床頭。
秦艽止住動作。
花素律繼續(xù)道:“你可知,你那日是死罪?”
秦艽心中意外,皇上竟是要秋后算賬?
他伏在地上:“奴才知道。”
“你既知道是死罪還做,那是罪上加罪了?”
“奴才認罪。”
花素律見他認得這般利落,便道:“你還算有志氣,朕也給你個痛快,砍頭了事吧。你干爹教導無方,也有罪,不過他跟隨朕多年……算了,罰他去刑司受十二道刑。你出去吧?!?p> 秦艽聽到如此,急忙膝行幾步:“皇上!驚擾圣安是奴才的罪!與掌印無關(guān)!您別罰掌印,您就讓奴才受刑后再砍奴才的頭吧!”
“皇上!奴才的過,您就只罰奴才一個吧!只要您能消氣,奴才把刑司八十一套刑罰受個遍都行!您別罰掌??!”
花素律一聽,差點樂出來:“你是為了朕才甘愿受刑,還是為了你干爹???”
“為了您!也是為了掌?。』噬?!求您了!”說著,秦艽咣咣又開始磕起頭。
“停!”花素律緊忙喝住他。
這孩子怎么回事?練過鐵頭功?
秦艽被這么一斥有點蒙,伏在地上不敢動,聲音可憐兮兮的:“您罰奴才一個吧,求您了……”
入夜后昏暗無光,燭火照明成效不大,秦艽趴伏在地,具體什么神態(tài),花素律根本看不清。
只是聽他的聲音,漸漸有嗚咽感。
花素律心生不忍:“朕倒是有些好奇,你既知是死罪,為何還跑到朕前說平安縣的事?難道你真的不畏死?”
秦艽這事可大可小,問題是花素律當時聽完就厥過去,事情才變嚴重了。
“回皇上話,奴才出身平安縣,家中父母、兄嫂妹妹,都在老家。奴才聽聞平安縣出事,實在無法放任不理,當做無事?!?p> “你這話倒合情誠懇……”花素律點頭:“可丞相等人,當時已決定讓地方開倉放糧,救濟災民,你還擔心什么?”
秦艽跪趴在地上搖頭:“沒用的,皇上!地方上沒糧!”
花素律頓時錯愕住。
我滴媽!還有意外收獲?
她壓住心中的疑問,裝作發(fā)怒斥罵:“胡言亂語!你一個內(nèi)宮太監(jiān),怎會知道地方有沒有糧!”
“回皇上,奴才一直與家里有書信往來。幾年前平安縣春汛受災,上頭也讓開倉放糧??善桨部h只擺了兩三日粥棚了事,后來不少人餓到?jīng)]辦法鬧起來,官府以造反為由將那些人打殺,死了近千人?!?p> “若糧倉真的有糧,他們怎會不放?”
“這只是你的猜測!”花素律說話時仍有怒意,但聽起來,似乎比剛才消了兩分。
秦艽伶俐,立刻分辨出這語氣中的細微差別,又道:“皇上,奴才家里來信時曾說,有人偷進縣糧倉看過,里面大半是谷殼,剩下的都是舊年的陳糧?!?p> 花素律冷哼說:“不可能,朝廷每年都要征糧稅,若真如此,每年征的糧都那兒去了?”
“回皇上,縣里的官會把征來的糧一部分上交州內(nèi),另一部分則賣給大戶。等到出現(xiàn)災情時,小災不管,大災上報,一向如此。”
秦艽等了一陣,聽皇上沒說話,又道:“平安縣土地少,糧產(chǎn)低。收成時,農(nóng)戶除了交糧稅,還要交給鄉(xiāng)紳土壕一部分?!?p> “剩下的根本不夠一家人吃飯,因此平安縣及附近幾縣,年年都有大批人乞討。官府若有糧,怎會年年放任不管?”
“當年,奴才家就是因為實在吃不上飯,才賣了奴才到宮里……”
花素律上輩子家庭條件很好,但也挨過餓,那種滋味極其不好受。
花嬌母親很早因車禍離世,花老爹整日忙于工作,所以找保姆照顧她。
那時花嬌小,什么都不懂?;ɡ系诩視r,保姆千般萬般對她好,等花老爹一走,立刻變臉。
花老爹買回家的營養(yǎng)品、零食,全被保姆帶回家給自己孩子。出差時,保姆鳩占鵲巢。帶老公孩子到花家,吃用花家的。給花嬌吃的是剩菜剩飯,或者不給飯吃。
花嬌從小事少好哄,但也架不住餓肚子。保姆不給她,她就趁他們吃飯時上桌去搶。
那時她剛比飯桌高,什么都搶不到不說,還要挨一頓揍,被保姆扔屋里鎖起來。放出來,她接著哭鬧。
保姆把花嬌大鬧過的現(xiàn)場用手機錄下來,篩選后,連并花嬌與她撕扯時撓她、咬她的傷痕照,一起發(fā)給花老爹。
保姆拿這些罪證倒打一耙,說是花嬌自己不吃飯?zhí)羰场⒃覗|西打人……緊接著說自己受委屈干不下去,要走人。
那時候花嬌年齡小,不懂彎彎繞繞,她覺得受冤枉只能哭鬧,坐實保姆按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