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宣一直以來都覺得,樓疏若是個很神奇的人。比如他不想說的事你無論怎么問都問不出來,反而會被他無意中把話題繞了三條街那么遠(yuǎn),接著就忘記了你原先想問什么;比如他明明跟自己同歲,知道得居然比自己多得多得多;再比如什么都是他做主,先前還說是要去塞北找故人談終身,如今又跑來了嶺南說要入揕夜樓,還偏偏什么道理都他占,叫自己無從辯駁。
樓疏若在一旁眨眨眼睛,是說,杜青宣小朋友實在正直得可以,如果不是他樓疏若,這樣的人遲早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shù)錢,所以遇到自己真是他的福氣啊福氣,想這些的時候,樓霉星完全沒有考慮杜神捕落到如今無家可歸的境地有一半也是自己害的。
所以這天夜里兩個人都已經(jīng)站在揕夜樓前。
雖然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很久,但是真正接近揕夜樓時,杜青宣還是感覺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還有他自己潛意識中好像能聞到的一種血腥味。
此時正是午夜,路上無行人。揕夜樓禁止有人在附近蹲點監(jiān)視,一旦發(fā)現(xiàn),立懲不饒,成立這么多年來,至今無人敢忤其逆鱗——當(dāng)然,這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因官府插手的緣故。
“揕夜樓在陳家出事當(dāng)年而有雛形與構(gòu)想,直到朝廷介入,慢慢完善組織和規(guī)矩,等到正式落成,是在五年前?!睒鞘枞敉嫖兜氐?,“建成之后,許多的規(guī)矩,便都是那位五年前登基的皇上定下的了。哎,想來這位皇上與我的疏影閣有名字糾葛,我們也算有緣。這揕夜樓的規(guī)矩,處處官府江湖互不相犯,卻又處處使江湖人在官府監(jiān)督之下,皇上也是位心機深沉的皇上啊?!?p> 杜青宣對此沒什么意見要發(fā)表,在京城府衙當(dāng)差那么些日子,他自是從未見過皇上,只聽說過皇上龍體比較容易有恙,自登基來,大鈞皇帝慣例的早朝晚朝便省去了晚朝,但是因皇上比較勤勉,決策往往直接有效,因此有早朝也就夠了,沒什么大問題。其余的國家大事,卻是他這一介武夫不會留心和懂得的了。
“走罷?!睒鞘枞籼嵝蚜艘痪?,邁步跨進(jìn)揕夜樓似乎永遠(yuǎn)敞開的大門。
大門里外都沒有人看守,這座小樓就仿佛是沒有人的。只是門口進(jìn)處不遠(yuǎn),便有一串翠玉風(fēng)鈴,雕琢精致,玉質(zhì)溫潤,在夜色中淡淡散發(fā)著瑩潤的淺綠光澤。
樓疏若漫步走過去,修長的手指伸出,撥了撥,風(fēng)鈴便發(fā)出了清脆悅耳的玎玲聲。
那聲音寂然空靈,在樓里回蕩開來,不多時,便像是圍繞了整個揕夜樓。
周圍忽然亮了起來,四角驀地多了四個小廝,各將四角的羊脂蠟燭點燃,罩上了琉璃燈罩,一股清香味兒在空氣里蔓延開來。
二人面前正對的是木制樓梯,原先黑洞洞的看不見,如今四下明亮了,樓梯道上也一一由小廝點上了蠟燭,再過一會兒,樓梯吱嘎作響,卻是樓上有人下來了。
那人四十歲左右年紀(jì),面目平板,屬于能讓人見過即忘的典型,說話不卑不亢,也無甚起伏悲喜,說道:“二位便是此次搖了夜鈴,想要加入揕夜樓的么?”
樓疏若趕忙點頭。
那人也點了點頭,看著樓疏若那詭異的眼睛似乎也沒什么驚奇,只轉(zhuǎn)身道:“請二位隨我來,二位來得也是巧,原本來者都需在樓里呆上幾日,等我通知了樓主前來,才由樓主決定收不收。但是今日樓主與幾位分部主人正好都在,二位就不用等了?!?p> 樓疏若和杜青宣對望一眼,杜青宣心想的是這倒是好運氣,只是不知這位樓主長什么樣,樓疏若心想的卻是,陳錚果然是將揕夜樓的規(guī)律都摸得清楚得很了。
上得樓去,陳設(shè)依然簡單清雅,博古架上放的也是普通裝飾瓷器,沒什么想像中可能會有的價值連城的古董。正中書桌邊坐著一個年輕男子,埋頭翻閱手中書籍,一時看不清面貌。
引他們上樓的那人躬身道:“樓主,這是今日來的二位?!?p> 那樓主也不抬頭,直接道:“二位各有何所長?”竟是半句廢話都沒有。他聲音清脆,頗像少年人,想來年紀(jì)不大。
杜青宣扭頭看樓疏若,卻見他忽然發(fā)呆,不知在走什么神,眼里的神采也是閃爍不定,奇怪非常,只得一邊拿手肘碰他,一邊回答道:“在下……功夫還稍微過得去?!?p> 樓疏若終于被他蹭得回過神,緊緊盯著那樓主道:“我……我比較聰明……而且我會驗尸……”
杜青宣差點噴口水,你這算什么?自夸也不是這么自夸的罷?
可是那樓主的語氣還是沒什么驚訝,頭也依然不抬,道:“藍(lán)叔,就煩你將二位帶去,功夫稍微過得去的這位帶去跟玄武比一下武,比較聰明又會驗尸的這位帶去與白虎下一盤棋,聊聊天,玄武和白虎都通過了他們,再帶來見我。”
那位藍(lán)叔躬身答了是,手引道:“二位請跟我來?!?p> 樓疏若靜靜地看著那位樓主,忽而奇怪地笑了笑,口中喃喃地不知說了些什么,杜青宣仔細(xì)聽,他低聲說著的卻是什么“陳錚啊陳錚……你早知道了是不是……”弄得杜青宣莫名其妙,卻見他黑藍(lán)的眼睛里莫名閃過一點奇怪的光線,忽而又閉起眼,轉(zhuǎn)身跟上了藍(lán)叔。
兩人跟著藍(lán)叔七彎八繞,也不知走了什么路,他才一指東:“比武的請往這邊?!币恢肝?,“另外一位請往這邊?!?p> 兩人又對望一眼,樓疏若笑道:“去罷,如果打不過人家,記得留條命回來啊?!闭f罷也不等杜青宣回答,徑自朝西走了去。
西邊的走廊之中也早就安置琉璃燈,一路光明,直到走到了底,才看到了一扇小小的木扉。
樓疏若愣了一會神,才擦擦鼻子,抬手輕輕扣門,笑道:“有人在家嗎?”
里面微有凳子拖動的聲音,樓疏若皺了皺鼻子,道:“上好的紫檀木椅,好值錢;加了上等麝香的墨,好貴;井臺子上的龍井,好稀少……總結(jié),好有錢……”
里面有一聲輕笑,一股袖風(fēng)將木門打了開來,里面依然燈火通明,一個清潤的男子朝他微微笑道:“這位兄臺好靈的耳朵好靈的鼻子?!彼干衔姆克膶氄R陳列,面前還有一個榧木棋盤,兩邊兩個棋缸,竟是像等人對弈的樣子。
“只因你這些東西都太絕品,才容易讓人認(rèn)得?!睒鞘枞粢残?,“紫檀木非千年不能成材,同等的木材中沒有像它這般實心沉重的,拖動時的聲響也就與旁的不同。上等麝香比較好辨認(rèn),至于龍井嘛……這位是白虎兄臺?不知你聽說過龍井的故事么?”
“不錯,剛才聽你說這是什么‘井臺子’上的龍井,我便很奇怪?!蹦悄凶拥?,“難道龍井還分井臺子上井臺子下?”
“自然是分的?!睒鞘枞粢槐菊?jīng),轉(zhuǎn)而忽然道,“不請我進(jìn)去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