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浦留心墨硯坊有一陣子了。打從去年下半年,昆山市面上就出現(xiàn)了印著朱砂坊徽的墨硯坊出品,種類極多,從小說到經(jīng)卷,無所不有,印刷質(zhì)量也很好,差不多都是桑皮紙,成本要高出林家書坊常用的竹紙許多。
這些都罷了,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昆山地面上,林家書坊的出品到底還是主流。可是近幾個月林云浦到書肆里閑逛時,居然發(fā)現(xiàn)不少攤販設(shè)了一個墨硯坊專區(qū),凡墨硯坊出的書,分門別類,碼的整整齊齊放在一處,這待遇,可是林家書坊不曾受到過的。
林云浦派人私下打聽了才知道,原來墨硯坊為了擴大銷路,居然在正常折扣之外,另給攤販銀錢,要把墨硯坊的書單放一處,大力宣傳。這個發(fā)現(xiàn)讓林云浦頭疼了許久。論林家的財力,在昆山效仿這個做法倒還撐得住,可問題是人家墨硯坊可不止在昆山這么做,據(jù)說江浙一帶,凡他們的書行銷之處,統(tǒng)統(tǒng)是這個規(guī)矩。
這么一來,林家可拼不過。林云浦的家底,都是一分一厘流血流汗掙來的,都得用在刀刃上,這些噱頭,目前還不敢考慮,只是,若任由墨硯坊如此下去,林家的出路,可就越來越窄了。
這個憂慮他沒有跟若茗談過,她畢竟涉世未深,跟她多說無非讓她空自擔(dān)心,于事無益。接下了馮夢龍這個生意后,他曾經(jīng)跟葉水心大致說起,葉水心一向不把錢財放在眼里,瀟灑擺手道:“怕什么,咱們這回也用桑皮紙印,弄得美輪美奐,加上老馮的好文字,還怕比不過這個墨硯坊!”
他私下里揣測,墨硯坊這么不計成本的大手筆,不是大富之家,必定就是大貴之家。若是大富之家還好,最怕是朝中有人撐腰,林家勢單力薄,如果免不了正面交鋒的話,多半是一敗涂地。因此他看見余天錫這條線,分外上心,有意拉攏結(jié)識。
沒想到居然正是從此人口中得知了墨硯坊的底細(xì)。果然是最壞的結(jié)果,人家朝中有人。
林云浦憂心忡忡。起初做《三言》這部集子,是有意打開昆山以外的市場,雖然江浙一帶書坊極多,競爭激烈,但是許多小規(guī)模的書坊用的都是麻紙,雕版也十分粗劣,根本比不過林家這樣正規(guī)的作坊,林云浦并沒把它們看在眼里。只是墨硯坊不同。
瞧現(xiàn)今的趨勢,墨硯坊根本就是要獨霸江浙書市。財力雄厚,又有官宦人家撐腰,如果硬拼,根本不是對手,更何況葉水心作為合作伙伴,無論生意頭腦還是市場敏感度,都離好商人的標(biāo)準(zhǔn)差的很遠(yuǎn)。
當(dāng)下能拼一拼的,就是林家的套色、繡像工藝,再有就是《三言》這部難得的好書,和若茗這個得力助手了。只是李良柯那里,到底有隱患,一定得想辦法牽制住他,若茗呢,成了親只怕就絆住了,還真是不巧,如果她再晚幾年成親就好了……
林云浦想到這里驀地一驚,哎呀,怎么能為了生意,耽誤女兒的終身呢?該死,這個主意打不得,還是早些生個兒子繼承家業(yè)是正事。
若茗見父親只顧想心事冷了場,于是起身給天錫添了茶,笑道:“爹爹總是這樣,抓住一點頭緒想起來,就把眼前的事全忘了?!?p> “性情中人嘛,”天錫并不介意,“對了,馮兄那幾部書,做的還順利吧?”
“挺順利的,只是梁云林不來,始終缺一個人……”
天錫性急,截斷她的話道:“哎呀,我就是為了梁云林的事來找你,瞧這一說話,倒把這事忘了。丁仲元手下的人打聽到梁云林住在城外李家莊,你病好了我們一起去找他吧,或者明天我自己去,代你致意?!?p> 若茗大喜,頓時覺得精神爽利多了,笑道:“多謝余兄!我這病看看也就好了,大約明天后天就能出門,還是親身去一趟,有許多重要事要與他商議。”
“那我后天一早再來找你?”
“好,一言為定。”
正說著林云浦插話道:“你們后天要去找誰?”
“梁云林,上次跟爹爹說過的畫師,畫的極好。我想請他到套色部?!?p> “對,畫的的確很好。你的病后天能去嗎?”
“應(yīng)該不妨事,今天就感覺好多了。”
林云浦笑道:“這我就放心了。余公子,你也認(rèn)識這位梁畫師?”
天錫望著若茗會心一笑:“說起來我跟林小姐,還是因為爭著買梁畫師的一幅畫結(jié)識的呢?!?p> “果真?”林云浦眼珠一轉(zhuǎn),“啊,我猜到了,是那副潑墨牡丹吧?茗兒給我看過,后來等我再想看看,就怎么也找不著了,一問才知她拿去送人了,送的就是你吧?”
“正是晚生?!庇嗵戾a笑著站起來又是一躬,“多謝林小姐惠賜?!比糗€禮不迭。
林云浦邊笑邊想,這個余天錫挺好相處,與茗兒也頗談得來,有了這么個人,對于林家的生意,或者能有不少幫助呢。
天錫走后,若茗回房坐下,只覺腰酸背疼,撐不住,只得又倒在榻上。豆丁端來藥,瞧瞧她的氣色,樂道:“今天臉色很好哎,敢是要好了?”
繡元在旁打趣道:“真不會說話,什么叫敢是要好了?分明就是好了,不然哪來那么大精神,小客廳里一坐就是一個多時辰?!?p> 若茗笑而不答,接過藥一飲而盡。豆丁趕緊遞上漱口水,又拿來松子糖給她過口,眨巴著眼睛說:“可惜今天葉大公子沒來,他要是看見小姐這么精神,肯定高興壞了。”
“就是,前幾天葉大公子一天要來兩趟,怎么今兒沒見到?”
若茗奇道:“端卿哥哥一天來兩次嗎?這些天我只見過他三回呀?!?p> “有幾回你睡著了,他沒進房,就在門口問了幾句,不見你醒,可憐巴巴又自己個兒走了?!倍苟⌒ξ?。
原來如此,我竟然都不知道。若茗心里暖暖的,若是自己真有這么一個親哥哥,該是多幸福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