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蘭在怔忡了一會兒以后,也是回神過來,轉(zhuǎn)身自己回到了府內(nèi),不再理會外面的世界,朱門合上,便是只有她和凌羽臣的家。
黛蘭并沒有注意,一直在外面,靜靜的站著的一個人,那個人,綠袍在身,披著的大氅上面已經(jīng)落滿了雪,但是,她還是那么靜靜的站著,似乎已經(jīng)變成了冰雕。
那個人,是暉原。
她剛才已經(jīng)將整個過程都盡收眼底,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摸了摸自己抱在大氅里面的音禰,才開口說:
“羽臣認(rèn)識他的,是不是?”
音禰只能咕嚕兩聲,回答暉原。暉原此刻已經(jīng)是皺眉了,那個星官,她暉原怎么會不認(rèn)識,何況他只不過是略微喬裝,所以暉原在聽到了舞月夢瑤所說的話以后,很早就趕了回來,甚至超過了凌修彥的速度。所以,她一直站在那株巨大的榕樹下面,看著方才那場盛宴。
“他自然是認(rèn)識我的?!蹦锹曇粲蛇h(yuǎn)及近,慢慢的傳到了暉原的耳邊。
“祁音歿?!睍熢瓍s是漫不經(jīng)心的回身,看著不知道什么時候落在了她的身后的那個白衣的星官。
“當(dāng)真是敢當(dāng)面逃我婚的女子,一點(diǎn)也不害怕?!逼钜魵{見暉原認(rèn)得出自己,自然也就不再掩飾,他不過是略微畫了自己的眉目,身上褪去了那一襲華裝,他知道京城沒有人能夠認(rèn)得出他來,所以,自然是張揚(yáng)而來,就算是西域人,也沒有幾個能夠見到祁音歿,所以他大膽的來到這里,也就是不怕被人認(rèn)出來——根本沒有人能。
“你就不怕我去揭穿你?”暉原挑眉。
“若要揭穿,你方才就揭穿了。你也不想要這個京城,那么快就血流成河吧?”祁音歿笑的魔魅,說的志在必得。
暉原沒有多說,她現(xiàn)在的臉色也是很不好看,很久以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你和羽臣,到底交易了什么?”
“我告訴你,可以有什么好處呢?”祁音歿瞇著眼睛微笑看著暉原。
“想不到圣教的教主還要和我要好處,”暉原冷笑一聲,已經(jīng)徑自掠開了那么幾丈,“你不告訴我,我也一樣可以去問羽臣?!?p> “你確定他會告訴你么?”祁音歿冷不丁的說了一句,也沒有追暉原,“他從來都不告訴你事情的真相不是么?從認(rèn)識你開始,他就開始騙你。你自己想想你在他的心里到底有多重的分量?!?p> 暉原一愣,同時,祁音歿已經(jīng)消無聲息的離開了,圣教的術(shù)法,想要離開,也是非常容易的,只需要心念一動,那么十幾丈、幾百里根本不是問題。祁音歿消失以后,暉原卻是愣在雪中,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和移動。
從認(rèn)識她開始?暉原回想起來,她認(rèn)識凌羽臣,乃是在玉門的一個地宮之中,那個時候地宮里面詭異的全部都是血水,她掉落下來,然后就看見了凌羽臣。他那個時候沒有告訴自己他是錦朝的六皇子,只是說,他叫羽臣。
而后,在京城相遇,他還是沒有說他是六皇子,擋下了作威作福的兩個官員,自己身中劇毒,也是什么都沒有對暉原講明,如何中毒、誰下的毒。
就算是中毒以后,讓暉原去發(fā)信號,毗琉、沙門、陀羅和博叉他們來到,凌羽臣都沒有多做解釋,至于他們家院子里面前后兩個院子的格局相去甚遠(yuǎn),也是謎團(tuán)種種。
后來,更多的事情發(fā)生,凌羽臣對自己確實(shí)很好,暉原無可挑剔,但是,他似乎從來都沒有說起過這些事情,什么都不說,并不代表著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暉原站在六皇子府外的雪地里面,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還是一咬牙,上前叩門,不多時,管家已經(jīng)從門口探出頭來,看見是暉原,老管家愣了愣,然后連忙行禮:
“暉原小姐?!?p> “羽臣呢?我想要見見他?!睍熢呀?jīng)自己進(jìn)了門,這個時候,在庭院當(dāng)中立著兩個人。一個是廣袖藍(lán)裙披著大氅的黛蘭,另外一個是十五歲的蓮香。
“暉原姑娘,王爺他已經(jīng)睡下了,他身體不好。有什么問題,你明天再來吧?!摈焯m還是極有涵養(yǎng)的看著暉原,她雖然下了逐客令,但是卻不是那么令人不滿。
暉原看了看那個對她充滿了敵意的蓮香,以及雖然心中不滿,但是面上還是在微笑的黛蘭,暉原想了想:
“好吧?!?p> 說罷,暉原竟然轉(zhuǎn)身就要走,管家在一邊看得有些呆了,上前來:
“暉原姑娘,你一直久住在府上,王爺也長久沒有見到你了,要不還是留下的好?”
管家自然知道,雖然黛蘭是女主人,也是一個公主,不過凌羽臣才是這個王府的主人,到底應(yīng)該聽誰的話、為誰著想,任何一個諳于世故的人都很清楚。
黛蘭聽了這話,臉上白了幾分,卻是沒有發(fā)作,微笑著看著暉原:
“若是姑娘不嫌棄,倒是可以留下小住?!?p> 一句話,還是要把女主人的面子取回來的。
“難得相聚?!?p> 忽然,在黛蘭和蓮香的身后,有一個人輕輕的開口說道,他沒有披斗篷,不過是一身單衣,凌羽臣的臉色不見得好,他站在那里,看上去又是削瘦了許多,風(fēng)雪落在他的頭上、肩上、身上,所有人都覺得,凌羽臣和這幕天席地的雪,本來是一體的。
“王爺,你……”黛蘭擔(dān)憂。
凌羽臣擺了擺手,表示自己沒事,他目光始終是凝聚的,披著雪光、月色,靜靜的佇立在大院之中:
“蓮香,你和夫人,先去休息罷。”
“王爺!”蓮香不想要走,她也不想要暉原和凌羽臣單獨(dú)相處,半天才說,“天冷了,王爺你身體不好,早些休息吧……”
說罷,也不等凌羽臣、管家、暉原反應(yīng)過來,一把拖著黛蘭公主就下個西跨院走了過去,凌羽臣沒有說話,只不過靜靜的看著兩個人離開,管家卻是徑自慨嘆:
“那個小丫頭,第一次這么關(guān)心王爺呢?!?p> 說罷,嘆氣,看了暉原一眼,然后做了個揖,自己退了出去。在大院里面,只剩下了凌羽臣和暉原兩個人靜靜的對視,很久以后,暉原才開口:
“我們進(jìn)屋去說吧,你……”
凌羽臣微笑,可是卻是搖頭,走過來,拉起暉原的手,然后向后院走了過去,暉原能夠感覺到凌羽臣的手是冰冷的,她忍不住要呵斥:
“你還真是不把自己的性命當(dāng)一回事了?!”
凌羽臣看見暉原有些動怒,他只是淺淺的回答:
“不妨事的?!?p> “你的手都冷成這樣了,還不妨事?”
“我體質(zhì)本寒,”凌羽臣輕輕的放開了暉原的手,他指著后院里面已經(jīng)結(jié)冰的魚池,頗有些惋惜的說,“已經(jīng)冬天了,少了觀魚的樂趣?!?p> 暉原這才想起來,凌羽臣是喜歡觀魚的,他喜歡靜靜的看著魚池里面的魚兒在他面前聚集,想到這里,暉原輕聲的問:
“六皇子,難道,權(quán)勢就那么重要么?”
聽到這句話,凌羽臣的身體微微的一僵,他回頭,眼神有些悲痛的看著暉原,很久以后,只是回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你見過他。”
暉原聽見凌羽臣這么說,她也不由得心口一緊,她很希望凌羽臣否認(rèn),可是他沒有否認(rèn),似乎是受了委屈,或者是覺得生氣,暉原一時間心里五味雜陳、七上八下的,卻不知道自己說出來的話已經(jīng)帶了哭腔:
“你……為什么不否認(rèn)?你可以騙我,說你不認(rèn)識他的!”
凌羽臣沒有再笑,他略帶憂傷的回頭,看著暉原:
“我不想騙你。”
“你騙我的,難道還少么?”暉原想起他們見面相識以來的種種,“從你第一眼看見我的時候,你不就已經(jīng)開始騙我了么?!?p> “我說我叫羽臣,難道,這也是騙人么?”凌羽臣皺眉,“若是我一定要說我是六皇子,才算是不是騙人么?”
“那后來呢,很多事情,你怎么解釋你中的毒、你的守衛(wèi)、你的種種作為和行徑?你難道沒有為了權(quán)勢韜光養(yǎng)晦的謀劃?”
聽著暉原的話,凌羽臣只是覺得,暉原的話,字字如刀,刻在他心上很痛、很痛,整個人幾乎要窒息,可是,凌羽臣還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很多事情,我現(xiàn)在不能告訴你。我沒有辦法告訴你,也不想要騙你,所以,我只能選擇沉默、不說?!?p> 暉原聽了,也覺得胸中酸澀,很久以后,她才慢慢的問出來:
“羽臣,我想要問的,不過是一句,你真的要謀劃了這個天下,哪怕是天下縞素、血流成河?”
看著暉原那么問,凌羽臣沉默,半天才說出一句:
“我命如此,事情,由不得我?!?p> 暉原聽了這話,卻像是五雷轟頂一般,不由得自己退后了一步,有些怔愣的說:
“羽臣,我不在乎天下??墒牵覜]有想到,我最終是看錯了你……”
凌羽臣沒有多言,他看著暉原,看著那個女子,第一眼見到她,就知道,他自己是身處血腥無法自拔,而她,從天而降,把他從血腥中帶出來,然后,他卻自己選擇,回到了血腥的世界之中,她,卻不會再救他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