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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楊致狀告安貴侯的罪名可信度絕對為零,甚至是負數(shù)。如果李氏子孫爭氣的話,當年國丈又何必讓賢避位于先帝?李氏一門極盡富貴也未執(zhí)掌一兵一卒,都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兩手空空出來造反,難道他們活得不耐煩了?
楊致語出驚人,不僅是皇帝嚇了一大跳,福王與耿進也是瞠目結舌,群臣更是相顧色變:就算您想繞著彎子給耿超等人脫責免罪,也不用把帽子弄得像“意欲謀逆”那么狠毒吧?他家兒子招惹了您夫人是不錯,您小肚雞腸連他家死鬼孩子都不放過,還想找茬整他也勉強可以理解,可您倒是捏造個現(xiàn)實一點兒的罪名啊!依照大夏律,誣告者罪同反坐。謀反造逆罪該凌遲滅族,那是能隨便告著玩的嗎?
安貴侯氣極之下不怒反笑:“楊致,你簡直是一派胡言!你居功自傲不知自省,反而在此含血噴人!你當皇上會受你妄言蒙蔽么?你當滿朝文武會放任你一手遮天么?”
涕淚交流的連連磕頭奏道:“皇上,分明是那沈氏不守婦道招蜂引蝶勾引我兒,以致我兒慘死街頭!如今這廝不但不思己過,卻來倒打一耙誣告微臣,實在是罪不可赦!微臣涕血叩請皇上主持公道,為我那可憐的孩兒昭雪伸冤!”
安貴侯的血淚控訴博得了不少外戚派系官員的同情,在安鄉(xiāng)侯李中敏、安寧侯李若松的帶領下,跟在安貴侯身后呼啦啦跪了一地,異口同聲的附和道:“臣等叩請皇上為安貴侯主持公道!”
楊致不慌不忙的冷笑道:“安貴侯,此案如何了結,皇上自會據(jù)理明斷。你當庭如此率眾哭鬧,可是要挾君亂政么?你李氏一門不是賊心不死又是什么?”
太子趙恒本想站出來附議,被一句“挾君亂政”又說得縮了回去。
連同首輔宰相王雨農(nóng)與太尉陳文遠在內(nèi),幾位老謀深算的重臣一眼看穿了楊致的用意,暗自為他劍走偏鋒捏了一把汗。
一方因兒子橫死告御狀是為私仇,另一方因老婆受辱告御狀卻冠冕堂皇打著為國除奸的旗號。雙方剛一交火,已是高下立判。楊致自始至終死扣忠字大旗,前頭已經(jīng)墊足功勞在那兒等,明顯是有備而來。也不忙著為自己辯駁,幾句話雖然還是無比陰毒,卻說得十分中肯。
而安貴侯一方明明其情可憫,卻毫無政治智慧可言。放眼大夏,能一手遮天的并不是他楊致,你抬出滿朝文武又壓的是誰?沈氏未嫁而守節(jié)天下皆知,皇帝欽封鎮(zhèn)國誥命言猶在耳。你說她不守婦道招蜂引蝶,豈不等于尚未審案就當眾打了法官一記耳光?
徐文瀚原想出班為楊致接話,順著皇帝陰騭的眼神一看,卻是正望向王雨農(nóng)。
王雨農(nóng)暫行圓場道:“皇上,忠武公與安貴侯雙方各執(zhí)一詞,此般口舌相持徒勞無益。安貴侯先前已告過御狀,所述情形群臣業(yè)已聽聞。而忠武公還只言明所告何人何罪,尚未奏陳實據(jù),其中詳情不甚了然。老臣以為,不如先讓忠武公把話說完,再請皇上秉公圣裁?!?p> 這番話不偏不倚老成持重,也是在提醒楊致要慎重擺出證據(jù)。皇帝滿意的頷首問道:“安貴侯與眾卿暫且平身。楊致,你所告安貴侯謀逆之罪非同兒戲,可有真憑實據(jù)?”
“若無真憑實據(jù),臣又豈敢冒這妄言欺君的大險?”楊致胸有成竹的拿出惡行實錄,神情嚴肅的高聲宣讀起來:“安貴侯意欲謀反罪惡昭彰,現(xiàn)僅將其半年來的罪行詳列如下:第一,夏歷武成二十五年元月初九日,安貴侯之子李英思閑游至長安東市,見古董店聚寶齋生意亨通心生貪念,驟起謀奪之心。指使侯府護衛(wèi)連日上門尋釁滋事,砸爛店堂強搶古玩。東主劉誠告狀無門不堪其苦,以三千兩的賤價將市價二萬兩的聚寶齋賣與李英思名下,被迫攜家?guī)Э邝鋈浑x開長安。此事東市無人不知,親眼目睹其惡行者前后累計共有二百一十一人。第二,夏歷武成……。”
“……第七十六,夏歷武成二十五年七月初八日,安貴侯之子李英思自青樓飄香院回府之時,指使侯府護衛(wèi)在門前強搶小販王五西瓜兩個,且搗毀其攤,致使其一家老小生計無著。當日親眼目睹其惡行者共有三十二人,另有過路百姓若干人見證此事?!?p> “第七十七,夏歷武成二十五年七月十一日,安貴侯之子李英思自太白樓自太白樓爛醉而出,將殉國飛虎大將軍、一等忠武公楊致夫人沈氏所乘涼轎強行攔下,出言不遜。以至民怨沸騰軍心動搖,累及討虜大將軍衛(wèi)肅之子恩蔭云騎尉衛(wèi)飛揚,定邊侯耿超與威遠伯沈重等二位血戰(zhàn)建功的將領身陷囹圄。當日親眼目睹其惡行者共有四百零三人,見證此事者另有過路行人無數(shù)?!?p> 最后這一條,是楊致依葫蘆畫瓢自己加上去的。他沒想到秦空云在一天之內(nèi)搜集小侯爺?shù)膼盒芯尤淮蟠笮⌒∮衅呤鶙l,有鼻子有眼詳詳細細,洋洋灑灑多達數(shù)十頁。即便他身體健旺精力充沛,一口氣讀下來也是口干舌燥頭暈眼花。
眾臣一開始還屏息靜氣凝神傾聽,后來卻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不少一心明哲保身看熱鬧的官員忍不住暗暗好笑:你告的分明是他老子,怎么宣讀的都是那倒霉孩子的罪行?這頂多算是大曝其丑,跟謀反造逆那個天大的罪名扯得上嗎?連在水果攤上搶了兩個西瓜,都煞有其事的被列為一大罪狀。皇親顯貴的紈绔子弟欺壓百姓的多了去了,那長安豈不是每天都有反賊招搖過市?題目與內(nèi)容天差地別,簡直是牛頭不對馬嘴!
安貴侯等人自問連做夢都從來沒敢往謀反這上面去想,是以并不慌亂,只是倨然靜聽。但死鬼兒子平日里干的那些缺德破事,無論哪一件都不甚光彩且無從抵賴。見皇帝雙眉緊鎖,臉色忽青忽白,也禁不住冷汗涔涔而下。
王雨農(nóng)呆立半晌,恍然問道:“忠武公,你這就說完了么?”
安貴侯急忙上前跪倒奏道:“皇上,微臣或有教子無方,但絕無謀反造逆之心,請皇上明察。楊致滿口胡柴,這哪算得上什么真憑實據(jù)?請皇上重懲其妄言欺君之罪!”
“這七十七條大罪時間地點人物詳情一樣不差,怎算不得真憑實據(jù)?”楊致悠然笑道:“皇上,王大人,臣僅是列出罪狀,并未把話說完。臣還有幾個問題想問一問安貴侯,他若嫌我啰嗦,便只需回答是與不是。臣另請皇上恩準,借秉筆近侍一用。”
前世影視劇里那些流氓律師的詭辯橋段爛熟于胸,幾乎能南風倒背,還怕這頂大帽子扣不死你?
安貴侯冷笑道:“我對皇上一片忠心可昭日月,怎會怕你這無恥小人誣告構陷?莫說問幾個問題,今日你就是問上天去都休想得逞!”
楊致笑道:“那就是說你同意了?”
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思維敏捷腦筋清楚的官員,都猜出了楊致下一步棋將要怎么走。眼前情勢也容不得安貴侯不接招,被楊致三言兩語就套進了甕中。除了會自取其辱不算,只怕不但為兒子伸不了冤,還會讓兒子死得更難看,耿超等人說不定也會無罪開釋。
皇帝正為李英思小小年紀就為非作歹暗自惱怒,冷冷點頭道:“既是你們雙方自愿,朕便準了。秉筆近侍需用心記錄,不可有一字遺漏!”
楊致踱到安貴侯跟前,笑瞇瞇的問出了第一個問題:“敢問侯爺,可曾有讀過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