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安撫大計

　　　　天色欲明，細(xì)雨霏朦，雷聲隱約。破空閃電料峭斜風(fēng)，不時光顧燈火明滅不定的元老院大殿內(nèi)。

　　鷹老祖長嘆一聲，問道：

　　“現(xiàn)在城外如何？”

　　猴悟回道：

　　“剛獲戰(zhàn)報，報稱正西城門外涌來熊潮前鋒最多，約八十萬。其他各城門外也不下三十萬。目前均傷亡大半。城墻雖高峻，然死傷熊獸沿墻體堆積成山。余下熊獸仍舊繼續(xù)攀爬同伴尸體，欲登城墻，……不得不下令將它們擊殺。但毫無震懾效果。護城河若非全閘開啟激流全速沖擊，恐已被熊尸填滿。另據(jù)各地飛報，熊群仍在不斷趕至，熊族在外族人也在集結(jié)奔襲，大有傾巢出動玉石俱焚之態(tài)勢。”

　　象拔老祖憂郁地說道：

　　“照這樣下去，熊族可就真要亡族了?？偛荒苋纹渌鶠?，不殺吧？”

　　蟒老祖接口道：

　　“什……么？過去獸潮爆發(fā)，咳咳，從來遠遠繞過王城的唉……”

　　猴老祖點頭：

　　“是啊。以前獸潮只是沖擊其他附庸城市，且從不強攻，一觸即潰。赤州城內(nèi)無非獸族襲擊人族，絕無野獸進城搗亂?！?p>　　鷹老祖走到窗口望向西北方，凄風(fēng)苦雨下那里依舊持續(xù)激蕩著鼓角哀歌。外城四門隱約起伏傳來熊獸瀕死前的怒吼。不由眉宇深鎖，說道：

　　“這不是獸潮。而是亡命啊。神熊王的遺體準(zhǔn)備好了嗎？準(zhǔn)備好了馬上出發(fā)前往熊族駐地?！?p>　　蟒原嘰咕了一句：

　　“一個還沒成氣候就死掉的神王，需要九千九百九十九極數(shù)儀仗這么隆重么？圣皇也不過如此吧？”他有些為兒子擔(dān)心。

　　象茲看了他一眼：

　　“你不顧忌所有的獸族都以死相拼？”

　　蟒原吃了一驚：

　　“他們又為什么要以死相拼？??？他們也死了神王？”想想不對卻桀然說到：“有什么好顧忌的？本王統(tǒng)統(tǒng)把他們滅了?！?p>　　鷹老祖猛然回身，看了一眼蟒原再看向蟒潛老祖。

　　蟒老祖卻詭笑道：

　　“呵呵呵呵。四九儀仗……有什么不……好？老祖我歸……魂的時候，正好循例以此禮相送唉?！币荒樀南蛲?。

　　鷹老祖無可奈何地瞪了神蟒父子一眼，說道：

　　“蟒老祖和蟒原你們就留在中心城坐鎮(zhèn)吧。其余人跟我出發(fā)?！闭f完頭也不回地走出元老院大殿。猴悟、象茲跟隨在后。鷹彤在熊族駐地未歸。

　　猴老祖拍了拍蟒原的肩膀，跟了出去。象老祖翹出一節(jié)鼻子，經(jīng)過蟒老祖時故意撞了他一下，“哼！”

　　蟒老祖目送他們離開后，扭扭腰轉(zhuǎn)身盤上大殿四王座之一，眼皮就開始耷拉起來。蟒原轉(zhuǎn)轉(zhuǎn)眼珠也扭出了大殿。

　　雄渾悠遠的長號開道，日月廣場北面中心城的南城門大開。

　　脖子上掛著白色花環(huán)的白象緩緩列陣走出，穿過廣場，蜿蜒西行。龐大的象隊共計一百零一陣。白象陣一百。每陣九十九頭白象，橫縱各十頭，中間空著的位置則架著祭品。前面五十方象陣架的是銀金玉祭器，后五十陣架著珠寶綢緞牲畜。

　　象隊正中是高大威猛的猛犸象陣。同樣是九九列陣，陣中橫亙著巨大的紫金外槨，內(nèi)置白玉棺。神熊王熊三頭戴黃金王冠身著白色王服仰臥正中，身左是杖頭鑲嵌頭顱大水晶球的黃金王杖，身右是盛裝的妻兒。安靜祥和，再無一絲以往的窘迫。仿佛他們一家人原本就是王族，一直享受著王族的尊崇生活。

　　棺槨頂上還安置有金瑵羽葆，綴滿珠玉流蘇的巨大華蓋。為神熊王一家人遮擋著霏霏細(xì)雨料峭寒風(fēng)。珠玉叮咚，清越婉轉(zhuǎn)，仿佛在撫慰他們尚未遠去的怨魂。

　　不可謂不豪華，不可謂不隆重，不可謂不尊榮。

　　熊族可以稍稍平息怨懟了吧？坐在棺槨后面第一個象陣上并排黃金鞍轎里的鷹老祖，有些不安地想到?？粗赝久C穆的騎甲戈衛(wèi)，以及甲衛(wèi)身后隱約騷動的無邊族群。老而彌堅的鷹老祖做出了一個更為重要的決定。先輩們付出生命艱辛換來的和平繁榮，決不允許出現(xiàn)任何的動蕩。哪怕犧牲鷹王族和其余三個王族的共同利益，也要堅守到底。

　　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平復(fù)熊族的悲憤。以及其他獸族有可能滋生的對人族生活方式產(chǎn)生質(zhì)疑和對抗情緒。沒什么好猶豫的，南炎聯(lián)盟的家底可以支付比這更昂貴萬倍的代價。如果這樣就能平息了這次危機，豈止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蟒原這個笨蛋，只為自己兒子就蒙住了眼睛。

　　說起來，最好熊族不要抓住兇手的問題不放，不然為了蟒泰還要有一番折騰。那個該死的人族商人，怎么就會這么湊巧，惹出這么大的一樁禍?zhǔn)?？要不是被神熊王自己剮肉剔骨了，說不得王盟也得滅了她滿門。頭顱再戳在日月廣場接受萬族唾罵！

　　是不是先讓蟒泰暫時離開赤州城？熊族有這膽子追究一個王子的責(zé)任嗎？看來還得多準(zhǔn)備幾個人族出來頂罪才行。相比之下，就算趕走所有的人族也比動搖南炎聯(lián)盟根基的代價小。想到此，鷹老祖把猴悟招過來附耳幾句。猴悟應(yīng)聲而去。

　　鷹老祖看著猴老祖和象老祖點了點頭。他很滿意猴悟的機警。象茲也不錯，看他把這送殤隊伍安排得多有序多細(xì)心多周到?還有鷹彤，昨夜在熊族駐地坐鎮(zhèn)安撫，至今未聞有岔。唱唱吼吼就唱唱吼吼吧，發(fā)泄完過剩的精力，正好方便安撫不是？看來就憑他們?nèi)齻€的表現(xiàn)，下一任王族就已經(jīng)能挑起南炎聯(lián)盟的未來了。

　　象隊逶迤來到熊族的西北駐地時，已是夜幕低垂。在鷹老祖授意下，象隊幾乎繞了小半個西北城區(qū)。要的就是展示王盟的誠意，和對這次意外事件發(fā)生的遺憾，以及共同的哀悼之情。要不是考慮熊族的心情，象隊不介意花上更多的時間走遍整個赤州城內(nèi)外城區(qū)。

　　熊族駐地雖然并不偏遠，但不會鉆營的熊族確實在赤州城里生活得舉步維艱。茂密的林地里緊挨著高低不一的破敗土墻木屋，可惜了當(dāng)初公平分配的區(qū)域。熊族族長駐地寒磣的半圈木屋圍著一個巨大的梯形土坡，這土坡就是熊族日常舉行祭祀之類重要活動的場所。據(jù)說現(xiàn)任族長之前也不過是內(nèi)城衙門里的一個捕快頭目。這個信息讓鷹老祖既感嘆又忍不住有些暗喜。更多了幾分把握。

　　城外怎樣暫時不用考慮，只要眼前這匯聚的幾百萬熊族解決了，外面的熊族原種獸群也就自然退卻了。不會再用無休止的瘋狂自殘行為來刺激每個人的良心。

　　昨日事發(fā)后神鷹王鷹彤迅速趕至現(xiàn)場并苦苦規(guī)勸。神王的威壓彈壓了暴動卻依舊未能動搖他們的決死之心。鷹彤不是他們的神王。

　　多雨的南方，此際濛濛淫雨仍未停歇。折騰了一天一夜的幾百萬熊族族人，果然已經(jīng)有點強弩之末了。渾身淋漓相互扶持，沉默地注視著隆重豪華的送殤隊伍抵達。

　　南炎聯(lián)盟三大老神王現(xiàn)身，三大神王親臨，送來巨大的財富。紆尊降貴，暖語安撫。驚異的場面讓這些窮途末路的熊族后人們一時目光呆澀誠惶誠恐。

　　神熊王遺體被以獸族皇者的至高禮儀送回。終于虜獲了有著棄兒情節(jié)的熊族依舊簡單敦厚的心。讓人一如既往稱心如愿地乖乖領(lǐng)受了王盟的誠意。一切看起來就順理成章了。

　　他們象受傷的孩子見到親人一樣嚎啕大哭起來。心存鄙夷的王族成員猛吃一驚，但很快被鷹老祖智珠在握的笑容鎮(zhèn)定下來。

　　王盟還許諾將來熊族后人全部無條件參加傳承儀式。從此他們不是棄兒而是寵兒了！年青壯碩的族長抹干熱淚語焉不詳笨拙地表達了全族的由衷感激。老邁的熊族強者是不可能坐穩(wěn)族長的位置的。他也需要為后代謀求持續(xù)的機會。

　　熊族是獸族中比較少有的注重家庭的種族。盡管熊爹爹們通常仍不樂意撫養(yǎng)孩子，喜歡乘熊媽媽不留神的時候把孩子踹進水里。后來他們狡辯是教孩子游泳。之后更聰明的發(fā)現(xiàn)只要有為孩子將來好的托辭，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狠狠揍一頓，順便把不滿和被不滿發(fā)泄到不爭氣的小熊崽子頭上，哼，敢跟爹搶娘？但是熊媽媽們卻更彪悍。所以這不是問題。

　　安排好熊族后人的未來，這次偶發(fā)事件就算徹底平息了。

　　出乎意料的是熊大熊二卻不接受這個結(jié)果。他們已經(jīng)徹底迸發(fā)出血脈中的原始血性。更無法釋懷弟弟熊三作為一代神熊王的悲慘際遇。包括他們自己。他們和弟弟一樣，流淌著猛獸王族桀驁的熱血?；厥咨砗螅緷M了相連血脈的族人。

　　熊族老者們也紛紛走出族群，一步步走向孤獨的差點被遺忘的，靜靜橫亙在猛犸象背上的神熊王棺槨。

　　淅瀝的細(xì)雨中開始回蕩起老者們低低地吟唱，贊美他們的神王，歌頌他史詩般的往事。對生命的摯愛，沒有使王成為生命的奴仆。鮮血侵染了你強健的大腿，你的小腿和線條分明的踝骨。彎刀濺血尋常事，馳騁萬里屠窮寇。

　　悠遠的歌聲喚起更多族人。漸漸地，所有除了族長那一系的族人們，都又站了起來。雄渾重新激蕩在赤州城的夜空，傳遞著深沉的思念和向往，不再是悲傷和憤怒。赤州城外的熊獸們開始安靜下來。靜靜地聆聽。

　　局勢驟然變得撲朔迷離。他們要做什么？鷹老祖捻著白須，冷靜地看著那些走向棺槨的熊族老者。肉體老朽換來的智慧，使老者比很多年青人甚至強者更具有存在的意義。他們看到的是熊族風(fēng)中紙鳶的未來。鷹老祖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低估了這個公認(rèn)的一根筋，憨厚膽小的族群。不過還好，幸好自己作了兩手準(zhǔn)備。

　　那么，除了繞棺吟唱，表達他們對逝去神王的真靈回歸的祈望。他們還能做什么呢？最后，經(jīng)熊大熊二點頭，甚至族長也發(fā)了話。沒有族人他還算個什么族長呢？老人團向王盟鄭重提出了熊族的心愿。十分簡單的兩條。

　　首先，報仇。懲罰所有兇手。這是他們向躺在棺槨里神熊王熊三吟唱的承諾。王的子民都有責(zé)任不惜一切代價為王復(fù)仇。無論王在哪里，就算王永遠放棄他的子民。他們也不會再讓王輕視，因而拒絕降臨。

　　不得不說這是熊族智者的覺悟——這一次偶然的降臨，是為了那沖天的殺意。既然如此，還會選擇繼續(xù)懦弱下去嗎？他們不再尋求王盟的庇護。

　　所以，他們要離開聯(lián)盟。他們要回到森林，回到祖先生息繁衍的地方。在無盡的殺戮中迎回他們的神王。

　　熊族還表示即便不能達成復(fù)仇的愿望，他們也要離去。是否會回來，無人知道答案。

　　在高貴的心愿面前。鷹老祖突然覺得推幾個人族出來實在無恥，而且毫無意義。這中間不單純是神熊王個人的恩怨，還有這個族群長時間的壓抑失望后的幡然醒語。只有迎回他們的神王，熊族才能重新?lián)碛凶约旱淖饑?yán)。

　　但鷹老祖不能放他們離開。哪怕滿足他們復(fù)仇的愿望，恰恰是這條不能答應(yīng)。

　　他想到了最后的辦法。也是唯一的辦法。鷹老祖和另外二個老祖商量決定后，一邊令鷹彤前去和熊族老者團假意磋商細(xì)節(jié)。一邊喚過猴悟，令他撤回除了蟒泰而外的三個王子，一起去把圣使安全地接過來。并附耳叮囑了許多，要猴越把他的話一字不漏地親自去轉(zhuǎn)達給圣使。

　　猴悟領(lǐng)命而去。很快帶著三王子返回中心城元老院，直奔元老院大殿后的玫瑰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