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
靜坐蕓窗憶舊時,每尋閑緒寫新詞??v橫彩筆揮濃墨,點綴幽情出巧思。——《再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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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京城魏相府外,一隊巡邏的差役剛剛走過,就見一個黑影敏捷地躍墻而入。
黑衣人的身手很是輕盈,周身暗色的夜行衣已巧妙地融入夜色。此人黑布遮面,看不清相貌,只是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格外沈靜,全然不像是正在做這等亂法犯禁的樣子。
幾個端著茶盤的下人匆匆走過。黑衣人小心的躲到相府的花園中,周身的黑衣隱在假山石的陰影中,難以分辨。
就聽房中一個管事說道:“相爺回府了,叫三公子去書房呢?!庇腥藨?yīng)了一聲,匆忙地奔向后院。
黑衣人看著人影消失的方向,心中有了計較,快步閃身而出,暗暗跟隨家丁,直奔書房的方向而去。
相府的書房中,一個略顯老邁的身影正在踱步。五十多歲的左相魏列夫乃是如今朝中第一人。魏列夫早在先帝年間便深得寵信,新帝登基時又有擁立之功,被尊為國柱。放眼朝中,近半官員乃是由他一手提拔,這份知遇之恩稍加鞏固,隱隱便有了黨爭之意。加之,右相一職尚在空缺,魏列夫可謂是名副其實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連新帝成宗召見魏相之時也常常免去跪拜大禮,而以國師相待。
魏家有兩大憾事,一是長子早喪,二是沒有女兒。長子魏鵬揚于十一年前,也就是先帝長業(yè)十一年隨軍出征,命喪塞外。傳聞是因為貪功冒進(jìn),中了突厥的圈套。而當(dāng)時的統(tǒng)帥護(hù)國將軍梁興見救援不及,只得全面交戰(zhàn),終未能救回魏大公子。后與突厥停戰(zhàn)不到半年,護(hù)國將軍就以里通外國的莫須有罪名被抄家下獄,為其辯護(hù)進(jìn)言的戶部尚書陸明峰和寫詩反諷的翰林蘇豐臣也先后被問罪下獄。不久傳出二人獄中畏罪自盡。然而熟知因果的人莫不說,這是一石二鳥之計。既除去了政敵,又報了喪子之仇。
想那陸明峰尚書少年得志,為人儒雅清高,一直不愿為魏相所用,處處秉公執(zhí)法,已與魏黨明里暗里交鋒數(shù)次。翰林蘇豐臣更是一位嬉笑怒罵皆成文章的奇才妙人,但凡有無理不公之事,皆入詩詞,嬉罵反諷的文風(fēng)深得先帝喜愛,卻也得罪了不少同僚。此事一起,不到數(shù)月之間三家名門驟然傾覆,立時轟動朝野,史稱“三家案”。三家案鬧了將近一年,先帝驀然悔悟,將還在獄中的梁興將軍及其在逃的家人赦免。不過陸蘇兩府已經(jīng)家破人亡,陸夫人更是自盡殉情,聽說只留下一個年幼的女兒。而蘇豐臣尚未娶妻,有個名妓是其紅粉知己,那名妓出事后也不知所蹤。梁興將軍出獄后沒多久也病故了,臨終前將獨子梁蕭托付給親屬洛陽馬家。馬家后來遷走,至今再無音訊。
長業(yè)十二年,聞名朝野的三位名臣就這樣身死家滅,朝中再無與魏相抗衡者。翌年,先帝駕崩,五位皇子明爭暗斗,禍起蕭墻。魏列夫看準(zhǔn)時機,擁立了年僅十五的皇子均王登基,是為成宗,年號平隆。成宗皇帝只有一位皇后鄭氏。若魏相有女兒,便可送入后宮封妃,只可惜天不逐人愿,本朝對選妃一事把關(guān)極嚴(yán)。平隆二年,魏相薦翰林蕭氏女入宮,封為蕭妃。
如今平隆四年,成宗皇帝登基以來首開恩科,天下學(xué)子莫不欣然應(yīng)考。明日便要揭榜,今夜此時,想必成宗皇帝正在與主考的參知政事王敏忠商議頭榜三甲的人選。而魏列夫則因三子魏雁輝的應(yīng)考回避了主考之職。剛剛有人送來了信報,“三公子榜上有名,請魏相放心”。
但,這就必然不會是頭榜人選。魏列夫思量著來人的語氣,“頭名花落誰家尚不知曉,陛下正與王大人商議,旁人一概不得過問。”看來這位少年天子已有培植羽翼的打算。
“三公子到。”書房門被推開,進(jìn)來一個二十五六的年輕人,中等身材,唇紅膚白,雙眼微挑,一看就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子哥兒,卻還有幾分精明模樣?!案赣H,您叫我?”魏雁輝問道。
魏列夫微微皺眉:“兵部還是樞密院,你自己選一個?!?p> 魏雁輝笑道:“已經(jīng)發(fā)榜了嗎,兒子早就說過定能考上。”
魏列夫沉聲道:“哼,你還好意思,提前知道了題目,還沒能進(jìn)頭甲前三,本想安排你直接進(jìn)臺省,但恐不能服眾。更何況你二哥尚且外放做官,你也多歷練一下。樞密院中,為父的親信不少,你過去后,自有人會提攜?!?p> 魏雁輝的二哥精明能干,現(xiàn)任越州州牧。父親自從大哥身故之后更加偏愛二哥,對自己總有幾分不信任,也令魏雁輝稍感不滿。他聽到父親此言,冷笑道:“父親既然已經(jīng)安排好,兒子從命就是。樞密院也是個好去處,兒子自會早日立功。”
“你懂得就好。去吧,早點打點一下,記得后日瓊林宴中與同科學(xué)子多多交好,廣積人脈?!蔽毫蟹驌]揮手,讓他退下。
魏雁輝略一施禮便要離開,忽然想起什么,問道:“父親,這一科的狀元會是誰?”
魏列夫皺眉道:“還不知情。多半是那個陳玉泉,他父雖然也回避閱卷,但人家與你不同,是有真才實學(xué)。陛下前日還稱贊,說其人乃京城才子之首?!?p> 魏雁輝哼了一聲,“陳大學(xué)士的公子啊,也難怪。不過就算狀元又怎樣,進(jìn)翰林院修書?嗯,果然好才干。”說完拜別父親,推開房門離去。
門外的黑衣人在他出來的一剎那閃身上了屋頂。魏雁輝只覺眼前黑影一晃,奇道:“什么人?”
屋頂上的黑衣人屏息而俯,這位三公子正朝著園中那片樹叢花草細(xì)看。黑衣人正要安心,就聽魏雁輝叫道:“大膽,還在躲躲藏藏!再不出來就當(dāng)賊人拿下!”他這一喊把附近十幾個家丁家將都引了來,紛紛問道:“三公子,出了什么事?”
魏雁輝指道:“那片花草后面,躲著人,用火趕他出來!”
那黑衣人居高臨下,正在奇怪。忽然,園中花草旁的影墻后果真晃出一個人影,也是全身漆黑,臉上蒙面,居然還有人跟他一樣夜探相府!
但見那群家丁家將圍了上去,邊打邊嚷嚷。那人處變不驚,身手不凡,十幾個人將他圍住卻近不得身。屋頂之人仔細(xì)觀戰(zhàn),但見此人功夫硬朗,身手矯健,猶在自己之上。只不過那群家丁越圍越多,雖一時間不能奈他如何,卻也難逃走,稍有遲誤便會被擒。屋頂之上的黑衣人略一遲疑,從懷中摸出一條長索,向其甩去,喝道:“接著!”下面那人手疾眼快,一把抓住長索的末端。一提一拽之間,二人飛身出府。
出府之后東鉆西藏,二人來到一處幽暗小巷中。前一人收了長索,對那個同行者說道:“不會有追兵了,閣下自己小心,就此別過?!?p> “且慢。多謝恩公救命之恩,請教恩公高姓大名,容晚生他日道謝?!?p> “你我這身裝扮,就是為了掩人耳目,隱姓埋名。道謝什么的,就不必了?!?p> 那人笑道:“原是我糊涂?!彼鋈簧焓终俗约旱拿嬲郑溃骸霸谙铝赫駱I(yè),此番來京乃是為報家仇,立志興邦振業(yè)。恩公不愿賜教姓名也無妨,既然今日同行,他日未必不是朋友,若有需要,敬請吩咐?!?p> 黑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只見眼前的男子身姿挺拔,相貌堂堂,眉宇間英姿勃發(fā),并非慣常的那些雞鳴狗盜之士,想來也是有些背景?!傲盒?,幸會。相府此后定會加強防范,不要再去了。多加小心,就此別過。”
黑衣人沒有通報姓名,也不曾顯露面容,便徑直轉(zhuǎn)身離開了。梁振業(yè)還留在原地,回想到那位恩公身形修長,聲音低柔,想來年紀(jì)也不會大,但行動敏捷果敢,功夫純熟內(nèi)斂,儼然大家風(fēng)范,多半也是個少年高手。不知他來相府所為何事,說不定與自己志同道合。惺惺相惜之間,等他回過神來,連忙追到巷外,卻見大路上空空蕩蕩,來去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