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以后,騎在馬上發(fā)著高燒的我和依舊昏迷的珍妮看到了古魯丁村莊的大門。那是一扇高大的、足以作為城堡城門的木門。歲月將黃褐色的外表侵蝕成了烏黑色并且留下了刀劈斧砍的痕跡,一些黑褐色的印記——不知是歷年積攢下來的血污還是油漬——在門上留下了奇特的花紋。這兩扇木門的兩側(cè)是更加高大的石墻,它們帶著同樣的累累傷痕向四周延伸,將整個村莊——這個博地艮行省北方最大的、甚至比不少城鎮(zhèn)的規(guī)模還要大的村莊保衛(wèi)了起來。
這城墻足有五米高,是歐瑞王國法律規(guī)定的村鎮(zhèn)一級城墻的最大高度。再高一些,就會被視為謀逆。這是因為德爾塔王室的成員原本也只是白槿花王朝的一個公爵,他們在建造了高大的城墻和密集的堡壘之后對當(dāng)時的王室發(fā)動戰(zhàn)爭,憑借高大堅固的城墻拖住了王軍的攻勢,而后派遣一支秘密部隊潛入了歐瑞王都?xì)⑺懒怂械耐跏页蓡T。
自此之后,整個歐瑞王國的君權(quán)得到了空前的集中。原本的皇家議會被解散,地方軍被裁撤,取而代之的是王室直接控制的邊防警備隊和王朝禁衛(wèi)軍。德爾塔王室為了維持這些軍隊對外欠下了巨額債務(wù),作為代價,他們讓出了在西大陸的霸主地位,將歐瑞帝國更名為王國。國家元首不再自稱皇帝,而是被稱為歐瑞國王。
然而我知道,德爾塔王朝即將結(jié)束。因為迪妮莎正在去往王都的路上。從這里到王都,需要經(jīng)過博地艮行省、塔米拉行省、希爾斯布萊德行省,而后穿越馬拉雅山脈,最后才能到達目的地??祚R換乘、腳不沾地的話,最快需要兩個半月的時間。而如果僅靠步行,則需要將近七個月。
這將是德爾塔王室最后的七個月,之后這個國家會再次群龍無首,陷入混亂?,F(xiàn)在的德爾塔王朝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白槿花皇朝,各地諸侯并沒有絕對優(yōu)勢的兵力可以在這種突發(fā)狀況中控制國內(nèi)的政權(quán)……于是這將是我的大好機會。
我那最終用于向整個人類復(fù)仇的尼安德特人帝國,將在這一片混亂中誕生。我將緊握這混沌之中的王權(quán),重新成為站在世界頂端的人。
然而我的雄心壯志,目前承載在我的這具因為高熱而疲憊無力的凡人軀體當(dāng)中。我牽著兩匹黑馬混雜在四個小型商隊當(dāng)中通過了并不嚴(yán)格的檢查,在兩個守門衛(wèi)兵有氣無力的目光當(dāng)中通過了那扇敞開的大門。
看起來,古魯丁村莊這些隸屬邊防警衛(wèi)軍的老兵們已經(jīng)對頻繁的戰(zhàn)爭感到了麻木。或者同我一樣,他們也知道這一次與以往的進攻并不會有何不同——在分散于附近村鎮(zhèn)的商隊陸續(xù)躲進城墻避難之后,他們將緊閉厚重的城門,然后由那些被雇傭來傭兵接手防務(wù),在打退了獸人的又一次進攻之后上報行省防衛(wèi)廳,獲得上級的嘉獎和榮譽。而那些傭兵則帶著歐瑞金與失去同袍的悲傷離開這里,去尋找下一個可能使他們喪命的雇主。
古魯丁村莊里并沒有因為戰(zhàn)爭的即將到來而顯得冷清,相反的,因為大量的商隊涌進這里避難,這里的貿(mào)易甚至比以往更加繁榮。進了城門以后是一個巨大的廣場,地面平鋪著大塊的花崗巖。這個面積相當(dāng)于約科孫鎮(zhèn)的廣場被眾多的商販占據(jù),地面積累著各種食物的殘渣和廢棄的商品,在夏末的陽光里散發(fā)著令人厭惡的酸臭味兒。
商販們以一種完全不同于守城衛(wèi)兵的精神氣向每一個行人兜售自己的貨物,只盼能在戰(zhàn)爭和雨季開始之前將它們統(tǒng)統(tǒng)換成歐瑞金或歐瑞銀,然后離開這里。
我牽馬載著珍妮從這片極廣闊的廣場當(dāng)中走過,耳邊是一片嘈雜聲。不少衣服破舊的小孩子活躍地在我身邊跑來跑去,明亮的眼睛里充滿著貪婪的意味,緊盯著我腰間的凸起。這些小家伙都是些“金手指”,大多被一個衣服光鮮的混混所控制,盡可能地盜竊每一個行人的財物,然后供那個人揮霍……這種事情在幾百年前屢見不鮮,沒有想到現(xiàn)在依舊如此。取得了西大陸的霸主地位之后,人類進步的腳步似乎因為缺乏壓力變得緩慢了。許多事情數(shù)百年來一成不變,除非有某種巨大的外力去打破它們。
我不愿意被這一群小家伙圍住不得脫身,于是將腰間的那個凸起露出我的袍子……那是我的詛咒魔劍的劍柄。接著我用左手一拉,令那魔劍的劍身露出了一截來。陽光立即在雪亮的劍刃上反射出一抹寒光,寄居其中的魔靈也感受到了周圍濃重的生人氣息,于是變得躁動不安,想要飽飲鮮血。
一陣本能的恐懼感立即侵襲了那幾個孩子的心靈。原本蹦蹦跳跳嬉笑著盯著我的小家伙們立刻變了臉色,甚至還有人驚慌地跌倒,然后飛快地跑起來,頭也不回地跑開了。之后的三到四天晚上,他們都將被噩夢折磨,然后感到頭暈乏力……不過僅此而已。我并不想在進入城鎮(zhèn)的第一天就制造幾具尸體,給自己惹上麻煩……尤其是在這種被戰(zhàn)爭陰影籠罩的狀況之下。
穿越這個廣場使得我更加疲憊——那些污濁的空氣可并不適合一個病人呼吸,小商販們的叫嚷和招呼也讓我心煩。尤其還是在我感覺自己的肋骨被迪妮莎的那一擊弄裂了幾根,導(dǎo)致我的胸膜發(fā)炎的情況下。我想要找到一家不錯的旅店將珍妮安頓下來,然后自己去采購魔法材料和草藥,先保證她不會再有生命危險,然后把自己弄得活蹦亂跳。
但讓我惱火的是,村莊里的有限的幾家旅館竟然都因為避難潮的到來而客滿,甚至包括了一家一天要一個歐瑞銀這樣天價的高檔旅店!
我牽著馬停在一條稍微僻靜些的道路旁邊樹木的陰影里,看著那些來來去去的本地人,感覺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