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竊案
晨九點鐘時,云飛接到雅川的電話。
“云飛,快來,有急事。”
“什么事?”
雅川向云飛說:“剛才新世界旅社207號中出了一件竊案。所以叫我去瞧瞧,我知道你也閑著,不如一同往那里去走一遭。你直接往浙江路和福州路轉(zhuǎn)角的新世界旅社去吧。我這里也就動身哩?!?p> 云飛急急戴了草帽,雇車向浙江路新世界旅社行進(jìn)。云飛到的時候,恰巧雅川的車子也剛才停在旅社門口。他倆招呼了一聲,便一同進(jìn)去。
他們進(jìn)了旅館,見旅客們匆匆忙忙,語聲也喧囂席耳。但這些人的臉上有一種普遍的現(xiàn)象,都帶著些倉皇不安的神色。
體格魁梧而常穿著玄色長衫的李文良從賬房里出來,正是他報的案。他見到雅川,便走過來招呼。
雅川問道:“你說是件竊案?”
李文良應(yīng)道:“正是?!?p> 雅川低聲道:“損失可大?”
李文良皺眉道:“據(jù)他說竟是無價之寶!”
雅川似微微一震,問道:“那是什么東西?”
李文良道:“只丟失了一枚世傳的紅寶石,是鴿血紅的寶石,有鴿子蛋大小,是無價之寶。
李文良摸出一張紙來,紙上繪著一枚寶石,說是失主所繪的圖樣。李文良用手指著朝東一面的樓梯,說:“他們住在樓上。我們從這一部樓梯上去?!?p> 原來那里有兩部樓梯:一部向浙江路,一部通福州路。我們就往那靠浙江路的一部上去。當(dāng)我們上樓時,李文良又把他所知道的告訴我們。
“這人姓金,名叫瑞豐,五天前從常州逃來。他們一行共有四人,一個是他妻子,一個十八九歲的兒子,還有一個年老的女仆。昨天晚上,老夫妻倆和女仆一同往戲院里去的,只有他兒子留在寓里。今天早晨,那金某的妻子偶然開箱,忽然發(fā)現(xiàn)失竊的事?!?p> 雅川默默記著筆記,并不答話。三人一起上了樓梯,李文良便領(lǐng)到207號室前。一會兒,我們便敲門進(jìn)去,李文良又給我們介紹。
那金瑞豐是一個矮短身材的大胖子,穿一件寬大的半舊深青華絲葛夾衫,年紀(jì)在五十左右,高鼻圓目,額下無須,頭頂剃得光光,加著他那多肉的面頰,看上去像一座彌樂佛。不過那彌樂佛是開口含笑,而這位金瑞豐的臉上卻絕對沒有笑容。我又瞧那位夫人,年齡略覺小些,烏黑的眼珠,白白的皮膚,豐韻猶存。靠近她的旁邊,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面容白皙而清秀,眼睛靈敏,顯見還沒有脫離學(xué)校時期;但身材已很高大,若和他父親比較,至少要高出三寸。他坐在床邊,身上穿著一件淡藍(lán)色長衫,非常整潔,手中還執(zhí)著一本小說。
他們和金瑞豐寒暄了幾句,大家坐定,雅川便開始問話。
他道:“我聽得你們失去了一粒紅寶石??芍涝谑裁磿r候失去的?
金瑞豐道:“大概是在昨夜我們往戲院里去的時候。據(jù)內(nèi)人說,昨天下午,似乎還見那箱上的鎖鎖著。今天早晨開箱,那鎖雖仍扣在環(huán)上,卻并不鎖攏,因而才起了疑心。她打開箱來一瞧,那紅寶石果已不見!后來我們向各處搜尋,連各人的身上都已查過,毫無影蹤。
金瑞豐立起身來,便把床后的一只紅漆皮箱移出來些,開了箱蓋,從里面取出一只象牙的小匣。匣蓋上僂刻著龍鳳呈祥,十分精細(xì),里面還襯著一塊白色的緞子。
金瑞豐又說:“那粒紅寶石就是放在這匣子里的。我們自從常州起身以后,只在輪船中開過一次,看見紅寶石仍在匣子里。
雅川俯身瞧瞧箱子上的鎖,接嘴道:“你們也是乘長江輪船來的嗎?”
金瑞豐點了點頭。
雅川又說:“你在船上開匣瞧紅寶石的時候,有沒有旁人瞧見?”
“沒有。我是很小心的,當(dāng)然不敢露眼。”
“你從那一次瞧了以后,直到今晨發(fā)現(xiàn)失掉紅寶石,這中間并沒有再瞧過嗎?”
“確實沒有?!?p> “那你怎么知道不是在別的時候失去,卻一定是在昨天晚上失竊的呢?”
“因為這箱子常在我們的身旁,沒有離開我們的眼光。只有昨天晚上,那箱子才有失卻看守的時機。”
“我聽說你們往戲院里去的時候,令郎仍留在寓里,是不是?”
“是,---但他也離開過一會兒的?!彼仡^瞧著那少年。“之齡,你昨夜里究竟怎樣,仔細(xì)些說給這幾位先生聽聽?!?p> 云飛的目光也跟著瞧那少年。他低垂著眼光,有些兒瑟縮不寧,顯見是一個沒有閱歷的孩子。
雅川婉聲問道:“你昨夜雖沒有往戲院里去,但可曾出去過?”
少年答道:“我沒有出去。我因為有些頭痛,故而留在房里。但當(dāng)我躺在床上的時候,忽聽得下面有一陣子驚亂聲音,疑心是著火。我跳下床來,奔出去瞧。我走到樓下,才聽說捉住了一個偷東西的小竊,因而喧鬧起來,并非著火。然后我就回到房間里來?!?p> “你下去了多少時候?”
“不多,大約五六分鐘。”
“你從這里奔出去時,房門可是開著?”
“不,我順手拉上的?!?p> “回來時怎么樣?”
“我記得還是那樣虛掩著,并無變動?!?p> “你回來以后,有沒有覺察到室中有什么不同?”
“沒有。因此我沒想到會失竊?!?p> 雅川交抱著兩臂,沉吟了一下,繼續(xù)問道:“你以后是否又出去過?”
金之齡搖頭道:“不曾。我重新上床,不久便睡著了?!?p> “你睡時可曾把室門鎖上?”
“沒有?!?p> “在你睡著以后,是不是有可能有外人進(jìn)來過呢?”
“那我也不好說了?!?p> 雅川又低垂了頭,默默地尋思。李文良仍坐著不動,也不插口,眼光卻在這幾個事主臉上暗暗地打量。
一會,雅川又仰起頭來,向金瑞豐道:“這箱子的鑰匙是誰執(zhí)管的?”
金瑞豐把眼睛瞧著他的妻子,答道:“那是內(nèi)人管的?!?p> 那婦人不等雅川發(fā)問,先開口答道:“鑰匙常在我的身上,從來沒有離開過?!?p> 雅川道:“夫人到了這旅館以后,可曾開過箱子?”
她疑遲地答道:“箱子是開過的,不過我都是馬上又鎖好的。”她頓了一頓?!坝幸患拢也恢烙袥]有關(guān)系。”
“哦?什么事?”
“昨天有個女人來推我們的房門,看見了我,說是走錯了房間,就退出去?!?p> “走錯房間是常有的事。以后你可曾再看見過她?”
婦人搖搖頭,向雅川瞧瞧。她的唇吻微微張動,好像再要說什么話的樣子,卻又低下頭去,頓住了不說。
雅川忙問道:“金夫人,你還要說什么?”
婦人吞吐地說:“還有一件事?!彼蛇t了一下,忽而面向著她的丈夫,說:“在我們快要上岸的時候,你開了匣子看紅寶石。你雖覺得沒有別人瞧見,其實那時候我看見有一個人從我們的艙門口走過,這人還探進(jìn)頭來瞧過一瞧哩?!?p> 金瑞豐答道:“是嗎?我怎么沒發(fā)現(xiàn)?!?p> 婦人道:“你那時背向著艙門,自然瞧不見?!?p> 雅川接口道:“那末據(jù)你想,那個人當(dāng)時有沒有瞧見金先生手里的紅寶石?”
她支吾道:“我覺得他看見了,那時我發(fā)覺他眼睛突然一亮;我看那個人面貌很兇悍,不像個正經(jīng)人。并且他后來似乎也跟著我們到這旅館里來?!?p> 雅川的眉毛不禁掀動了一下?!芭叮磕阍鯓又赖??
婦人道:“昨天午后,我出去買東西,回旅館的時候,看見一個人從里面出來,就是那天探頭到我們艙里來張望的人。”
雅川道:“你看清楚沒有?就是那個人?還是只是相像?”
她忽又垂下了目光:“的確很相像,我認(rèn)為就是他?!?p> 李文良自從入室以后,除了盡過幾句介紹的義務(wù)以外,始終處于旁觀的地位,默不發(fā)話。這時他忽禁不住插口。
“這一點也可能的。我剛才問過帳房,在十二那天,乘長江輪船來的客人,為數(shù)不少?!?p> 雅川緩緩點了點頭,應(yīng)道:“晤,這固然也是一個疑點。”
雅川的眼光向室中打了一個圈子,忽又問道:“你們不是有一個女仆的嗎?她在哪里?”
金瑞豐道:“她剛才出去探望她的親戚去了?!?p> “她可是這里的本地人?”
“不是。她是我從常州帶來的,已在我家做了好多年。她有一個姊姊,也在這里做人家的傭人。今天早晨,她的姊姊打發(fā)了一個人來叫她去。艾先生,你可是疑心她?”
“還很難確定?!?p> “那末,先生有什么根據(jù),竟說這粒紅寶石不是外來的竊賊偷的?”
“我覺得這案子有幾個可異之處:第一,失去的只是這一粒紅寶石,別的沒有缺少;第二,那紅寶石放在皮箱中的象牙匣中,那人卻取紅寶石而棄匣;第三,箱子上有鎖,卻并無撬過的痕跡。這種種都足見不是尋常外來的竊賊辦得到的?!?p> 金瑞豐很詫異:“如此,你可是說……”
雅川忽接口道:“我以為這竊紅寶石的人,至少在事前看見過這紅寶石,并且知道它藏在箱中?!?p> 金瑞豐說:“這樣說,知道這紅寶石的人并不限于我家的女仆。我的侄兒之年也知道的。前天他到這里來瞧我們時,還說起過這紅寶石呢。”
雅川點點頭,他的眼光閃動了一下,仿佛已得到了一條線路?!八趺磿{空說起這粒紅寶石?”
金瑞豐道:“這里面有我們一段小小的家史。當(dāng)先父臨終的時候,取出兩粒寶石,一粒給他的長孫,那就是之年,還有一粒,給小兒之齡,指定作為他們倆定婚的聘物。之年的一粒是藍(lán)色的,之齡的一粒是紅色的。之年的圓潤,光彩很好;小兒的一粒,呈鴿血紅色,另有一條暗紅色的絲紋,很是別致。但之年的一粒,據(jù)說已經(jīng)失落了。我們家傳的兩粒寶石,現(xiàn)在只剩下我們的一粒,所以這一粒越發(fā)珍貴。之年前天所以問起它,大概就因著這東西是我們金家唯一的珍物,他也很關(guān)心的緣故?!?p> 雅川點頭道:“晤,他怎樣說起的?”
金瑞豐道:“他問我有沒有將紅寶石帶出,或是仍留在常州。我對他說帶出來的,內(nèi)人還告訴他就在這一只箱子里?!?p> 雅川問:“這個情況的確是值得注意的。之年后來可曾來過?”
金瑞豐道:“他本約我昨天晚上一同往戲院去瞧戲的。我等他到八點半鐘時方才出門,他卻失約不來。
“他住在哪里?”
“他在××××。
“他是本來住在上海的?”
“是的。他在這里的情形很熟。這旅館也是他替我預(yù)先定下的。說實話,我難得到上海來,一切都不在行。我內(nèi)人和小兒,這還是第一次來呢?!?p> 雅川點點頭,似乎認(rèn)為所問的已告一個段落,便緩緩立起身來。他回頭向文良耳語了幾句,李文良便也立起來向金瑞豐說話。
他道:“現(xiàn)在我打算先去瞧瞧令侄。但你的女仆的姊姊在什么人家?guī)蛡颍磕憧芍???p> 金瑞豐尋思道:“她說是說過的,我可記不得了。
他的妻子忽然回應(yīng):“我記得的。在×××××,一家姓歐的人家。
李文良在日記上記了下來。“那仆婦叫什么名字?”
婦人道:“她姓謝,我們都叫她謝媽。
雅川安慰了幾句,便和李文良與云飛一同辭別出來。他們下樓梯的時候,雅川又向李文良發(fā)問。
“剛才你在賬房中探問到什么?”
“我查得昨夜九點鐘時,樓下果真提到一個小竊,確曾紛亂過一會。
雅川不答,一直到走出了旅館門口,才重新向李文良說話。
“你姑且先向之年的一條線路進(jìn)行。成效如何,請通知我一聲。我料這一件案子并不怎么難辦,不出兩天總可以解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