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邊城郊外夜色蒼茫。
說書人踩著步子行走在沙土中。天空中沒有月亮,只有閃爍著的漫天星斗。不知過了多久,說書人在一株高大的胡楊旁邊停了下來,抬起頭默默地觀望著星空,之后又繼續(xù)朝著沙漠深處走去。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一座沙丘出現(xiàn)在說書人面前,整座沙丘及周圍稀疏的生長著一些胡楊及紅柳,星光下的陰影里面看起來似乎藏著危險。說書人頓步隨意掃了兩眼身旁,又向沙丘頂處邁去。在兩株連體的胡楊旁邊止步停身,倚著粗壯的樹干蹲坐著。
就這樣過了約一柱香的時間,說書人忽然站了起來,仰頭看了看樹,猛然一縱身踏著樹干躥上了樹,接連幾個跳躍之后已經(jīng)站在了胡楊樹頂部。遠處的半空中出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黑影,說書人手扶著樹枝遙望著黑影出現(xiàn)的方向一動不動。
一聲鷹鳴刺破了夜的寂!原來那看起來非常奇怪的黑影是一只很大的勃爾古特鷹,在那鷹爪上正吊著一個黑衣人,所以在夜里看起來會讓人感到十分的怪異。臨近沙丘之時,那鷹在空中盤旋了一圈之后,飛落向了說書人所在的那棵胡楊。
“蕭伯!”黑衣人松開了鷹足輕輕落在了一根枝干上。而那只鷹似乎對說書人非常的熟悉,竟落在了說書人的肩頭,不停地用喙輕觸他的臉部和頭發(fā)。
“一年未見,少爺可好?”抬手輕撫撫鷹羽,說書人的聲音里透出幾分激動。
“鷹兒很好!您老受苦了!”一身黑服的仇鷹在任何人面前總是散發(fā)出令人畏懼的殺意,但此刻他的聲音卻充滿了感激和愧疚。
“我所做的都是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少爺不必為此有所想法。”說書人露出了笑容,接著話題一轉,又道:“此次中原之行,雖說依舊沒有找到能夠直接證明那三人犯案的罪證,但至少應該可以確定,當年的那件大案便是這三個賊人所為。朝廷不愿公布詩妃遇害這件事倒是能夠理解,然而連稅銀被劫的事情都極力掩飾就有點說不通了,而我后來的查探也證實了當年此案確實存在隱情。在詩妃遇害后不久,大概兩三天的樣子,黃家就完全安靜了下來,凡是偷偷議論此事的下人全部失蹤,應該是被殺害了。而稅銀的事,朝廷倒是派人大力追查了一段時間,但是其中的詳細過程和結果卻無人得知。我推斷詩妃遇害與稅銀同時被劫必定存在極深的關系?!闭f書人望著仇鷹,似乎在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低頭沉默了片刻,“蕭伯,其實您不用這么辛苦!就算不借助朝廷的力量,早晚我都能夠將那三人都殺掉!實際上父親的仇,我還是想自己親手去報!”仇鷹忽然抬起了頭看向說書人,開口繼續(xù)說道:“您就不用再去找什么罪證了,那狗屁朝廷真要是有能耐就不會讓那三個賊子活著逃到霞爾城?!背瘊椢站o了拳頭不住地顫動。
“你應該很清楚!那三人之中不管選擇先殺誰,如果要動手就必須要有十層的把握!而且還要確保不暴露我們的真實身份!若是出個意外,使得那三人聯(lián)合起來,那么我倆都會死!城主的仇也就永遠都無法報了。”說書人面色凝重,語氣之中隱隱帶著一些呵責之意。
“我明白!可就是不甘心!無法憑借自己的能力為父親報仇,我很不甘心!”仇鷹低吼著喊道。
書人輕嘆了幾口氣,一副欲言的樣子卻最終沒有開的了口。
夜漠茫茫,很快仇鷹便恢復了往常的平靜。
“蕭伯,至你回到霞爾后,有沒有和風金玉見過面?”
“沒有,他一開始便不讓我們主動接觸聯(lián)系他,反正和他之間也只是相互利用的關系。當初他瞞過那兩人私下里放走我倆可不是因為發(fā)了善心!”說書人似想起了什么,話語中摻著幾分厭惡。
“哼!三人中便讓他活到最后吧!不過之前一定要防緊他,他自稱也是受害者,說什么與我們有共同的敵人,但是我總感覺他對我們說的雖然都是真實的,但是真正的原因卻沒有說出來。況且即便他沒有因為女兒而被要挾,之前他所做的事情也足夠證明他該死了!”冷酷的殺意從仇鷹的嘴角蔓延開來。
“我不想繼續(xù)等下去了!蕭伯,接下來我準備動手先解決游五,就在他出鏢回來的半途中,我會去找風金玉,拉上他的話我有十層的把握。”
“其他行鏢的人你打算怎么辦?”說書人面色沉重地問道。
“全殺了!想來那些隨他跑鏢的人也肯定不會乖乖站在一旁,況且留那些人活口,難保不會出什么差錯!凡是妨礙我復仇的人都可以死!到時游五由我一個人對付,你和風金玉只需殺光其他人,并防著游五逃跑就行了。”
說書人稍作遲疑,隨即雙目中閃過一道精光,開口道:“行!就按少爺說的辦吧?!?p> 仇鷹縱身躍起,抓吊著鷹爪飛離遠去。
說書人望了望夜空中變淡的黑影也跳下了枝頭朝著來路返行。
浪輕輕轉了轉眼珠,忽然起身坐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沙土,伸手挑撥開垂伸在面前的紅柳枝,仰首望著天空思考了起來。
深夜,賞月樓的頂層靜悄悄。
燈罩中的燭光黯淡,方桌旁站著一個高瘦地身影,正是賞月樓的老板風金玉。隱約可見其臉上微微泛怒。仇鷹一動不動地立在窗臺前,對于風金玉的不滿完全一副視而不見的模樣。
“為了防止別人知曉我們的關系,你不應該主動來找我,當初可是說好的?!憋L金玉忽然轉過身來看向仇鷹。
“當初是當初!事實上我們之間只是合作的關系,這一點你最好不要忘記!我有事情當然要來找你,而且這件事我已經(jīng)做了決定!你可以放心!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的?!背瘊椑淅湔f道。
“我不能參與此事!為了防止花殺起疑,在你動手的那一段時間里,我的行蹤必須要清楚地讓他得知。不過我可以向你推薦一個人,他或許可以幫你對付游五!”風金玉認真說道。
沒多久,一道黑影從賞月樓二樓處的窗口竄出沒入夜色。
距離賞月樓不遠處,倚貼著墻角的白影,一閃之后就消失了。
清晨,初醒的女人亦傾城!
貂三娘睜開了微迷的雙眼,起身倚坐在床頭攏了攏散亂的發(fā)絲,一把掀開寢被躍下了芳榻。房間內彌漫起淡淡地芬芳。
拉開了屋門,貂三娘準備下樓洗漱一番,走到樓梯口時卻突然驚喊了一聲!下面靠近著梯口的一張桌前坐著個人,一身熟悉的白衣。那人目光微滯,正忘乎所以地盯著自己看。貂三娘一怔之后,抬手輕輕撫住胸口緩緩吐出了一口氣,啟唇微怒道:“什么時候來的?你是不是做賊做上癮了!”
浪輕輕聞聲,雙目一凝,咧嘴竟然訕笑了起來。
“你睡下后不久我就來了。見你睡的那么香,都流出了口水,也沒好意思把你叫醒。雖然長夜漫漫,但我可是什么也沒對你做!連偷偷親你一下都沒有,更別說其他的事情了?!崩溯p輕斂去笑容,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道。
貂三娘下意識地伸手抹了抹了嘴角,俏臉泛起一抹微紅。
“下次夜里過來再敢不叫醒我,以后就別想喝到我的酒了?!闭f完后又急匆匆地又跑回了香臥,浪輕輕歪頭望著那逃跑似地身影含笑入神。
“找我有什么事?應該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貂三娘從廚房里端出兩碗粥往桌上輕輕一放,在浪輕輕的對面坐了下來。
“難不成一定需要有事情才能到你這來?我沒地方睡覺,所以就來這借宿了一晚不行么?”浪輕輕端起碗喝了一口粥,緩緩地抬起頭說道。
貂三娘秀眸一翻,板起面孔沒有再說話,只顧低下頭一聲不吭地吃起米粥來。
浪輕輕也不吭聲,一邊喝著粥一邊偷偷打量著貂三娘,嘴角卻漸漸揚成了弧。
“喂~你做的粥跟我以往吃的味道不太一樣,應該說吃起來的感覺更香一點。你怎么做的?”浪輕輕忍不住開口笑著問道道。
“你這次來我這里真的沒有什么事?前幾次夜里到我這來都是有事情要跟我說的?!滨跞镂罩曜拥氖滞A讼聛?,也不理會的問話,下巴一挑盯住他認真問道。
“嗯!?”浪輕輕臉上露出疑惑,隨后眼中溢出了笑意。頓了頓,道:“昨夜經(jīng)過你附近,突然有些犯困,所以就進來了。畢竟現(xiàn)在的季候,在屋里睡覺總是要比屋外要暖和一些的?!?p> “暫且就先信了你!不過現(xiàn)在天已經(jīng)亮了,吃完快點滾蛋吧!”貂三娘低下了頭繼續(xù)吃起粥來。
“你這么急著要趕我走做什么?我還不想不走?!?p> “不走就留下來給我洗碗洗菜去!我正愁一個人忙不過來!”
“也行!不過可不可以先欠著?等哪天有空我可以來幫你洗一整天!”
“快滾!”貂三娘直接罵了一句。
午時剛過,邊城無風。
霍西街的熱鬧氣氛漸漸淡去。白小黑認真喝完了最后一口牛肉面湯,丟下了幾枚銅錢,起身離開了拉面鋪。
他默默地走著,走的很慢卻一直看著前方,似乎兩旁邊的一切存在都不值得他側目。可是就是這樣一個看似孤傲冷漠的人,每當在有人迎面而來時卻總是會露出一抹微笑。
因為她曾經(jīng)對他說過“我喜歡你笑的樣子,所以你要一直笑,不管我在不在你身邊!”當時還是少年的他,紅著臉認真地點了點頭。
如今的他,雖然那張臨時擺出的笑臉看起來往往會讓人覺得有些別扭。但不可否認,白小黑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很多女人在看到他之后總是會忍不住地盯著他多看幾眼。
然而,自從詩妃遇害之后,十五年來,他的目光幾乎沒有在任何一個女人的面容上滯留過。不久前,在詩竹軒內的那天夜里。那一次,是他首次對除她以外的女人流露出短暫的癡迷之色。自那夜后,腦中總是會時不時地閃現(xiàn)出那張絕美的微愁容顏。白小黑不停地告訴自己,那個女人并不是沉睡在自己心中的那個她!即便她們倆的名字都有“詩”字,即便長得再相像,但終究不是同一個人!
腦中不時出現(xiàn)的那張面容令白小黑十分痛苦!并且深深地為此自責,為了徹底使自己斷去那種不貞的念頭,他甚至想要去將詩竹軒內的那個女人殺掉!可是深夜,當他靜靜站在窗外望著軒屋內那個燭光掩映下的孤寂身影時,最終還是咬牙握緊拳頭掉頭離開了。
走著走著,白小黑忽然停下了腳步,側過頭看了一眼高懸的牌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地來到了醉顏館。他的臉色頓時一變,隨即抬起腳微微加快了步伐向前行去。
深秋之季,白晝的時間變短了很多。
此時的邊城,暮色微籠。遙望著城中炊煙不斷,白小黑忽然覺得肚子有些餓了,于是從胡楊上面躍了下來向城內走去。
沙地上留下了一對長長的腳印,郊外的晚風吹起了他的衣擺,顯得身影更加地孤獨。白小黑陡然止住了腳步,冷目凝望著迎面緩緩而來的人影,面色漸重了起來。不一會,人影便已行至近前,在距白小黑一丈遠的地方停住了。
來人忽然開口說話了,“我是來找你合作的!我們有共同的目標!至于上次的事情,完全算是不得已的誤會!”
白小黑眉頭皺起,沉聲道:“狙殺堂的堂主竟會和我有相同的仇敵,如此說來你對我已經(jīng)了解的非常清楚了?”
“算不上清楚,全憑猜測!假若你朝廷派來的人,我們完全可以合作。如果不是,你可以當我不曾出現(xiàn)過?!闭f完后。仇鷹靜靜地站著,等候回復。
“你要殺的是誰?”白小黑思考了片刻,冷冷地問道。
“天涯鏢局游五!當年江南稅銀被劫以及詩妃被害,此人便是案犯之一!”
“你知道的確實不少!你有何證據(jù)可以證明他便是兇手之一?”
仇鷹聞言一笑,“我當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我可以肯定他就是朝廷要抓捕的人。證據(jù)我目前還無法拿出來,只要拿下他一逼問,不就可以知道我的話是真是假了!聽說朝廷的暗影衛(wèi)是令人聞風膽寒的存在!對刑訊應該很拿手的!”
“你有你消息渠道,我也有我的判斷方法!我并不認為游五是我要找的人。你既然知道暗影衛(wèi)的存在,那么也應該明白“黑暗中的執(zhí)法者”是什么意思!你與誰又有何私仇我不管,只要不殃及無辜就行,否則我會拿你執(zhí)法!”白小黑冷笑著說道。
仇鷹面色一變,怒容乍現(xiàn)又在瞬間隱去。
“你能肯定自己的判斷從來不會出錯?”
“不能!但我能保證自己不會被利用!朝廷執(zhí)法是需要有憑據(jù)的。依照典律,你的所為已經(jīng)足夠送你入獄!不過這次就算了!”白小黑邁開腳步向前行去。
“我向你保證他便是當年犯案之人!若日后你發(fā)現(xiàn)殺錯了人,可以來取我人頭,我絕不反抗!如何?”仇鷹大聲說道。
白小黑腳步一滯,只留下一句“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斷!”便繼續(xù)向城內走去。
仇鷹一動不動地站著,冷冷地望著白小黑的背影從視線里消失。片刻后,他猛然矮下身,一拳砸向地面。
突然,仇鷹轉身朝身后望去。
“你來做什么?難不成是給我送證據(jù)的。”仇鷹不由地冷笑道。
“看來你是沒有說服那人!你與我畢竟是盟友,我不放心就來看看了?!憋L金玉微微一笑,幾步走到白小黑跟前停了下來。
“廢話少說!到底有沒有憑據(jù)能夠證明游五便是當年朝廷追捕的案犯?”
“沒有!”風金玉一口答道。
“既然沒有,那還是由你來代替白小黑吧!只要干凈利落一點,花殺不會察覺的!實際上,只要游五一死!即便被花殺得知了也不會有什么問題了,我們聯(lián)手也不用怕他!”仇鷹眼中厲色一閃,恨恨地說道。
“沒那么簡單!花殺的底細你應該很清楚!他手底下的人手和耳目眾多,游五的底細和情況應該也不止表面所看到的。沒有適宜的機會絕對不可輕舉妄動!我仔細想過了,現(xiàn)在的形勢并不適合行動!如今的霞爾城內有朝廷的暗影衛(wèi),還有那個沒有來路的浪輕輕,他們的底細和情況都還不太清楚,如果現(xiàn)在動手,變數(shù)太多!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又何嘗不想早日將那倆人鏟除!先靜下來等著吧,時機總會有的?!憋L金玉上前一步拍了拍仇鷹的肩頭。
仇鷹沒有再開口,抬起腳一步一步地逐漸消失在茫茫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