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舒眉要跟婆母進(jìn)宮,高氏大驚失色。
之前見那黑丫頭不肯跟小叔圓房,她心里還暗自慶幸,想齊屹謀算還是落空了。如今聽說這妯娌要進(jìn)宮。想起上次對方在那里遭遇的事,高氏不禁心驚肉跳。
倒不是怕她參加宮宴,與其他命婦們接觸,而是——養(yǎng)在慈寧宮的四皇子。
只怕姨甥倆一見面,旁邊人再舊事重提……讓人記起以前所發(fā)生的一切,讓她回心轉(zhuǎn)意誓為堂姊報(bào)仇。拿出百般手腕哄住小叔……這一年多來,自己跟蘭表妹的努力,不是全都白費(fèi)了嗎?況且之前,小兩口關(guān)系好似開始冰融了……
高氏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她當(dāng)即立斷喚來貼身丫鬟琴兒,讓她找小廝連夜送了封信給娘家大哥。
這邊全部安排妥當(dāng)后,高氏回屋歇著去了。半個時辰后,丹露苑檐廓外頭,不知怎地聚了一幫仆婦,大家三五成群地,交頭接耳在聊起什么。
剛從外面進(jìn)院的程嬤嬤,見到這等光景,不由怔住了。她輕聲咳了兩下,嘮嗑的從人們,這才四下分散開來。
程嬤嬤早就感知不對勁了,招手叫來一名年輕媳婦:“阿芳啊,剛才你們嘀咕些什么?”
芳嫂面上一僵,磨磨蹭蹭走了過來,朝她福了一禮,湊在對方耳邊說了幾句。
“什么?”程嬤嬤大驚失色,不禁叫嚷出聲,“這不是打夫人的臉面嗎?”
芳嫂點(diǎn)點(diǎn)頭,跟著附和了幾句。
不到兩天的功夫,齊府上下傳開一則這樣的消息:國公爺年過三十無子,太夫人做主,打算將她娘家嫂子一位遠(yuǎn)房親戚家里的閨女,接進(jìn)府里來住。目的很明確,欲給寧國公齊屹納作二房的。
這則消息在府內(nèi)傳播時,舒眉正在跟著施嬤嬤練習(xí)禮儀,以備入宮時所用。直到晚上就寢時,她才在雨潤口中得知這一消息。
摘下頭上的珠花,舒眉抬頭望向她的婢女:“可是上回見到的柯姑娘?”
“好像就是那姑娘?!痹趭y奩前忙碌的雨潤連忙點(diǎn)頭,“聽說她老娘一口氣,生了六七個,是個極好生養(yǎng)的?!?p> 舒眉微微一笑,心里暗道,丹露苑根本問題,不在能否生養(yǎng)。而是保不保得住……不過,這樣一來,高氏在她身上的關(guān)注就會少了,對竹韻苑未嘗不是好事。
只可惜那位柯姑娘,將成為又一個犧牲品,她在心底,不由替對方捏把冷汗。
正月十五,上元燈節(jié),舒眉跟在婆母身后,順利進(jìn)了位于紫禁城西面的慈寧宮。
攙著鄭氏的手臂,跨過那道高高的門檻,舒眉突然有種感覺——此趟進(jìn)宮回來后,只怕她再難以從這漩渦中脫身了。
因是林太后懿旨所邀,賞燈宮宴散席后,各家誥命臨走前,少不得拐到慈寧宮,跟太后娘娘告辭。跟林家走得近的幾姓,則留在慈寧宮,陪著太后說說話。當(dāng)齊府婆媳倆進(jìn)到慈寧宮時,那里早已言笑晏晏,一片熱鬧的景象。
今日進(jìn)宮之前,舒眉早將宮中各派勢力,摸了個底朝天。
當(dāng)今太后姓林,乃霍首輔夫人的娘家親姑媽,現(xiàn)在的皇上非她親生。多年前,新帝登基時,因母子間有隔閡,皇帝叫人一挑唆,扶持了當(dāng)時貴妃高氏之父,以便與同為外戚的林家霍家打擂臺,相互制衡。誰曾想到,嘗到權(quán)力的滋味,高太尉后來舍不得放手了。開始獨(dú)攬政事,挾持群臣。比林家還變本加利,架空女婿元熙帝直接把他變成了傀儡。
元熙帝意識到時,已經(jīng)尾大不調(diào),悔之晚矣!高太尉把持朝政二十余年,皇家宗室的影響力日漸縮小。
當(dāng)聽到這些時,舒眉不禁腹誹道,這皇上當(dāng)?shù)梦疵馓C囊了。難怪高氏、她堂姐都不愿進(jìn)宮為妃。在大內(nèi)設(shè)局肆意毒殺皇子,將事情賴到她身上時,高家都有本事彈壓住齊家兄弟不敢出聲。若非林霍兩家勢力還在,坐在如今大楚朝龍椅上的,恐是早就改名換姓了。
跟在鄭氏身后,舒眉覲見了太后,按四肅二跪二拜之禮請了安。還未抬頭時,就聽到一個老嫗慈祥的聲音響起。
“齊四郎家的媳婦,過來讓我瞧瞧,你多久沒進(jìn)宮陪哀家說說話了?”
舒眉爬了起來,碎步挪到老太后跟前,垂首肅立。林太后派人給她賜了座。
鄭氏在旁邊替她解圍道:“之前府里上下都在守制,出服后這孩子又從馬上跌了下來,摔得什么都忘了……進(jìn)宮怕沖撞了這里的貴人……”
林太后頷首微笑,憐憫地望向舒眉,說道:“外面的事,哀家略有耳聞!苦命的孩子,一直多災(zāi)多難沒消停過……這大過年的,可有到寺里燒過香?”
舒眉俯身一禮,恭謹(jǐn)?shù)卮鸬溃骸皢⒎A太后娘娘,臣婦大年初一上了妙峰山,求得了頭炷香……”
林太后嘴角微揚(yáng),笑道:“果然是個心思靈巧的,知道那邊人少?!?p> 鄭氏附和道:“這孩子孝順實(shí)誠,年年都替家人求頭炷香。臣婦身上這病能好轉(zhuǎn),多虧她隔三差五在菩薩跟前,替臣婦求壽祈福?!?p> “齊家侄媳婦好福氣,有這么孝順的兒媳?!迸赃呉晃焕戏蛉速澋?。舒眉望過去,正是那次在紅螺寺遇到的林老夫人。幾年不見,老人家臉上的皺紋越發(fā)深了。
旁側(cè)另一老誥命接口道:“可不是,文家女兒賢名是有口皆碑的。當(dāng)年一女難求的場面!”
此話一出,在場的幾位老婦,皆閉口沉思起來。想來都在暗中感嘆文家最后慘淡的結(jié)局。
舒眉心里則在納悶,宮宴這種場合,從頭到尾怎地都不見皇后娘娘的蹤影?!
她正在這里思忖著,突然,殿外傳來一女子呼喚聲:“四殿下,你慢些跑!小心磕到前頭的門檻……”
一個年輕女子清脆的聲音傳來。
林太后脧了屋內(nèi)眾人一眼,說道:“秀涵這孩子,都嫁人了還這般跳脫,讓親家夫人見笑了……”
剛才跟著林老夫人夸舒眉的那位老婦聽了,眉眼笑成月牙形,接口道:“也是太后娘娘您這位姑奶奶寵著,才讓她不失童真……”
林太后笑著說道:“說來也奇怪,忻兒特別喜歡粘著秀涵這孩子。過一段時日不見她,他就纏著哀家問,涵姑姑怎地還不來?”
林老夫人道:“四殿下早慧念舊,是跟秀娘投緣……”
她的話音剛落,只聽得“噔噔”幾聲清脆的腳步聲。有名三尺來高的小童,一搖一擺地跑了進(jìn)來。見到滿屋子陌生人也不認(rèn)生,在眾家夫人中間穿梭而行。
“涵姑姑,看不見我了,你來抓我啊!”他一邊躲在鄭氏身后,一邊叫喊。看來是在跟人玩躲貓貓的游戲。小童子憨態(tài)可掬,樣子甚是喜人。
“唉……看來這孩子從失母之痛中走出來了?!绷掷戏蛉溯p嘆一聲。
“就這會兒才好點(diǎn)!”林太后搖了搖頭,臉上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她身后一位女官模樣的嬤嬤解說道:“四殿下半夜時常驚醒,哭著喊著要昭容娘娘……”
她話音還未落,那小家伙突然被旁邊老婦的裙裾拌了一下,眼看著就要摔下來。舒眉眼疾手快,一把扶起了他。
小家伙抬起頭來——兩只瞳孔黑白分明,忽閃忽閃的。長得眉目如畫,胖嘟嘟的小臉上露出可愛的兩酒窩。見自己差點(diǎn)摔倒,一雙有如麋鹿的大眼睛里滿是驚悸,望向救他的舒眉時,水汪汪的似哭出來。
四目相對,舒眉心里沒來由地猛抽了一下。接著,一種撕裂般的疼痛涌了上來。
小家伙仿佛認(rèn)出了眼前之人,拽著她的手不肯放松。左右來回?fù)u晃,口里還嚷嚷:“娘……娘……娘娘……我的娘娘上哪兒去了?”
舒眉十分震驚,不解地抬頭望向林太后。屋內(nèi)的幾位夫人,也一臉莫名地朝這邊看。
“小殿下生活在慈寧宮大半年,咱們都以為他忘了,沒想到還記得您,惦記著找您要人?!表n嬤嬤跟舒眉解釋,“昭容娘娘去了之后,咱們騙他說,他母親到遠(yuǎn)方了,過幾年才會回來……”說著,她忍不住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淚滴。
旁邊伺候的宮女見狀,彎下身子幫著哄四皇子:“她是小姨,不是娘娘。殿下的娘娘還沒回……”
舒眉總算明白過來,他是在朝她要母親。
從雨潤的口中她早就得知,堂姐當(dāng)時為了救她,一命換一命。舍了自己的性命,力證她與下毒之事無關(guān)。
四皇子項(xiàng)忻“哇”地一聲哭了起來,要母親的喊聲,越發(fā)凄厲起來。拉著小姨的手就是不肯放她走。
許是自舒眉上次進(jìn)宮后,他再也沒見過自己的母親。此番認(rèn)了出來,本能地找她要人。
殿上的幾位誥命,均聽聞過那件事,有的搖頭嘆息,有的面上露出戚然之色,還有的不忍聽聞,憐憫地望向舒眉和四殿下姨甥倆。林太后眼角微澀,從宮女手拿了絹帕,轉(zhuǎn)身偷偷拭干淚水。
“忻兒就要娘娘……她什么時候回來?嗚嗚……嗚嗚……她不要忻兒了嗎?不喜歡忻兒了……”
慈寧宮鬧得正不可開交時,殿外一聲通稟:“皇后娘娘和寧國公夫人,來給太后娘娘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