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夜色的逐漸褪去,曾經(jīng)深遠黑暗的天空緩緩地浮現(xiàn)出朦朧的青光,隨著晨鼓的敲響,沉寂了一夜的大興城也隨之開始蘇醒,不論是大街還是小巷,又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生氣。
經(jīng)過一整天的太陽消融,屋頂墻角的積雪多少都消瘦了一點,有些化為垂掛在屋檐下的冰錐,有些則凍結(jié)在陰溝小坑之中,仍然無時無刻地不再散發(fā)著冰冷的寒氣。
大興城的冬天還很漫長,春天還很遠。
云姝靈活地在小巷中奔跑著,時不時地和早起謀生的人們擦肩而過,最后來到孤兒院前。
“誰?。俊敝慌牧藘上麻T,里頭就有人戒備地詢問。
“荻秋哥,是我!”
里頭很快傳來哐當一聲碰撞,很快的,荻秋就草草地裹著一件長襖來開門,很是驚訝:“云姝?發(fā)生什么事了?怎么這么早?”
“荻秋哥,我有事找你?!痹奇嘈α艘幌?,“你能不能先換好衣服,跟我出去說,我得趕在乳娘她們起床前回去。”
“那你等一下,我馬上就好?!陛肚锺R上回房,沒一會,就穿戴整齊地出來。
見此時胡同里正好沒人,云姝便不等他再問,就直接地說出了來意:“荻秋哥,昨天我的乳娘上街買東西,沒想到居然正好遇到了一位家鄉(xiāng)族親,從他口中得知自己的母親和哥哥都還活著,我知道乳娘必定非常思念家人,就勸她贖身回老家?!?p> 荻秋吃驚之余,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可不行,她們走了,誰來照顧你?”
“就算沒人服侍,我也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啊,何況……”云姝有些譏諷地笑了笑,“我好歹也是個候府小姐,身邊總不可能連一個丫頭都沒有,到時候自然會有人過來的,只是再想出來恐怕就很難了,學武一事也只能暫且先擱下了。”
“你那些家人沒一個對你好的,她們派來的丫鬟哪會對你盡心?也許監(jiān)視都還來不及,要是被人發(fā)覺你在裝病……”荻秋那一對還沒徹底長開就已經(jīng)現(xiàn)出一絲凌厲之氣的劍眉,緊緊地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知道自己是沒有立場指責朱氏母女背主的,也知道這些年來要不是朱氏母女一直精心照顧,云姝的處境可能還會更差,可還是很難接受她們就要這樣地丟下云姝不管。要知道,云姝雖然貴為候府小姐,可卻是向來爹不疼娘不愛,幾乎把乳娘當成親娘看待的,她們怎么舍得?
“我知道,”云姝哪里會看不出他是在為自己抱不平,不由嘆了口氣,“可是,我總不能為了我自己的不方便,就自私地阻止乳娘和她的親人團聚吧?他們已經(jīng)十幾年沒有見面了,芳兒都從來沒有見過她的親舅舅。而且,贖身這件事情也不是乳娘提出來,而是我主動要求的?!?p> “可你要是一個人留在家里,身旁一個忠心的人都沒有,以后肯定更會受欺負的。”荻秋抿了一下薄唇,雙手情不自禁地緊握,忍不住沖動地脫口而出,“云姝,倘若你不嫌棄我們這些低賤的朋友,就逃出來和我們一起生活吧!咱們大家一起遠遠地離開大興城,去找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重新生活?!?p> “說什么低賤不低賤呢?要是覺得你們低賤我還會跟你們來往嗎?”云姝嗔了一句,隨后笑著搖了搖頭,“只是,荻秋哥,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我現(xiàn)在住在偏院,若只是逃出府是容易,甚至也可以離開大興城,可你以為我能逃出去就真的萬事大吉了嗎?荻秋哥,我在府里雖說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小透明,沒有一個親人真正地在乎我,可畢竟還是堂堂的云家七小姐,這張臉長得也不算差。他們已經(jīng)養(yǎng)了我十多年,眼看這再過兩三年就能把我當做棋子賣去聯(lián)姻,好鞏固他們的地位,你說這個時候他們會容許我就這么私自逃走么?就算我沒有利用價值,私自逃走也是嚴重有損候府顏面的,所謂躲一時容易,躲一世難,到時候若是一個不小心被逮回來……”
威國府可不是普通的侯府。
且不說先威國侯,也就是她名義上的祖父,曾戰(zhàn)功赫赫地一度將敵國大燕打得落花流水,逼得燕國不得不主動求訂互不侵犯的協(xié)議,乃至使威國侯府在大興城中乃至全國都成了超然的存在。單就說威國府如今的地位,也幾乎無人敢與之作對。要知道現(xiàn)威國侯可是當今太子的岳丈??!云家大小姐云芙蓉雖說不是正妃,可自從入府之后一直很得寵,不但育有一子,還生了一個女兒,地位僅次于太子妃。這樣的富貴,別說是在大興城百姓的眼里早已潑了天,就算放到京城之中,也不是等閑的了。
所以,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如果她的逃走引起了威國候的震怒,那后果……
忽地,云姝心中一悸。
威國府現(xiàn)在已是天子的親家,來日太子登基,女兒至少也會被封個貴妃什么的,富貴榮華自是不用說。可是,自古以來,強權(quán)的外戚可都是皇族的大忌,何況云家現(xiàn)在所占據(jù)的可是兩國交界兵家必爭的大興城??!所謂月盈則虧、盛極必衰,這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又有哪一樣能長長久久維持的?更莫說政治這東西,可是素來最為風云變幻的。
說不定,那夜神秘身影的陡然出現(xiàn),就是一個危機。
想到這里,云姝的脊背忽然冒出了冷汗。雖說她不愿意擔威國府七小姐的名頭,可終究還是威國府的人,萬一威國府真的出事,好事她分擔不了,壞事卻是絕對會被栓在一處的。
如此看來,不管是杯弓蛇影也好,還是什么也罷,她都必須加快逃跑的腳步了。她既然從未想過要安享威國府的榮華,自然也沒必要跟著這些所謂的親人一起患難,提早防范點總是錯不了的,好在乳娘萬幸地遇到了老鄉(xiāng),正好能逃開這個漩渦。
“天下地大,總有我們的容身之處,威國府在這大興城中雖然赫赫有名,可總不至于全天下的地兒都能伸到手?”正自出神,忽然聽到荻秋的聲音,“云姝,最重要的是你有沒有這個勇氣反抗你的生身父母?只要你有這個勇氣,我們就一定有辦法躲開他們?!?p> “荻秋哥,我不缺勇氣,更不會愚孝,他們雖是我的生身父母,可說句大不敬的話,他們既然從未將我當女兒看待,我一樣可以不把他們當父母,所以若是可以離開,我不會猶豫的。”云姝收斂心神,認真地對上他的目光,“可我若是明逃,將來難保有一天不會被人認出,到時候,恐怕幫過我的人都會受到連累,我也不想明明都逃出去了,卻還要整日提心吊膽的生活?!钡綍r候必定頭一個就是先追查乳娘,就算她們母女正兒八經(jīng)地贖身出去了,也還是會難逃牽連。
聽她言下之意并無留戀,荻秋眼中光芒一亮,正想張口,忽見前頭有人挑著擔走過來,便閉上嘴等那人走過了,才壓抑著低聲道:“不能明逃,那暗逃呢?你是不是已經(jīng)有什么法子了?”
荻秋哥果然聰明,一眼就看出來了。云姝揚唇一笑,坦然承認道:“是,我是已經(jīng)有了個初步的計劃,要是順利,往后這世上就再沒有云家七小姐這個人了,只是這個計劃還需要荻秋哥幫忙才行。”
荻秋毫不猶豫地道:“你說,不管有多難,我都會竭盡全力地幫你!”
云姝看了看四周,招手讓他再靠近一點,低聲地在他耳邊將自己的計劃說出。
自從認清自己的處境之后,她就一直在想如何才能擺脫威國府庶出小姐身份成為一個自由人的法子,可是直到昨晚,才有了一個相對來說最為妥當?shù)闹饕?,雖說,這個法子有些驚世駭俗,但想來應該有效,而且能永絕后患。
荻秋越聽表情越驚訝,眸光也不住地閃動起來,快速地邊聽邊思考,等她說完,忽然緊握右拳,啪地一聲重重地捶在左掌之中,激動地道:“我看這個辦法絕對可行!這大興城十數(shù)萬人,哪年冬天不會死……”
“荻秋哥……”見他聲音不自覺地揚高,云姝慌忙抬手捂住他的唇,“噓,小聲點?!?p> 荻秋臉色微紅,點了點頭,謹慎地看了看四周,才低聲地道:“你放心吧,我一回去就馬上找土豆他們商量,等打聽到了就給你消息?!?p> 云姝沖他燦爛一笑:“荻秋哥,那這件事就拜托你了!對了,關(guān)于我乳娘那族兄朱陌,還得麻煩你幫我盡快查查此人的品性,看看是否值得相托,不然這一路上千里迢迢地,我實在有些不放心將乳娘母女托付給他?!?p> 荻秋點頭:“明白,我會仔細打聽的。”
約定好互通消息的方法,候府也近在眼前了。在荻秋的掩護下,云姝熟門熟路地翻回了墻內(nèi),等她回到小院之中,昨兒夜里輾轉(zhuǎn)了半夜后來才好不容易睡著的朱氏和芳兒呼吸正均勻。
將安神香移回自己的屋中,云姝脫下男裝收進空間,躡手躡腳地爬回到炕上,待躺平了身子,蒙被蓋臉,才長長地吐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