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真情假意

　　　　楊寧冷厲的目光在練無痕身上凝注了片刻，舉步走到烏騅馬之前，仰首望向那雙銅鈴也似，且黑白分明的馬眼，唇角露出一抹從容淡漠的微笑，只在這轉(zhuǎn)瞬之間，他已經(jīng)從冷酷無情的魔帝變成了雍容華貴的天皇貴胄，帶著疏離的神色，鳳目睥睨之下，透射出無窮的威嚴(yán)，惟有一雙幽深冰寒的眸子，卻是透出地獄一般的烈焰，令得不小心撞見的人頓覺失魂落魄。就連這匹神駿無比的烏騅馬也開始不安起來，不時地扭動著馬首，似乎想要避開眼前這人。

　　練無痕瞧在眼里，也覺縷縷心寒，雖然從聽濤閣一戰(zhàn)之后就知道自己不是這少年的對手，可是過去的這段時日，少年所經(jīng)歷的一切他已經(jīng)知道許多，顯然這少年雖然連遭挫折，鋒芒卻沒有絲毫減弱，反而如同經(jīng)歷過烈火煅燒的寶刀名劍一般，越發(fā)顯出耀眼的光輝。他是羅承玉的心腹，也是除了吳澄、西門凜之外，唯一真正確知楊寧真正身份的人，羅承玉相信他不會擅自違逆自己的心意，所以才會特意將這次的任務(wù)交給他。而練無痕的想法也和西門凜等人不同，他出身江湖，從前更是以殺手為業(yè)，生性瀟灑無稽，如今成為燕山衛(wèi)的天組高手，不過是因為受挫于刀王楊遠(yuǎn)，才會為了追求刀法的更深境界，刻意選擇了和從前不同的生活。自從因緣際會投入了羅承玉麾下之后，練無痕雖然得到重用，但是大半心思仍然放在武功上面，并不像西門凜一般為了維護(hù)羅承玉的地位費盡心思，所以對于楊寧，他有好奇，也有戒備，卻沒有那種除之而后快的執(zhí)念。

　　即使如此，練無痕對于楊寧也是戒備多過好感，畢竟上一次的見面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尤其是聽濤閣里面那宛若撲火飛蛾的瘋狂，令他至今記憶猶新，這樣一個人真的是火鳳郡主的血脈子嗣么？他在南下之前，心中其實還是有些疑惑的，直到這一刻，感覺到楊寧與生俱來的尊貴威嚴(yán)，他才真正確認(rèn)了這個少年的身份，再無疑慮，只是新的疑念再度升起，如果此人和自己侍奉的主上為敵，會是什么樣的慘烈結(jié)果呢？想到此處，練無痕便覺十分不安。

　　在楊寧刻意的威壓下，那匹千里挑一的駿馬越發(fā)不安起來，甚至四肢都開始有些抖顫，練無痕心中不忍，長揖到地，恭恭敬敬地道：“還請公子手下留情，此馬乃是殿下親自所選的良驥，但畢竟不是龍駒，公子威嚴(yán)天生，若是為了折服此馬，傷及此馬的精神，驚弓之鳥乃是前鑒，只怕日后天下就少了一匹千里馬了。”一邊說著，一邊釋放出真氣阻攔楊寧身上溢出的若有實質(zhì)的先天真氣。

　　兩人真氣稍一接觸，楊寧卻陡然真氣內(nèi)斂，練無痕早有準(zhǔn)備，幾乎同時收手，并沒有像軒轅臺的那一次險些收斂不住，楊寧眼中閃過欣賞之色，淡淡道：“你的武功大有進(jìn)步啊，怪不得他敢派你來見我，就不怕我折斷他的左膀右臂么？”

　　練無痕從容笑道：“公子言重了，殿下與公子軒轅臺訂交，雖然聽濤閣有些許誤會，在公子是一諾千金，不便留手，在殿下是生死關(guān)頭，不能不反擊，雖然其中多有損傷，但是所幸殿下和公子都安然無恙，殿下每思及此事，都慶幸萬分。公子以雙絕相托，殿下不顧冒昧，親自延請兩位小姐北上，待若上賓，不曾有絲毫失禮，縱然青萍小姐不解殿下一片苦心，擅自逃走，殿下也未曾怪罪綠綺小姐，反而親自替綠綺小姐療傷，延醫(yī)調(diào)理身體，這等深情厚誼，殿下雖然無心邀功，但是無痕身為殿下侍衛(wèi)，卻不能不代主上向公子剖白肺腑。赤壁之變，并非殿下主使，西門統(tǒng)領(lǐng)誤會殿下心意，將公子當(dāng)成威脅，因此有意借刀殺人，這等事雖然有違殿下本意，但也是西門統(tǒng)領(lǐng)苦心孤詣，為了殿下的安全著想，才會一錯再錯。殿下知曉其中原委之后，雖然也想重重懲處西門統(tǒng)領(lǐng)，但是念在西門統(tǒng)領(lǐng)有功在身，殿下身為信都之主，也不能不公平?jīng)Q斷，只能革去西門統(tǒng)領(lǐng)的職務(wù)，命其戴罪立功，沒有深究其罪。還請公子念在殿下身不由己的苦衷，不要因此心生怨忿才好?！?p>　　楊寧默然良久，淡淡道：“這是羅承玉要你轉(zhuǎn)達(dá)的心意么？”

　　練無痕搖頭道：“殿下并未如此說，只是要無痕親自送上寶馬烏騅，和青萍小姐遺落的佩劍，殿下說，經(jīng)過赤壁之事，只怕公子和青萍小姐都不會再心甘情愿的去信都相見了，他也不愿強人所難，所以令在下送上程儀，以助兩位行色，山高水長，日后自有相見之日，只盼到了那一日彼此之間能夠再無芥蒂?！?p>　　楊寧仔細(xì)聽著練無痕這番話里有話的言辭，一字一句都是義氣深重，若是換了他人聽了多半只能欣然接受，但即使是他這樣不諳勾心斗角的人聽了，也聽得出其中的深意，親切中透著淡淡的疏離，卻是將他當(dāng)成需要籠絡(luò)的人對待了，而且雖然言辭委婉，卻明確表示了峻拒之意。事情到了這般地步，他絕不相信羅承玉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雖然他從未承認(rèn)過，但是也從未刻意掩飾過，即使西門凜將一切責(zé)任都攬在自己身上，可是即使是他，也能夠感受到西門凜對羅承玉的忠心，還有眼前這個練無痕，雖然武功不如自己，可是仔細(xì)想來，已經(jīng)是難得的高手，更是深得羅承玉信任的侍衛(wèi)，只怕自己的身份在他眼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不論是西門凜的背叛謀害，還是練無痕的拒之門外，豈非都是羅承玉的心意。雖然早有準(zhǔn)備，可是想到重返朝思暮想的幽冀故土，終究是自己不能企及的夢想，楊寧仍覺心灰意冷。

　　捕捉到楊寧眼中一掠而過的痛楚和絕望，練無痕心中微動，雖然不明白羅承玉為何前后行徑不一，但是不論是從前的殷切期望還是后來的婉言相拒，練無痕都能夠感覺到世子殿下的誠摯心意，只是卻不知道這位九殿下，是否能夠明白世子殿下的一片真心了，只盼這人不要和那些虎視眈眈的野心家一般，也對世子殿下視若寇仇吧。

　　只是出乎練無痕的預(yù)料，這一絲軟弱幾乎是轉(zhuǎn)瞬就消失在楊寧那深如淵海的眼瞳中，楊寧仰首輕嘆道：“也好，上一次以寡敵眾，以致失手，未能取世子殿下的性命，已經(jīng)是在下生平奇恥大辱，若是再度相見，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動了殺機，相見爭如不見，也免去彼此心魔糾纏。不知他命你送來寶馬佩劍，可曾說過什么時候送綠綺姐姐回來，當(dāng)日在下重傷垂死，因為敬重世子殿下胸懷光明磊落，冒昧以兩位姐姐相托，如今在下既然已經(jīng)生還，這番托付自然無需繼續(xù)了，練兄以為如何呢？”

　　練無痕望著楊寧淡漠深邃的眼眸，心中不由一緊，自己畢竟看輕了這少年的堅忍，說來也是，能夠身為魔帝儲貳，豈是尋常人物，更何況這少年的身上還流著那位奇女子的血液呢。平靜了一下心緒，練無痕恭謹(jǐn)?shù)氐溃骸熬G綺小姐在黎陽不顧自身安危，貿(mào)然施展天魔琴音，以致內(nèi)傷加重，雖得殿下救治，卻是病勢纏mian，縱有岐黃妙手，也需三年兩載的時間調(diào)養(yǎng)才能痊愈。子靜公子與青萍小姐遨游天下，逍遙自在，若是綠綺小姐隨行，卻不免辛苦勞頓，舊傷難愈，殿下之意，綠綺小姐不妨在信都多住幾年，等到身子大好之后再和兩位相見不遲?！?p>　　楊寧心中不禁冷笑，這些日子，他聽青萍和越仲卿的談話，已經(jīng)知道如今天下的局勢一觸即發(fā)，兩三年之后，只怕羅承玉已經(jīng)穩(wěn)據(jù)燕王王位，到時候權(quán)傾天下，縱然不起兵反叛，也是無人可以約束，自己一個江湖浪人，如何還能與割據(jù)幽冀的燕王為敵，除非成為傀儡，甘心受人擺弄，才有些許可能吧。只是不論羅承玉所言是真情還是假意，這幾年綠綺姐姐都只能成為人質(zhì)留在信都了。

　　想到此處，楊寧眉宇間掠過嘲弄之色，那人不愧是娘親的義子，手段高明，滴水不漏，將自己所有的反抗可能都消滅于無形之中，縱然自己當(dāng)真有心和他一較高下，憑自己這等淺薄的心智，只怕也是一敗涂地的結(jié)果吧。娘親從未給過自己和他為敵的機會，就連自己唯一有所可能的報復(fù)手段也給承諾限制住了，只是娘親和那人仍然輕視了自己，這燕王王位別人珍若拱璧，自己卻只當(dāng)是敝履一般，榮華富貴又豈是自己所求，自己心中奢望的，也不過是娘親的一聲贊許，幾許溫情罷了。

　　當(dāng)然，自始至終，楊寧也未想過羅承玉會失敗的可能，不論越仲卿如何旁征博引，信誓旦旦，他只相信，娘親寄予厚望的義子，自己曾經(jīng)心生仰慕的兄長，并非那般易與之人。

　　心中千回百轉(zhuǎn)，最終楊寧只是漠然道：“也好，我令人轉(zhuǎn)告世子殿下的話想必已經(jīng)傳到了新都，羅承玉若是欺負(fù)了綠綺姐姐，我必親手取其性命，就是你們這些人，也一個個都要替綠綺姐姐陪葬，還有，你別忘了替我轉(zhuǎn)告他，他別以為這樣就可以威脅于我，我不過是念在昔日一點情分，才不和他為難，如果幽冀上下，再有任何人敢冒犯于我，我便親赴信都，殺個血流成河，你記清楚了么？”

　　練無痕淡淡一笑，雖然心知楊寧的話語并非僅僅是威脅，但是在羅承玉身邊數(shù)載，他早已深知主上的性情，別說世子殿下對綠綺小姐頗為鐘情，即使沒有這些情分，以及雙絕和幽冀的淵源，世子殿下也絕不會這般直白的用一個女子脅迫對手，對于敵人，在其能夠發(fā)難之前，世子殿下總是已經(jīng)斷絕了那人的所有生路，而后一擊致命，是絕不會落人以口實的。就是他方才暗中威脅楊寧和青萍的這番話，也是他根據(jù)形勢自己揣摩出來的，羅承玉除了令他送上寶劍名駒之外，就只有寥寥數(shù)語，吩咐他向楊寧致意而已，當(dāng)然這其中他也留意了言辭，斷然不會讓人抓住把柄的，縱然羅承玉親耳聽到，也只能苦笑一聲而已。

　　心中通透如冰，練無痕不卑不亢地道：“公子武功絕世，假以時日，必定是一代宗師，別說殺得幽冀血流成河，就是轉(zhuǎn)戰(zhàn)天下，伏尸百萬，也未必不行，只是郡主之后，幽冀未有恃強凌弱之人，也未有貪生怕死之輩，公子若占著道理，縱然孤身前來，也無人敢傷及公子毫發(fā)，如果公子無故逞兇，縱然是三尺孩童，也敢仗劍阻君道路，綠綺小姐，才貌無雙，品性高潔，七弦古琴善奏高山流水，殿下乃是知音之人，愛之惜之猶恐不足，焉有加害之理，子靜公子與青萍小姐盡管放心，在殿下身邊，綠綺小姐定會安然無恙?！?p>　　楊寧終究不善言辭，被練無痕綿里藏針的這番話堵得再也說不出話來，此人又不是他可以輕易震懾的尋常對手，臉色不禁越發(fā)冰寒，左手不由緊緊握住了袖中的凝青劍，雖然隔著劍囊，但是幾乎可以感受到那切金斷玉的劍鋒之利，也可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良久，終于忍住心頭之火，冷然別過頭去，楊寧漠然道：“你去吧，若是再多言多語，只怕無人可以救你性命了?！?p>　　練無痕也知楊寧心中必然震怒非常，雖然性情張揚，悍不畏死，卻也不想這個時候再激怒楊寧，便略一彎腰，就欲離去，腳步還未移動，青萍卻揚聲道：“練侍衛(wèi)何必如此急于離去，子靜雖然準(zhǔn)許你走了，我還有話未說呢?！?p>　　練無痕眉頭微皺，昔日他隨羅承玉北上途中，與綠綺青萍都是日日相見，自然知道兩女的性情，綠綺清冷婉約，縱有不滿之處，不過是蹙眉輕嘆而已，只要不損及尊嚴(yán)，并不會過分強求，青萍卻是不同，雖然重傷未愈，卻是時時挑釁，當(dāng)真是烈火性情，方才沒有顯身之前，他就擔(dān)憂青萍會出言不遜，可是沒有想到，青萍任由楊寧和自己交涉，自始至終不發(fā)一言，他原本以為此女轉(zhuǎn)了性子，此刻才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方才多半是為了顧及楊寧顏面，青萍才會沉默寡言，眼下見楊寧言語受挫，這女子自然不肯甘心，這不是出面挑釁來了么。只是他心中雖有此念，卻也只能苦笑道：“青萍小姐還有什么吩咐，練某洗耳恭聽就是。”

　　青萍抬手取下帷帽，露出清麗秀美的容顏，卻是柳眉倒豎，鳳目生威，指著練無痕冷然道：“也算不上什么吩咐，只請你轉(zhuǎn)告貴主上一言，叫他別欺負(fù)子靜老實，姐姐善良，要知道我尹青萍可不是好欺之人。也不知道那羅承玉用了什么詭計，才騙得我姐姐肯留在信都，這也罷了，雖然我不愿承認(rèn)，但是你家殿下的確是個謙謙君子，想必也不會對姐姐無禮，再說畢竟當(dāng)初是子靜之意，才讓我和姐姐落入你們世子殿下的手上。但是西門凜在赤壁背信棄義之舉，難道也是一兩句道歉就可以揭過的么？若非你是奉了姓羅的諭令前來求和，打狗還要看主人面，我們才不得不放過你這一次，否則豈能容你在這里滔滔不絕，效仿蘇秦張儀說客行徑。但是既然世子殿下有意求和，總不能只用一匹馬當(dāng)做賠罪之禮吧，這柄佩劍原本就是我的，如今你們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若是不多拿出一些誠意來，索性我就擒了你，然后讓你的主子用我姐姐來交換。若是世子殿下覺得不合算，最多我們多擒幾個像你一般的鷹犬，想必羅承玉也不會不顧忌你們這些心腹的性命吧?！?p>　　練無痕聞言不禁瞥了楊寧一眼，卻見楊寧神色不動，這才放下心來，大笑道：“久聞洞庭雙絕，琴絕如清水白蓮，纖塵不染，劍絕如帶刺玫瑰，嬌艷解語卻又扎手，如今一見果不其然，小姐精明能干，子靜公子性情如渾金璞玉，若得小姐相輔，想必不會輕易遭了小人暗算。只是小姐這等聰明人，卻怎么也會被姐妹之情蒙蔽雙眼呢？世子殿下與子靜公子雖然有舊怨前嫌，但是彼此終究是惺惺相惜，將來未必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反而是有些人居心叵測，存心不良，今日唆使林大俠前來就是一例，這位貴公子狂妄冒犯也是一例。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小姐不要忘記尊師清絕先生原本是郡主幕中軍師，雙方之間并無深仇大恨，何必針鋒相對，致令親痛仇快呢？再說子靜公子也曾經(jīng)和我家殿下以兄弟相稱，想必明了殿下品性胸懷，莫非子靜公子當(dāng)真以為殿下留下綠綺小姐，是有心相脅么？”

　　青萍聞言語塞，想起師尊清絕先生和幽冀的淵源，今日若非是因為子靜，只怕自己姐妹會歡歡喜喜地留在幽冀呢，想到此處只得忿然頓足，不再多言，卻轉(zhuǎn)頭看向楊寧，等待他的決定，她雖然可以用言詞說服子靜，但是最后的決定仍然需楊寧親決。

　　楊寧沉吟良久，方嘆息道：“他自然不會用綠綺姐姐脅迫我的，我明白他不是這樣的人，只是他卻也知道，若真的出言相脅，只會弄巧成拙，如今他什么也不必多說，卻已經(jīng)足以威脅我了?！?p>　　練無痕心中微震，原本還有千言萬語可以辯駁，但是楊寧這淡淡的一句話，就已經(jīng)令他啞口無言，的確，這正是羅承玉的真意，若是當(dāng)真以綠綺威脅，只怕這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少年多半會拼個魚死網(wǎng)破，就如同當(dāng)日挾持雙絕迫楊寧行刺羅承玉的那些人一般，最后的結(jié)果不過是死無葬身之地罷了。反而是什么都不說，才是對這少年最大的威脅，只是這些心思是他這堪稱心腹之人苦思冥想良久才想通的，而這少年卻是一語道破，令練無痕無話可說之余，也覺心驚不已。如此資質(zhì)，不愧是火鳳親子，魔帝真?zhèn)鳎绻@人和主上為敵，只怕縱有千般手段，萬種心機，在這少年面前也未必能夠派上用場，直到此時，練無痕才明白為何羅承玉命自己向楊寧示好，這般人物，雖然不易結(jié)交為友，但也不要敵對才好，西門凜未能達(dá)到目的，反而結(jié)下如此大仇，只怕前途堪虞啊。

　　但是到了這時，縱然舌綻蓮花也無法改變楊寧的想法，練無痕自然也不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所以并沒有出言辯解，只是淡淡一笑道：“日久見人心，子靜公子將來必能明白殿下的苦心，不過青萍小姐說的也沒有錯，只是這一匹馬自然算不上厚禮，只是練某匆匆而來，身邊并無他物，就只有這一塊令牌可以相贈，還請子靜公子笑納?！闭f罷從懷中取出一塊燕山紅玉所制的令牌遞給楊寧。

　　楊寧目光一掃，只見這令牌上面的一行銘文鐫著“燕山勒石，易水歌悲”，其下一行小字，卻是練無痕的名字身份，銘文曲金斷玉，鐵劃銀鉤，正是火鳳郡主的字跡，那行小字雍容俊逸，藏鋒內(nèi)斂，雖不知是何人所書，但是觀字知人，楊寧心目中已經(jīng)泛起一個模糊的影子。

　　雖然不知幽冀內(nèi)部的情形，但是這樣一塊玉牌的貴重楊寧還是心知肚明，練無痕身為天組高手，這塊玉牌既然是他的身份信物，可令人在幽冀往來自如，別說贈給他人，就是不甚失落也是大罪一樁，楊寧本來不愿接受這塊玉牌，免得和幽冀牽連過多，可是想到練無痕這番心意，竟然覺得不忍拒絕起來，似乎從彭澤之后，他的心腸軟了許多，總是忍不住替人著想起來，輕輕一嘆，楊寧接過令牌，漠然道：“令牌權(quán)作信物，綠綺姐姐歸來之日，自當(dāng)原璧奉還?！?p>　　練無痕以身份令牌相贈，原本是自作主張，縱然是羅承玉，也不曾想過以一塊令牌牽絆住楊寧，幽冀上下，大概也只有他有這份膽量，擅自將一刻不可離身的玉牌轉(zhuǎn)贈給人，見楊寧目光雖然漠然，但是光芒流離，顯然是內(nèi)心掙扎許久，竟是接了過來，即使是練無痕這等人物，也覺得有些得意，當(dāng)然不敢流露出心思，只是恭恭敬敬地道：“幽冀在天下各大都邑均有明暗人手，子靜公子若有所需，只需以令牌相召，他們自會遵命而行，就是有用到練某之處，練某一人一刀，都愿為公子效力。”

　　楊寧眼中閃過嘲諷之色，接下令牌不過是看重練無痕的膽量，他一人一劍，足可縱橫天下，何須別人相助，只是這等想法，卻也無需和別人說起，微微頷首，眼中卻閃過一抹惋惜之色，距離聽濤閣一戰(zhàn)雖然時日不久，但是眼前這人胸襟氣度都越發(fā)不羈狂放，想必刀法的進(jìn)境也是不小，只可惜自己還要趕路，要不然能和這人再較量一下刀法，倒也是一大樂事，想到此處，楊寧身上不禁涌起戰(zhàn)意，一雙眸子也變的流光溢彩。

　　練無痕也是絕頂高手，若論刀法，和楊寧也有一戰(zhàn)之力，感覺到楊寧身上突然爆發(fā)的戰(zhàn)意，第一個想法就是拔刀挑戰(zhàn)，若能見識一下方才楊寧那宛若飛雪漫天的綺麗刀法，想必定會受益無窮，但是此心一起，眼前卻浮起羅承玉雍容淡雅的身影，自己受命前來，是為了彌合殿下和子靜之間的關(guān)系，如果現(xiàn)在出手挑戰(zhàn)，只怕會讓楊寧誤解了殿下的誠意，他既然有心侍奉燕王世子，那么就不可明知故犯，更何況若是匆匆一戰(zhàn)，就如蜻蜓點水一般，難以盡興，倒不如另覓良機，戰(zhàn)一個酣暢淋漓，豈不快哉。想到此處，將心中戰(zhàn)意斂起，長揖拜別道：“練某冒昧，阻撓了公子行程，山高水長，自有相見之期，練某先行別過，公子刀法如神，他日相逢，還請公子不吝賜教。”

　　楊寧心中千回百轉(zhuǎn)，也覺此時不適合交手，淡淡道：“也好，對了，你是如何知道我們要去金陵的？”想到練無痕屢次提及自己行程匆忙，楊寧不由有了疑問，便隨口一問，他不覺得其中的嚴(yán)重性，青萍卻是知曉的，莫非自己等人的行跡都被幽冀察知了么，那豈不是太危險了，想到此處，青萍忍不住握緊純鈞劍，眼中殺機一掠而過，倒是楊寧目中坦然，并無異樣。

　　練無痕微微一笑，卻不答話，轉(zhuǎn)身沒入柳林，人影消失的瞬間，空中卻傳來一縷若有若無的歌聲，只是如風(fēng)遠(yuǎn)去，不過片刻，已經(jīng)低不可聞，但是其中那一句“卻笑英雄無好手，一篙春水走曹瞞”卻是清晰可聞。

　　青萍不禁臉色微變，這首詞本是她和楊寧、伊不平等人去取秘藏的路上抒懷所唱的，此刻練無痕一語道破，顯然不僅知道了自己一行去巢湖取寶的事情，甚至也知道伊不平到金陵的目的，心意千回百轉(zhuǎn)，卻瞥見楊寧幽深沉靜的眸子，只覺得一顆芳心瞬間松懈下來。不論燕王世子求和之意是真是假，但是今番都不會揭破這個秘密，自己又何必?fù)?dān)憂呢？想到此處，青萍不由嫣然一笑，牽過那匹白馬，翻身而上，馬鞭輕甩，叫道：“子靜，我們比試一下坐騎的腳程吧?！?，說罷揮鞭策馬狂奔而去，沿途留下銀鈴一般的笑聲。楊寧得知綠綺消息，已經(jīng)心中安定，再加上羅承玉的示好，不論信或不信，都覺得解決了一樁心事，見青萍消去疑慮之色，便也縱身上馬，追趕而去。不知是這匹烏騅馬更為神駿，還是青萍有意相讓，不過片刻，已經(jīng)追上了青萍，兩人并轡策馬，人如美玉馬如龍，直到身影被煙塵淹沒，仍有許多人怔怔望著這一對少年男女的背影，良久不能言語。

　　不知過了多久，林群才清醒過來，茫然將長劍歸鞘，直到此刻他才清楚魔帝兩字的含義，那是冷酷無情、任性妄為的代稱，自己這般人物根本不曾放在他的眼里，就在自己的面前，他毫無顧忌的殺死了白衣少年兩個武功超絕的親衛(wèi)，卻放過了那個白衣少年，雖然是斬草不除根，卻沒有給人一絲心慈手軟的錯覺，那是徹底摧毀對手的斗志的一種手段，林群可以感覺到其中的殘忍意味，卻連聲討的可能都沒有，那兩人施展暗器偷襲青萍在前，雖然是為了救人，但是無論如何也算不上光明正大的舉動，更何況魔帝是在公平對決中殺了兩人，這件事情說到那里都是白衣少年主仆的不對。

　　而更令林群擔(dān)憂的是那自稱燕王世子侍衛(wèi)的黑衣青年，他對待曾經(jīng)刺殺自己主上的魔帝的態(tài)度太過曖mei，不合情理即為妖，這樣的事情被自己見到，已經(jīng)不知是福是禍，那黑衣青年臨去之時，曾經(jīng)暗示自己前來阻攔魔帝與劍絕的行程是某人的陰謀所致，雖然他模糊其辭，但是林群想來想去卻覺得頗有些道理。只是他卻絕對不愿意相信心懷蒼生的顏仙子會有心利用自己，可是如果不是這樣，為什么顏紫霜會示意自己前來攔阻魔帝呢？要知道如果稍有不慎，自己可能就會死在狠毒無情的魔帝手中，如果自己死了，只怕魔帝、劍絕只要再至烏江，都會遭遇不顧一切的報復(fù)，可是在這等絕世高手面前，自己這些弟子和親友縱然不惜一切，唯一的下場也只是送死而已。可是如果真的像自己想象的一樣，顏紫霜為什么又要陷害自己，自己的死亡對她有什么意義么？想不通事情的真相到底怎樣，但是無論如何，林群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可能證明顏紫霜有意如此，因為自始至終顏紫霜都沒有示意他這樣做，甚至連暗示都沒有，她只是途經(jīng)烏江，到江邊祭奠了霸王祠，在自己這個地主面前輕描淡寫地提及有這樣一個人，所過之處死傷疊籍而已，而且即將經(jīng)過烏江，這么一句話就讓連赤壁會盟都峻拒的自己中途相阻，既是擔(dān)心烏江民風(fēng)彪悍，自己的弟子親友有人得罪了魔帝，也是想看看這個一鳴驚人的少年，可是結(jié)果卻讓自己陷入了這不明不白的局勢，若說沒有陰謀，就是三歲小兒也不會相信的。

　　想到此處，只覺得一顆心似乎沉入了冰冷的深淵，林群有些倦怠地召喚兩個弟子，準(zhǔn)備離開這個地方。可就在這時，他身后突然傳來驚駭欲絕的叫聲道：“師父小心！”

　　林群連忙回頭望去，正瞧見自己的一個弟子從酒樓的窗子一頭栽落，在樓前夯平堅硬的地面上摔得腦漿迸濺，而在這個青年弟子的咽喉上卻是一柄毒錐，林群的瞳孔瞬間收縮，酒樓上傳來連綿的慘呼聲，林群右手按上劍柄，正欲飛身上樓，身畔也傳來慘呼之聲，林群側(cè)首望去，繼而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只見那個原本昏迷不醒的白衣少年手持利劍，正從一人身上緩緩拔起，那被殺之人正是方才腰間佩刀被魔帝取走對敵的旅客，此刻他手中的佩刀剛剛拉出一半，胸口卻已經(jīng)被利劍刺透了。而在那個少年原本昏倒的地方，落葉殘枝當(dāng)中，卻有一人倒在血泊之中，正是自己擔(dān)心初冬的寒氣，暗自遣去照應(yīng)那昏迷少年的掌柜

　　感覺到林群憤怒的目光，柳林前一身鮮血的白衣少年的目光也飄到了林群身上，昏迷之前早已恢復(fù)正常眸色的眼睛此刻再度染上了血色，就好像是地獄里的惡鬼的眼眸，而他的容顏依舊俊美飄逸，神色間帶著幾分驕傲，幾分睥睨，仿佛是濁世佳公子的模樣，身后血紅的披風(fēng)獵獵做舞，襯出臨風(fēng)玉樹一般的俊逸風(fēng)姿，但是落入林群眼中卻只覺如同魔鬼一般，不禁眼眥欲裂，厲喝道：“好惡徒，你為什么要濫殺無辜，還不住手，否則林某縱然粉身碎骨，也要取你性命?！?p>　　楊影抬手拭去唇邊血痕，冷笑道：“你可知我是何等樣人，豈容村夫折辱，今日不幸敗于人手，茍且偷生，已經(jīng)是生平奇恥大辱，若是再任憑你們這些凡夫俗子將我的丑事傳揚出去，我還有何面目立足在天底下人世間，姓林的你今日認(rèn)命了吧，如果不殺你們滅口，豈不是讓我寢食難安，誰讓你不曾施展全力，幫我殺了那白癡蠢才?！?p>　　林群只覺怒火填膺，仗劍厲聲道：“豈有此理，林某并未對你不起，也曾出力救護(hù)于你，你不念在下恩德，恩將仇報，當(dāng)真無恥之尤。不過你也別做夢，此地足有百余人，縱然在下一人一劍，你也別想殺人滅口，那樓上殘殺肆虐之人，可是你的護(hù)衛(wèi)，還不讓他住手，否則林某就取你狗命祭奠亡魂。”

　　楊影長聲大笑道：“樓上當(dāng)然是我的人，他武功勝你百倍，就是我的武功也不是你可以相比的，而且我一人雖然不能盡殺此地耳目，但是如果我的人一起出手呢？”

　　林群聞言愕然，只聽四周傳來那些奔逃出來的客人此起彼伏的慘叫聲，用眼睛的余光環(huán)視四周，只見不知何時，四面八方出現(xiàn)了一些藍(lán)衫人，呈合圍之勢包圍上來，他們個個步履沉凝，所過之處，那些倉惶逃竄的客人伙計紛紛慘呼跌倒，這等局勢顯然是有著斬盡殺絕的十足決心。

　　林群握緊佩劍，只覺得一顆心漸漸抖顫起來，他有自知之明，別說他方才被楊寧劍氣所傷的肺腑還未痊愈，就是完好無損，他也沒有把握在這些配合默契的藍(lán)衫人面前逃出生天。只是這片刻，柳林前后左右已經(jīng)是血流成河。時值亂世，那些旅客都帶著刀劍，原本有些自保之力，可是在這些高手面前，卻是一觸即潰，不論是想要憑著一己之力突圍的，還是聯(lián)手結(jié)陣想要頑抗的，都被這些藍(lán)衫人分割包圍，突破屠殺?？墒橇秩簠s無能為力，因為從那重傷的白衣少年身上透出的壓力殺機，已經(jīng)將他籠罩其中，在魔帝面前不堪一擊的少年，卻不是他林群可以輕易應(yīng)付的人物。

　　忍受不住那白衣少年面上越來越濃的嘲諷神色，林群終于不顧一切地憤然出劍，劍氣破空，還未觸及白衣少年的身軀，林群卻只覺背后有數(shù)股風(fēng)聲襲來，反手擊落幾柄泛著藍(lán)色光芒的毒椎，便被三個藍(lán)衫人包圍了起來，這三人都是武功卓絕的好手，比起林群來相差不過一籌，而他們并不打算真刀真槍的動手，皆是一手持劍，一手戴著鹿皮手套，顯然隨時都可以發(fā)射淬毒的暗器毒錐。

　　林群揮動長劍，劍氣如虹，迫得幾人只能纏戰(zhàn)圍攻，甚至來不及釋放暗器，這等狂野的攻勢不能持久，一旦劍勢放緩必遭反噬，但是令他心中更擔(dān)憂的卻是一邊虎視眈眈的白衣少年，雖然只是站在遠(yuǎn)處觀戰(zhàn)，但是林群能夠感受到白衣少年惡毒的目光始終凝注在自己身上。一劍刺倒一個因為久攻不下而略顯急躁的藍(lán)衫人，林群略松了一口氣，目光掠處，只見已經(jīng)尸橫遍地。他的另一個弟子正被幾柄刀劍一起穿透在地上。而那些藍(lán)衫人已經(jīng)開始打掃戰(zhàn)場，給倒地不起的每個人補上一刀或者一劍。林群自知難以逃脫，心中悲憤之下長聲喝問道：“你們是什么人，為何濫殺平民，如此恩將仇報，真是禽獸不如，就不怕傳揚出去，為天下人所不恥么？”

　　楊影聞言眉峰微蹙，目光瞥向一個正從酒樓之中緩緩走出的青衫人身上，那人面上蒙了方巾，身形略矮，卻是舉止雍容，縱然是正在用白色綾帕擦試劍上血痕的動作，也是風(fēng)姿優(yōu)雅。聽到林群的喝罵聲，他朗聲道：“傳揚出去又如何，你們這些人自然是魔帝和劍絕殺的，而且焚尸滅跡，令人發(fā)指。自從舍弟重傷之后，我便設(shè)下此計，召集人手，封鎖道路，除了魔帝、劍絕，以及那位魔刀練無痕之外，任何人都是只許進(jìn)，不許出。本座可以保證，再無一個外人可以從此地生還。到時候無憑無據(jù)，縱然他們?nèi)水惪谕?，指?zé)舍弟殺人滅口，又有何妨。你說天下人會相信一個身份尊貴的貴公子，還是會相信惡名遠(yuǎn)播的魔帝、劍絕，或者那個聲名狼藉的殺手練無痕呢？到頭來天下人只會以為魔帝、燕王世子沆瀣一氣。再說，雖然只是匆匆一面之緣，你以為魔帝那般唯我獨尊的性子。當(dāng)真會委屈求全，開口解釋么？”

　　林群聞言越發(fā)驚怒，但是心頭卻不由一動，見這蒙面人裝束身形，方才似乎在酒樓之上見過這人，只是這人相貌平凡無奇，又看不出修煉過武功的跡象，令自己忽略了此人，思索之下，心思略分，手臂已經(jīng)被一枚不知何處打來的毒錐所傷。林群只覺轉(zhuǎn)瞬之間左手肘部以下已經(jīng)沒有了知覺。心知不好，他強提真氣一劍揮出，將一個藍(lán)衫人刺倒在地，趁著眼前已經(jīng)只剩一個敵人，刷刷幾劍逼退此人，林群毫不猶豫地向包圍圈的空隙沖去，手中使出兩敗俱傷的劍招，想要掙命逃出生天。但是就在他沖出幾個藍(lán)衫人先后圍追堵截的包圍的時候，一柄長劍卻倏忽出現(xiàn)在左肋，透體而入。林群眼中掠過白衣少年猙獰的笑容，身子一軟，張口欲言，鮮血卻從口中汩汩而出。感覺到強烈的痛楚從肋下傳來，就連長劍拔出也感覺不到，只覺得半邊身軀頃刻間被鮮血浸透，而毒氣已經(jīng)順著手臂向心脈侵襲，林群再也握不住手中佩劍，耳中傳來佩劍墜地的輕微聲響，然后便跌倒在冰冷的泥地之上。

　　當(dāng)漸漸沉入死亡的黑暗之中的時候，林群聽到縹緲遙遠(yuǎn)的聲音道：“表弟，你這一次太魯莽了，如果不是我即使趕到，恐怕你已經(jīng)被魔帝殺死了，別忘記自己的身份，陛下和父親都有嚴(yán)令，要殿下立刻到江寧去，不許再多生是非?！卑滓律倌甑幕卮鹇曢_始變得模糊，耳邊的慘叫聲開始稀疏起來，林群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為何自己還未死去。

　　在從酒樓里面走出來的青衫人的指揮下，還活著的藍(lán)衫護(hù)衛(wèi)熟練地將所有的尸體都丟到酒樓之中，而林群的身軀是白衣少年親自丟到酒樓里面的，不過或許是相信自己的劍法，或者是毒錐上面的劇毒，他并未補上一劍。之后眾人開始搜集引火之物，堆積在酒樓和其他的屋舍里面，然后將酒樓地窖里面搜索出來的烈酒倒在上面，丟進(jìn)幾個火把。烈焰沖天而起的時候，那些藍(lán)衫人帶了伙伴的尸身，到不遠(yuǎn)處的一處小山丘后面尋到馬匹，一行人匆匆離去。

　　火焰漫延開來之后，十里方圓之內(nèi)若無視線阻隔都可以看到滾滾濃煙，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報警的銅鑼聲和狼煙已經(jīng)將三岔口火起的消息傳揚開來，許多村落各自緊閉門戶，強壯的男子紛紛拿起兵刃，老弱婦孺躲藏到地窖里面。雖然已經(jīng)是天下一統(tǒng)，但是暗流洶涌，匪盜猖獗，幾乎所有的村落都在外圍挖了壕溝，種上荊棘，只需守住幾條道路，就可以守住親人財產(chǎn)。而幾乎每個村子，都有至少五六人組成的小隊人馬，騎馬沖出了村莊，若在天上俯視人間，當(dāng)可看到整個烏江都以三岔口為中心，迅速的武裝起來，而這些小隊人馬便如百川匯聚一般形成了數(shù)隊輕騎，有的往來巡視，有的封鎖道路，有的向火起之處聚集。林群若是看到這樣的情景必定滿意非常，這是他為了維護(hù)鄉(xiāng)梓安寧而苦心訓(xùn)練的團聯(lián)鄉(xiāng)兵，近三年來，烏江境內(nèi)不僅盜匪絕跡，就連朝廷和越國公派來收稅的差役和官兵也不敢胡作非為了。

　　那些藍(lán)衫人離開之后，從柳林之中一塊凹凸不平的空地上突然站起一人，邁步向酒樓走去。這人身上披著一件和地面顏色相近的暗色披風(fēng)，所以伏在地上居然無人察覺，但是想必并非僅僅如此，多半是使用了某種特別的技巧，并不只是倚仗人眼視力的錯覺，才能在那些目光敏銳的高手巡視下隱蔽起來。那人行走之時，露出里面穿著的深灰色長袍，這是一件特制的衣衫，靜立之時并無異常，但是在他迅速移動之時，那身衣衫絲毫不會妨礙身體的各種動作，而且毫無聲息，加上衣料的顏色，想必白日穿起來絕不會在任何場合失禮，但是到了晚間，卻可以當(dāng)作夜行衣使用。只憑這件衣衫，就令人知曉此人絕非尋常人物，而且他身形修長合度，舉止雍容，雖然面上蒙著青紗，但是從俊秀的眉眼和形之于外的儒雅氣息來看，此人必定風(fēng)華俊逸。但是從他兩鬢的星霜和白皙略帶風(fēng)霜之色的肌膚看來，又可以知曉此人并非是個青年男子。除此之外，這人的一雙眸子宛若晨星一般明亮，卻又深邃的猶如夜空淵海，舉手投足之間毫無煙火之氣。不論這人是何等身份，都絕不是默默無聞之輩。

　　站在火海面前駐足片刻，這人突然飛身縱入火海，宛若撲火飛蛾一般，瞬間淹沒在烈焰之中，不知過了多久，火焰中傳來梁柱倒塌的聲音，在樓門被烈火全部封閉之前，兩個相疊的身影從火焰中沖了出來，仔細(xì)看去，卻是這人用披風(fēng)裹了一人出來，這披風(fēng)的布料想必可以耐熱，這人身上的灰袍邊角和發(fā)梢都已經(jīng)被火燎出了許多焦痕，那披風(fēng)除了被熏黑之外倒也沒有什么變化。那人打開披風(fēng)，露出一個渾身血跡的男子，面目都被鮮血蒙住，看不出相貌輪廓，撿拾了這人片刻之后，那灰衣人將幾枚大小不一的丹藥塞到昏迷之人的口中，然后迅速以金針止血放毒，過了一炷香時間之后，將昏迷男子抱起迅速離去。在烏江的鄉(xiāng)兵團練到來之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與此同時，十五里之外的烏江渡口，一身青衣，清麗如仙子的顏紫霜負(fù)手立在霸王祠之前，眼望天際滾滾黑煙和沖天烈火，一雙明眸染上了烈焰之色，只是眼波依舊清冷如寒江，無嗔無喜。

　　里許之外的江面上舟船如梭，一艘小舟游弋如魚，在江面上劃過一個圓弧，悠然停在渡口邊上，一個漁夫打扮的男子低著頭走上岸來，在顏紫霜身后站定，沉聲道：“煙妹已經(jīng)到了金陵，不過不肯住在莫愁湖的驛館，也沒有告訴我行蹤，不過落星山上偶然聽到簫聲，所以居某猜測煙妹應(yīng)該住在落星樓?！?p>　　顏紫霜聞言輕輕一嘆，道：“平師姐雖然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平生最重情義，師伯圓寂，最痛最悲的就是她了，落星山，落星樓，親恩消逝如星殞，平師姐多半就會住在落星樓了，你也不必再派人給她透漏訊息，只要魔帝與劍絕行蹤不變，一定會被她尋到的?！闭f罷，顏紫霜突然指著遠(yuǎn)處道：“居兄可看出這場大火的奧妙么？”

　　居重看了一下方向遠(yuǎn)近，突然心中一動，道：“那里是自西向東的官道，根據(jù)日前得到的密報，今日那里多半有貴客經(jīng)過?！?p>　　顏紫霜悲憫地嘆息道：“正是如此?！本又芈勓陨裆E變。

　　數(shù)日之后，魔帝血洗烏江柳林的傳聞蔓延開來，沿著江水涌向南北各大州郡，給魔帝的血腥殘忍之名又添了幾分濃重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