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回屋的時候忍不住摔門,“哐當”一聲大響。完了還是覺得不解氣,把桌上柜子上的東西一股腦的全往地上砸,心情像亂麻。
其實她也說不清楚為什么心情這么亂,這么憤慨,但只要想著那畢竟是姬籬,心里面的邪火就怎么也壓不住,一個勁兒的往上竄。
蘇宥的院子就在她旁邊,這么大的聲響老早就驚動他了,踱步過來,推開門,看見屋子里一片狼藉,問:“這是怎么了?”
蘇青叫了一聲“爹”,面色緩和了些,但還是不怎么好。
蘇宥左右看了沒見蘇信,又見旁邊姬籬的院子里沒人出來,心里已經(jīng)明白了幾分,把椅子旁邊的碎渣踢開了,拉著蘇青坐下,“暮歸,來。”
蘇青乖乖照做。
蘇宥溫和的問:“是玉之做了什么讓你生氣的事情?”
蘇青抿著嘴巴不說話,面容冷的像冰,一陣一陣的往外冒寒氣。
蘇宥見了她這模樣,哪里還有不明白的,笑了笑,“你們倆啊,還跟小時候一樣愛鬧架,明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哪里就鬧得不可開交,非得到割袍斷義的地步?”
言語溫和寵溺,卻偏偏不解實質。
蘇宥見她不說話,揉了揉她的腦袋,“你這丫頭,怎么還像以前小時候一樣的性子呢。平素行為倒是合乎于禮,讓人挑不出錯兒來,但只要一遇上玉之,就像水遇上火一樣,一定要斗個你死我活才肯罷休。你呀,回頭玉之跟你服軟,你肯定又狠不下心來拒絕,鬧這么一出,何苦來哉?”
但蘇青還是不說話。
蘇宥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也不知道姬籬只手遮天的那場大欺騙,只當是少年少女無事閑愁,所以言語都不經(jīng)意。但偏偏蘇青又不能把前因后果都告訴他,有父親關懷的感覺很好,蘇青很貪念這種溫暖,尤其是她已經(jīng)失去了一個的時候。
所以她不知道怎么開口,但又不想扮笑臉當作她已經(jīng)原諒姬籬了,所以就只能繼續(xù)板著臉,什么都不說。
“暮歸啊,”蘇宥沉吟了一會兒,“蘇信跟我說起,建議索性撮合你和玉之在一起的時候,我想都沒想,就直接同意了,你知道這是因為什么么?”
蘇青這才抬了頭,只是眼睛里的光芒亮的可怕。
蘇宥微微牽了嘴角,安撫她道:“父親的意思,并不是想要強迫你嫁出去,只是怕你再遇上韓逸那樣不可托付終身的人。”
蘇青面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沒有說話,但蘇宥卻明白她想說的是:難道姬籬就是了?
但他并不惱,繼續(xù)道:“你還記得吧,蘇信是原先是玉之的貼身護衛(wèi),因為知道了你的出生,便把他撥過來給你用。雖然你母親嚴令三尺之童不可再進內室,但這孩子冬寒夏炎一直守護著你,好幾次把你從生死邊緣救回來,為著什么?不過就是玉之早先就發(fā)了話讓他好好保護你,不能出一點兒差錯,這份心思,你還不明白?”
蘇青的確不明白,她心里一直在嗤笑,不過面上就沒再表現(xiàn)出來了,神色緩和了些,跟蘇宥溫和的說:“爹爹,我明白,只是我現(xiàn)在心里還亂的很,想出去走走?!?p> 蘇宥聽她口風有所松動,覺得好歹不辜負自己一番苦口婆心,蘇青提的要求自然也答應的痛快,笑道:“行,行,你只要想明白了就好。出去走走正好舒緩舒緩,甭忘了早些回來就是?!?p> 蘇青點頭應了,退出門的時候嘴邊還留著溫婉笑意。
但是闔上門,面上的神色又寒了下來,斜眼瞟了一眼姬籬那邊住的院子,輕哼了一聲。
她沒驚動任何人,徑直去馬廄那邊牽了一匹馬,翻身躍上去就催它狂奔。天色早就暗了,路上行人也無幾,蘇青一路飛奔出去,只有噠噠的馬蹄聲在大道上響亮。
穆放和辛闕兩人約在清風樓喝酒,走出來正是醉意微醺的時候,面前忽然飛馳過去一匹馬,辛闕拉著穆放胳膊,東倒西歪的問:“梧舟,我沒看錯吧,剛那是暮歸?”
穆放要清醒些,看得也明白,他招手讓后面的小廝上前來,把辛闕交到他們手上,“送你們少爺回去?!睆鸟R車前面卸了一匹馬,打鞭子就追了上去。
只留下辛闕在后面又蹦又跳的大罵:“梧舟!你個重色輕友的!太不厚道了!”
穆放根本不甩他,只專注的看著前面蘇青的背影,眼睛眨也不眨。
騎馬追逐,這場景于他,委實太熟悉。
小時候蘇晏教他們倆騎馬,經(jīng)常讓他們一起去草原上找他和穆澗給他們留的東西,先拿到的人就是贏家。穆放底子好,學的也快,每次都能把蘇青甩在后面好長一大截,導致蘇青之前一次都沒贏過。她就不干了,跟穆放耍賴,讓他讓。
穆放也沒想著爭這個名頭,獎品什么的,他也不感興趣,何況那些東西,如果蘇青想要,他肯定也是會親手奉上的。所以爽快就答應了。
開始的時候穆放還會意思意思跑快些跟蘇青鬧一鬧,但到后面就養(yǎng)成了習慣,每次都保持一定距離跟著蘇青后面,只看著她就好。
穆放想起來蘇青第一次拿到東西的時候歡歡樂樂的轉過身來,眼睛里倒映著陽光,璀璨璨的一片,穆放看著,也會不由自主的笑起來。
蘇青又加快了速度,箭一樣的沖出城門,穆放見狀立馬跟上,兩人一前一后,一直到了城外的小山丘才停下來。
蘇青翻身下馬,轉過身來,等穆放的馬近前,站在地上望著他。
穆放察覺她神色不對,也速度就下馬來,關切的問:“暮歸,怎么了?”
蘇青低聲問他:“梧舟,你不問我這些日子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么?為什么我會死里逃生,為什么會變成蘇州蘇青,為什么會是現(xiàn)今的樣貌?”
聲音低沉,到后面卻變得急促。
穆放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的腦袋,“你我相交了二十年,若你想說或者能說的時候必然會告訴我,我只需知你仍在就好了?!?p> 這話蘇青聽著感動,喉嚨有些哽咽,想說些什么,卻又覺得言語無論如何都蒼白無力,囁嚅了一會兒,索性也不再說話。
有時候無聲更甚有聲,感情醇厚到一定程度,只需一個眼神,一個輕微動作便足以明白對方心思,言語反倒顯得多余了。
她尋了個空曠地方坐下,“今日心情不好,就出來跑馬,但還是覺得沒有在漠北的時候暢快?!?p> 穆放也在她旁邊坐下,“京城水深,不比漠北毫無心計,有這種感覺也實屬正常?!彼D過頭望著她,四眸相對,里面倒映著遠處的星星和近處的人,相得益彰,有一種恰到好處的美感。
“但是你是蘇青啊,在漠北廣袤風雪里走出來的人,生死都歷過好多次了,還怕這些?”
蘇青一笑。
明顯的安慰,盡管太夸張,但還是會覺得熨帖。
很多時候可能找尋的就是這樣的一種支持,即信任和肯定,這樣才不會覺得世上只有自己一個人,才有勇氣面對未來的迷茫和黑暗。
傷心的時候正需要別人來給予這樣的心理暗示,因為那個時候會覺得世界不那么光明,心態(tài)低沉下去,士氣也會隨之改變,那原本有的十足把握,卻也只能化成五六分了。
但只要是人,就擺脫不了這樣傷感的悲傷情緒,蘇青也不例外,所以她很慶幸,今日遇上了穆放。而今日遇上的,也是穆放。
她有些犯困,就嘟囔著跟穆放說:“我睡了一會兒,走得時候叫我?!?p> 穆放應了一聲。
蘇青的腦袋就墜了下來,靠在穆放的肩膀上。
穆放的身子微微一僵,低了頭安靜地看她,身子卻動都不敢動。
直到蘇青清淺的呼吸聲傳過來,穆放才抿了唇,小心翼翼的將左手抽出,從蘇青背后繞過,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形成擁抱的弧度。
然后唇角牽動出了溫潤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