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篇：我爹叫福來
她叫開心，可是她并不開心，今年已經(jīng)三十歲的開心，有個幸福的家，老公疼她，寵她，一兒一女，也聽話，可是開心就是覺得少了點啥，少了啥？仔細想想，自從十七歲那年和爹吵了一架，自己整整十三年沒再回去過，也不知道爹咋樣了？
今天星期三了吧？孩子中午都不回來吃飯，丈夫最近公司忙，一連幾天都是半夜才回來，所以開心簡單吃點東西后，就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準(zhǔn)備看會電視，可是，看著看著，這眼皮就開始打架了，不一會兒，開心就睡著了。
“開心，開心，不開心，有爹沒娘真鬧心?！蔽鍤q的小開心又被村里的其他孩子欺負了，他們跟在開心身后，一聲又一聲地唱著自己編的順口溜。
是啊，開心打小便沒了娘，只有爹，開心的爹叫福來，福來是村里的村長，可是，開心從記事起，就沒見過娘，別家的孩子都有娘，為啥自己沒有呢？
開心問過爹，爹只是告訴她，娘去了很遠的地方，等開心長大的時候，娘就回來了。
可是，村里的人卻說爹脾氣不好，娘是被他打跑的，有人說，娘在她一歲多的時候跟人跑了。
娘到底去了哪里？開心不相信其他人的話，他只相信爹的話，因為爹那么疼她，他怎么看都不像是會打人的人。
開心也想像別人那樣，有娘疼，有娘愛，可是，比起那從來沒見過的娘，開心覺得還是待在爹身邊幸福，那時候的開心，是真開心，爹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她。
開心六歲了，村里有的娃娃比開心還大，十來歲的孩子天天待在家里，不是三兩個一塊瘋著鬧著，就是一個大的帶著幾個小的，孩子們?yōu)樯恫蝗ド蠈W(xué)？
那時候村里沒有老師，孩子們沒地方上學(xué)，開始的時候也有過老師，可是來了一批又一批，也就走了一批又一批，沒一個老師能待得時間長點，為啥？村里窮啊，縣城來的老師都被嚇走了。
村長福來愁得幾夜幾夜睡不著覺，自己的娃上不了學(xué)，村里的孩子們也上不了學(xué)，就這樣，一天天，一年年的耽擱，村里的娃娃們又走了老一輩的路，永遠走不出這個窮山溝溝。
福來是孤兒，那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村里人都對他有恩，想當(dāng)年自己去省城待了兩年半，攢的錢給村里人修了條水泥路，反正自己一個人，要錢沒啥用，可大伙不這么想，福來修了路，大伙覺得他能成大事，所以打那時候起，大伙就認(rèn)定他有能力帶著大家伙發(fā)家致富，所以福來當(dāng)了村長，而且一直都是。
是啊，既然大伙那么信任他，那他就不能干坐著，得想法??！福來脾氣倔，老師不來，那就自己去找，上哪找，去縣城。
于是，福來就蹬著那輛后車輪都打晃的老舊自行車，一個勁的往縣城跑，他每次去都是打聽上面到底啥時候能給這窮山溝溝調(diào)批老師過來。
可是，這樣的窮山溝溝，哪里有老師愿意過來，就這樣，等啊，盼啊，終于盼來了老師，這一來，就是兩個，男的叫林海，女的叫方蘭，他倆是兩口子，而且身邊還帶著個和開心差不多大的娃娃，叫果果。
村里終于盼來了老師，福來高興地從縣城買了好多東西，可這破自行車上一趟也拉不完哪，咋辦？有辦法，這可難不倒福來，一趟不成，咱就幾趟拉，反正老師來了，他福來就感覺自己有了使不完的勁，一趟又一趟，整整六趟，天挨黑的時候，福來終于把東西拉完了。
剛到家，福來才感覺自己渾身像散了架，那屁股都沒法坐凳子，開心瞅著爹那難受的樣，慌忙拿了件厚衣服幫爹墊在凳子上，福來這才慢慢坐下來。
開心望著眼前這一大堆東西，眼睛都直了。
“爹，咱家是不是有啥喜事哪？”開心問著爹。
“是啊，我的娃，不光光是咱家有喜事，可以說是咱們整個村的大喜事！”福來一想到老師來了，娃娃們都能上學(xué)了，就高興地合不攏嘴。
“爹，到底啥樣的喜事，能把您樂成這樣？”開心瞅著爹樂，她也就覺得樂。
“娃啊，爹告訴你啊，往后你和咱村里的娃都能上學(xué)了，上頭給咱村配了兩位老師，娃你說，這是不是大喜事？”福來拉著開心的手，笑得更開心了。
“爹，您說的可真對，這可不就是大喜事嗎？”開心瞧著爹，臉上笑開了花。
林海和方蘭讓福來把村里能上學(xué)的孩子都召集了起來，按照年齡分成了兩個班，就這樣，學(xué)校開課了，開心和果果成了同學(xué)，也成了同桌。
開心可喜歡上學(xué)了，她瞅著書上的字，可真好看，還有那書本可真香，對了，還有，方蘭老師的聲音可真好聽，開心告訴爹，她覺得方蘭老師的聲音就像那山里的布谷鳥的叫聲，清脆明亮。
可是，開心發(fā)現(xiàn)，她好像越來越羨慕果果了，每天果果來上學(xué)的時候，都會穿上可愛的小裙子，小皮鞋，還會扎上好看的小辮子，再看看自己，好像從來都是那身衣服，衣服上的洞顯得那么明顯，爹不會縫衣服，所以這些洞就一直都在。
林蘭老師每次下過課，都會輕輕地親果果一下，果果也會甜甜的叫著媽媽。
開心瞅著，就在那想，要是自己也能像果果一樣，有個那么好看，聲音又好聽的媽媽，就好了！
開心這時候才知道，自己有多想那個從來沒見過一面的娘??！可是爹說了，自己要長大了，娘才能回來，開心盼著自己快點長大，長大了，就能見到娘了。
“開心，開心，不開心，有爹沒娘真鬧心！”村里的那些孩子又開始捉弄開心了。
“開心，別的娃娃都有爹娘，連家里的豬啊，狗啊都有爹娘，咋就你沒有娘呢？”
“我娘說了，開心的娘跟別的男人跑了，把她和他爹扔了！”
“不是，不是，我娘說了，是開心的爹愛打人，把她娘打跑了！”
孩子們七嘴八舌吵吵嚷嚷，開心哭著蹲在地上，捂著耳朵，以前小，隨便他們怎么說，可是，現(xiàn)在大了，又上了學(xué)，她知道，每個人都有爹娘，從生下來就有，是啊，為啥就自己沒娘呢？
“你們是壞孩子，媽媽說了，不能欺負同學(xué)，你們要是再這樣，我就告訴爸爸媽媽！”果果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她一下就把開心護在了身后。
鬧事的孩子們一下跑得無影無蹤。
“開心，沒事了，他們走了！”果果剛想扶起開心，開心卻一下甩開了她的手。
“開心，你怎么了？”果果關(guān)心的問道。
“我不要你的可憐，我就是沒娘的孩子，從小就沒有，不像你，有爹疼，有娘愛！”開心哭著跑開了，只留下果果一個人愣在了原地。
回到家的開心把自己一個人關(guān)在了屋子里，吃晚飯的時候，福來喊她，她不吱聲，剛開始，福來沒覺得有啥，可一連喊了幾次，開心也沒出來，福來才明白開心肯定有啥事。
“開心，爹的娃，是不是誰欺負你了？告訴爹，爹幫你報仇！”福來寵溺的問道。
“開心不開心了，開心不想和爹說話！”開心隔著門回答著。
“那開心咋樣才能開心呢？開心說給爹聽聽，只要爹能辦到，爹一定去做！”福來可不想看見開心心里有事。
“真的嗎？”
“你說我啥時候騙過我家娃？”
“爹，你把娘找回來吧，成不？”開心終于說出了一直想說的話。
“娃啊，爹不是說了嗎？等娃長大以后，娘就回來了！”
“爹，你騙人，人家都說了，娘是你打跑的！”
“爹沒騙你，娃啊，你啥時候瞧見爹打過人？爹是村長，爹可從來不打人！等娃長大的時候，娘肯定回來，可是，娘說了，開心一定要永遠開心，要不然她就不回來了！”
“真的嗎？爹，只要一直開心，娘就一定會回來！”開心打開門，問著爹。
“是的，爹說了，爹從來不騙我家娃，開心可是爹的寶貝疙瘩??！”福來溫柔地摸著開心的小臉蛋。
開心終于笑了，是啊，爹從來不會打人，所以，娘咋可能是爹打跑的？
林海和方蘭帶著果果就這樣在這個窮山溝溝里待了十幾年，帶了一屆又一屆學(xué)生。
開心和果果從村里的小學(xué)，考到了縣城，又從縣城考到了省城，兩個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學(xué)。
臨開學(xué)的前一天，開心告訴父親，她暫時不想上學(xué)了，她想去找娘，爹告訴她，等她長大了，娘一定會回來，可是，她現(xiàn)在都要去上大學(xué)了，娘還是沒回來，她就這樣盼啊盼啊，盼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最后還是沒盼來。
開心太想娘了，她夢里全都是娘的影子，可是就是看不清，每次想看到的時候，夢就醒了，所以，她等不及了，她要去找娘。
福來不同意，這窮山溝溝里，好不容易出了兩個大學(xué)生，他咋可能同意開心放棄這個機會，福來把開心收拾好的東西又都倒了出來。
開心不說話，又重新收拾進了行李箱，福來就又把東西倒了出來，就這樣，開心終于爆發(fā)了。
“你一直都在騙我？小的時候，別人家的孩子都有娘，人家有娘疼，有娘愛，就我沒有，你告訴我一次又一次，娘等我長大了，就回來了，等我長大了就回來了，可是，我長大了，我娘呢？我娘呢？你今天告訴我實話，我娘是不是跟別人跑了？還是像他們說的那樣，是被你打跑了？”開心第一次對來福大吼大叫。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打在了開心臉上。
“你打我，你打我，行，我走，我去找我娘，我一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你！”開心哭著跑了出去。
“開心……”福來愣了一會才回過神來，匆匆追了出去。
可是開心故意躲著福來，福來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她！
開心找到果果，借了錢，重新買了東西，就這樣，和果果告別后，開心踏上了尋親的道路。
可是，茫茫人海，怎么找？開心就像大海撈針一樣，去一個地方，就四處打聽，可是打聽什么呢？她根本一點關(guān)于娘的信息都沒有，就連娘叫啥都不知道。
開心也想過回家，可是，她氣爹騙自己，所以，她所幸不回去了，她找了份工作，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結(jié)了婚，有了家。
“開心，醒醒，醒醒?！遍_心突然被丈夫的聲音吵醒了。
望著眼前的丈夫，開心才知道自己剛才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開心突然感覺心口一陣疼痛傳來，就好像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也不知道爹現(xiàn)在咋樣了？那么多年了，自己早沒了氣，可是，又怕回去，爹還沒原諒自己，算了，還是回去看看吧，畢竟，父女倆之間哪有啥隔閡？
和丈夫說完這件事，丈夫開始時，有點責(zé)怪開心的不懂事，可是后來想想，其實開心也挺可憐，挺不容易的，也就和單位請了假，決定陪開心回趟老家。
收拾好東西，丈夫開著車，載著開心和兩個孩子，便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路上，開心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見到爹的時候咋說？更不知道那么多年沒回去了，爹有沒有原諒自己？
從早上到下午三點多，開心終于回到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仔細瞅了瞅，眼前哪還是那個窮困的小山村，現(xiàn)在家家蓋起了樓房，家門口都鋪上了水泥路，路兩旁都是路燈，這和城市沒啥區(qū)別。
靠著記憶中的印象，開心尋找著自己的家，此時此刻，她就想趕緊見到爹，對他說聲對不起。
可是找來找去，家呢？爹呢？咋就找不到了！
“你是……你是開心吧？”迎面走來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歲的女人，懷里還抱著個剛出生不久的小嬰兒。
“你是……你是果果？”
“是啊，開心，多少年不見了，你干啥去了？”
“果果，我一直在外地，今天才回來，可是，村里的變化太大了吧，我找不到家了，對了，我爹呢？”開心拉著果果的手問道。
“你家……我叔他……我叔他！”果果似乎有啥難言之隱。
“果果，你說啊，我爹咋了？”
“前兩年發(fā)大水，我叔為了救兩個孩子，把命丟了！”果果眼里頓時涌出了淚花。
“果果，你是不是騙我？爹肯定還在生我的氣，所以他讓你騙我的，是嗎？”開心哪敢相信，她一直都以為，爹肯定生他的氣，所以她才不敢回來，也不敢和爹聯(lián)系，她想等爹氣消了，她就回來，可是，這一等，就是十幾年，爹等不及了。
“開心，我沒騙你，我?guī)銈內(nèi)タ纯词灏桑瑢α?，給叔整理遺物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封信是給你的，我拿給你！”果果回家取來了信。
開心一邊跟著果果去看看爹，一邊輕輕打開了爹留給自己的那封信。
看著看著，開心站在原地，再也挪不動步子，丈夫上前關(guān)切的詢問，開心一下?lián)涞剿麘牙铩?p> 原來，福來根本不是開心的爹，福來一輩子沒結(jié)婚，把開心養(yǎng)大成人，開心是福來以前在城里工地上干活時，工友的孩子，夫妻倆車禍身亡，由于責(zé)任在于他們，所以沒得到半點賠償，可是，這孩子又剛剛出生，自己沒法不問，所以，福來就把開心帶回了老家，對外稱是自己在城里結(jié)婚生的娃，人家問孩子娘干啥去了，福來說不上來，所以，村里人才說啥的都有。
福來把開心當(dāng)成了心頭肉，寶貝疙瘩，他為了開心，寧愿一輩子不結(jié)婚，就這么守著她。
可是開心知道這些的時候一切都晚了，他再也看不見福來了，她爹，親爹。
來到爹的墳前，兩個孩子問開心，這里面躺著的是誰，開心摸著墓碑上的名字，輕輕說道，這是我爹，我爹叫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