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隱寺,坐落于一個明鏡似的湖的湖畔,隱藏于蒼松翠柏綠樹林中,晨時湖畔籠起一陣煙,繞于林間,和著寺廟的香火,將寺廟隱秘于一片霧氣之間,于是云隱寺便由此得名。
云隱寺的香火很旺盛,雖然寺內(nèi)從不招待女施主,可林外的小客間里卻是常年都住滿了聞名而來的香客,因為據(jù)說云隱寺的佛很靈。
距離云隱寺不遠(yuǎn)有一座不算矮的山,孤零零地矗立在一邊,似乎和湖和寺格格不入,又似乎和寺和湖融于一體,而這山也有一個很是孤傲的名字——孤山。
孤山原本雖名為孤山,卻并不孤絕,因為在孤山之上正有一所庵堂,而且庵堂還有一個不似庵堂名諱的名諱,是為回轉(zhuǎn)祠,乍一看,似有回心轉(zhuǎn)意之苦勸一說,但內(nèi)里卻蘊含著佛家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的佛偈。
回轉(zhuǎn)祠很好,寧熙悠遠(yuǎn),別居高山,但凡到訪過的文人墨客,莫不有一種出塵別世之感,雖香火不濃,但常有的僧尼的清雅梵唱傳唱林間,倒比之云隱寺更有一番超然世外的佛性,也因此,不少云游的僧人雖是常會在云隱寺內(nèi)傳唱佛法,卻是常年偏居回轉(zhuǎn)祠旁研究佛理,也因此,為接待這些得道高僧們,又為了緊守男女大防,回轉(zhuǎn)祠便是造得極大,大得甚至占滿了整個山頭。而若非那清雅的布置,與粗茶淡飯,說這里是皇宮別院,恐怕也不為過,畢竟,在它的背后,的確是有皇室的資產(chǎn)在常年資助著。
這日,正是永徽二年四月初三,十里降臨這個世界剛滿一月的日子,也是在這一日,她被人從極南的麗陽,送到了極北的燕云,送進了位于燕云的唯一一座皇室庵堂——回轉(zhuǎn)祠。
“師太,宮里的意思已經(jīng)在圣旨上言明了?!币粋€紅衣的宦官一面素著臉對著為首的僧尼拔尖著嗓子說著,一面卻是差著底下的小太監(jiān)將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遞了過去,“這里皇上還有一道口諭,望請師太留心?!?p> 青衣的尼姑和藹著臉笑著,她是這回轉(zhuǎn)祠的掌門師太,亦是當(dāng)朝的長公主,只是如今,身在方外,她長公主的身份因為她的刻意已然褪去了色彩,倒如今,卻是連宮里的宦官也不再知曉了。但是——她的兄長,那位如今已經(jīng)位及君王的當(dāng)今圣上,卻并沒有忘記她,也因此,才敢千里迢迢的將一個出生尚未足月的小公主送到她的庵堂,畢竟,若說是盡孝道,也不能差遣這樣的嬰兒不是?只是——宮里的事,本就是骯臟慣了的,如今她既已出家,若非必要,便也無心沾惹了。所以對于這個宦官的態(tài)度問題,她雖身份尊貴,卻也不想再計較下去。
“你們下去吧!”青衣的尼姑對著身邊的小尼們微微點了點頭,眼見著他們終于退下,方才對著紅衣的宦官,不卑不亢地言道,“公公,方外之地?zé)o世俗的糾紛,有話,您盡可示下,若不違我佛門規(guī)矩,貧尼自會應(yīng)下?!?p> 紅衣的宦官聞言,臉色微微一變,但思及來前宮里的內(nèi)宮總管對他的叮囑,不禁一滯,那位公公曾告誡他,惹天惹地,甚至是惹了燕云的藩王和將軍,也莫要輕忽了孤山上的眾菩薩。他原以為這只是那位公公信佛的緣故,如今再看這青衣尼姑世上的氣度,倒真讓人覺得不敢輕忽了。
“是這樣的!咳咳!”紅衣的宦官清了清自己的喉嚨,方才壓低了自己的聲音,說出了帝王的口諭,“皇上說,若可以,還請師太莫要說出公主的身份,咳咳,皇上的意思是,不想公主在這庵堂恃寵而驕,想在公主成年之前,只令她做個平凡的人?!逼椒驳膵D人或者尼姑!“還請師太親自教養(yǎng)!”
紅衣的宦官在回程的路上,想起了自己因為緊張而吞沒了帝王囑托了最后一句,但回想這談話也就自己和尼姑聽見,也算無從考證,便也沒想再回過頭去再傳一遍圣旨,當(dāng)然,他的這分健忘,也令十里在今后的日子里即使表現(xiàn)出了異常也沒能傳到帝王的耳朵里,也因此,雖在十里的眼里,這個世界恍如第十九層地獄,但這日子,也因為宦官少說的一句,多少少了別人刻意教養(yǎng)帶來的束縛,畢竟,十里是個有思想的人,但要她年方稚童就反抗教養(yǎng)她的長公主,這多少,還是有些困難的。當(dāng)然,這是后話,盡可略過,暫且不提。
“另外,皇后娘娘心疼小公主年幼,所以想在這回轉(zhuǎn)祠內(nèi)留個人,望請師太行個方便?!奔t衣的宦官眼睛掃過那個尚堅定地懷抱著嬰孩的少年微微一滯,那個少年,雖說是小公主自己選中的照顧之人,但在臨來這里時,也是皇后娘娘點撥過的,而按照皇后娘娘的意思……似乎是希望這個小太監(jiān)能一直服侍小公主……那么,也許……他今日的這番心力,也可令他攀附上皇甫家也不一定……
“回轉(zhuǎn)祠不過一介庵堂,恐怕要留下那位小施主,不太方便?!鼻嘁碌哪峁眠B眼神都沒甩過去一個,便是淡淡地拒絕了紅衣宦官的提議。皇后?恐怕就是當(dāng)年那個太子妃皇甫瓊吧,她想將手伸到她的回轉(zhuǎn)祠嗎?
“這……”紅衣的宦官因為青衣尼姑的斷然拒絕微微一愣,但很快,小小的小公主卻給了他最好的借口,因為,就在一個小尼姑想要自少年的手中將她抱過的時候,那稚嫩的小手,卻是爆發(fā)出了驚人的力量,牢牢地抓住了少年那灰白色的衣襟,當(dāng)然,免不得還有一陣驚天動地的哭嚎,十里,即使稚弱至口不能言的地步,也決不允許別人違了她的心意,而她的心意是——她不喜歡被“粗魯”的女人照顧,哪怕這女人嬌弱并且是個尼姑;再者,她暫時只看這個少年過眼,畢竟放眼這個世界,眼下她自會看見這個少年并非陰陽怪氣或孔武有力,所以……若有人要改變她的心意,她就必須表達(dá)自己的心意——只嚎不哭!
“師太您瞧,小主子離不得那孩子!”紅衣的宦官狀似危難又心疼地一嘆,“而且那孩子是宮里出來的,凈過身的!”
“這……”青衣的尼姑終于因為十里的嚎哭抬起了她的頭,她先是接過了軟嫩嬰兒十里,也好在十里沒有執(zhí)意再抓著少年的衣襟,因而倒也沒再造成尷尬。然后她又看了一眼始終沉默不言的少年,然后她發(fā)覺也許自己錯了,畢竟以皇甫瓊的多疑性子,若真要派誰監(jiān)視自己,恐怕也沒道理派眼前的這個少年,不,他甚至小得還不是少年,他不過五歲左右的小童,眉目清秀,氣質(zhì)干凈,倒似是那個自己熟識的男人……而若八年前她的孩子沒有夭折……也許會比眼前這個小童更像他吧……
“師太?”紅衣的宦官眼見著青衣的尼姑發(fā)愣,不覺疑惑的一喚。
而青衣的尼姑則因為自己的思慮不免一陣自嘲,出家,出家,卻不想八年的出家,她依舊未曾真正的放下。青衣的尼姑再次抬頭看了一眼那干凈的小童,然后一笑,也許她真的是修為未夠吧,居然又將宮里的那份骯臟理所當(dāng)然地帶到了這干凈的寺廟之地,但好在,還未入魔……
“那孩子……可有名諱?”
“啊……”紅衣的宦官眼見事態(tài)峰回路轉(zhuǎn),一時倒有些跟不上思路。
“朝歌!”小童稚嫩的聲音回答了青衣尼姑的問題,他的眼一如既往的干凈,卻是只視著青衣尼姑懷中的嬰兒,未曾有片刻的游移。
“朝歌嗎?”青衣尼姑一笑,并未做任何評價,她只是回轉(zhuǎn)過神,看了一眼懷中的嬰兒,淡然一笑,“那她……皇上可有賜名?”
“呃……”紅衣的宦官照舊一滯,但到底是外出辦差的宦官,對于有些事,卻還是明了的,“皇上的意思是,還請師太先給小公主一個佛號,至于名諱……想來該待到公主還俗?!?p> “還俗?是嗎?”青衣的尼姑淡然一笑,只片刻,心下便已有了決斷,“長安,就叫她長安吧?!?p>